老實人吹牛

裴文兵

最近，楊新勇被提拔為市工商局的副局長，一時間，他忍不住感到春風得意。這天中午，他下班回到家中，剛剛坐下，便響起了敲門聲。開門一看，來人是他的哥哥楊新樹，手里還拎著一只大包。

楊新勇的老家在100多公里外的青川村。30年前，楊新勇考上了大學，而楊新樹則早早綴學，種起了田。多年來，楊新樹一直本本分分地種著田，并照料著日漸衰老的父親楊老漢。

楊新勇連忙請楊新樹在餐桌旁坐下，一起吃午飯。楊新樹一邊吃一邊說，他今天來到市區，是想摸清幾種土特產的市價，順便來看望一下楊新勇。接著，他詢問起了楊新勇的近況，上班都干了哪些事？下班后都做些啥？周末都與哪些人接觸，干些啥？

在楊新勇的記憶里，楊新樹從小便老實得要命，沉默寡言，他不禁疑惑起來：我哥今天這是咋啦？咋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

盡管心中有疑問，但楊新勇還是詳細地回答了楊新樹的詢問。楊新樹點點頭，然后告訴楊新勇說，其實這幾年，種田之余，他一直悄悄地販賣土特產，生意雖然做得不是很大，但賺頭一直都不小。這回，他來到市區摸清了一些土特產的市面價格，就是為了要把生意做得更好。

楊新勇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老實巴交的哥哥，竟然早就做起了生意！也難怪，這些年他越來越忙，每年基本上只在春節時回一趟老家，哪能發現哥哥竟做著生意？

楊新勇好奇地問楊新樹，都做著些啥生意？楊新樹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山核桃、蘑菇、野生山藥……總之，什么土特產能賺到錢，我就賣什么！”楊新勇挑起了大拇指：“哥，你可真行！”楊新樹語氣謙虛：“小打小鬧罷了，不過很順手！”楊新勇聽了出來，這哪里是謙虛，明顯是在顯擺嘛！

不知不覺，午飯吃完了，楊新勇讓楊新樹住一晚再走，楊新樹卻說：“時間不等人，我還要趕回家去做生意呢！我這就去車站搭車去！”說著，楊新樹從自己的那只大包里，取出了一條名煙、兩瓶好酒，放到了茶幾上。楊新勇遲疑地問：“哥，這是……是不是有人托你來找我為他辦事？這到底是誰托你送給我的禮？”楊新樹臉色一正：“這可不是別人托我送給你的禮，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送給你——我知道你喜歡抽點兒煙，喝點兒酒！”楊新勇急了：“哥，這可使不得！你是我哥，我哪能收你花了那么多錢買的煙酒呢？”楊新樹卻道：“弟弟，你哥我發了財，讓你沾點兒光，那是應該的！記住，你要是想抽好煙、喝好酒，就跟哥吱一聲，哥有的是錢，哥給你買，可千萬不能收別人的??！”說著，楊新樹走出了楊新勇家的大門。

透過窗戶，見哥哥走遠了，楊新勇想了想，然后打了一個電話回老家。電話是楊老漢接的，楊新勇用一種懷疑的語氣問父親，他哥是不是真的在做生意，是不是在吹牛？楊老漢非?？隙ǖ鼗卮穑骸坝聝喊?，你哥的生意做得很不錯呢，賺了很多的錢呢……”

轉眼日子過去了兩個多月，這天是星期天，楊新勇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楊新樹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大網兜大閘蟹。楊新樹告訴楊新勇說，那是清流湖里出產的大閘蟹，今天特意送過來，讓弟弟一家人嘗嘗鮮。

清流湖是位于楊新勇老家一帶的一個非常大的湖泊，它所出產的大閘蟹，味道非常鮮美，非常出名，價錢一向很高，而眼下，那里的大閘蟹剛剛上市，價錢絕對貴得離譜。楊新勇不禁責怪起楊新樹來：“哥，這大閘蟹多貴啊，你竟然買了這么多，你這不是亂花錢嗎？”楊新樹將胸脯一拍：“弟弟，我上回不是告訴你了嗎？哥做生意賺到了不少錢，不怕花錢！不過，這些大閘蟹可不是我花錢買來的是我的，一個朋友在清流湖里承包了一大片水面，養大閘蟹，我入了股，所以這些大閘蟹，就算是我自己養的吧，根本用不著花錢買！弟弟，你們一家人就使勁地吃吧，要是哪天又饞了，我再給你們多送些來！”

楊新勇這才收下了那些大閘蟹，并忙著給楊新樹泡茶。楊新樹一邊喝著茶，一邊問楊新勇這兩個多月來過得咋樣？平日里都與哪些人交往？上班都做了哪些事情……楊新勇一聽，覺得楊新樹的詢問，與上回的大同小異，就輕車熟路地一一回答了，并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心想：我哥這是沒話找話，想與我多說說話呢?？磥恚腋缱詮淖隽松夂?，變化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吃過午飯，楊新樹要走了，他說：“弟弟，你要是缺好吃、好喝的，缺錢花，哥就給你送過來——哥發財了嘛，你可千萬不能收別人的啊……”

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楊新樹這才轉過身去，走出了大門。楊新勇說：“哥，我好久沒回家了，最近我可能要回老家一趟。”楊新樹回頭說：“弟弟，你若是回老家的話，就提前兩天打個電話給我，告訴我一聲！”楊新勇連忙應道：“好的！”

很快到了下個星期六，楊新勇開著私家車，載著老婆、兒子，回到了青川村。當然，他提前兩天，打電話將自己的行程告訴了楊新樹。

一進家門，楊新勇便發現，大半年沒回老家，家里竟然增添了不少的家什：液晶大彩電、雙門大冰箱……而每個房間里，竟然都裝上了空調！

見小兒子一家回來了，楊老漢指著那些彩電、冰箱樂呵呵地說：“勇兒啊，這些都是你哥掙錢買的，咱們家富裕了，你要是缺錢花，可千萬要對他說?。　?/p>

楊新樹與老婆則在廚房里不停地忙碌，燒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吃飯時，楊新勇一邊喝著酒，一邊感慨地對楊新樹說：“哥，你可真不簡單??！從一個只知道種田的老實人，轉變成了一位生意人，說是‘華麗轉身，一點也不為過，厲害啊！”楊新樹望了老婆一眼，然后將腰桿一挺：“弟弟，咱們家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哥的生意肯定會越做越大呢……”

在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過早飯，楊新勇發動了私家車，載著自己的一家人，往市區的方向趕去。車開到半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提包丟在老家了，他只得調轉車頭，又往青川村趕去。

車開到老家門口，楊新勇下了車，發現幾位鄰居正在往屋外抬液晶大彩電、冰箱……幾位安裝工模樣的小伙子，正在拆除空調。他連忙問一位鄰居這是咋回事？鄰居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而一位小伙子卻告訴他說，那些彩電、冰箱、空調，都是3天前楊新樹向鄰居們借的，用來糊弄楊新勇的。剛才，楊新樹見楊新勇離開了青川村，便讓人將那些東西歸還鄰居……

楊新勇大吃一驚，他連忙進了屋，問父親是怎么一回事？楊老漢一陣面紅耳赤，然后無奈道：“你哥這個老實人，根本沒做什么生意，他確實在吹牛，可他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啊……”

原來，鄰村有個人在縣里當副縣長。去年，那位副縣長被查出犯了受賄罪，被判了十幾年有期徒刑，此事在青川村一帶，被傳得很廣……楊新勇當上副局長后，楊新樹便急開了，生怕自己這唯一的弟弟也會伸出貪婪之手，最終去坐大牢！于是，他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裝出一副做生意致了富的樣子，給楊新勇送煙酒、送大閘蟹，并一再叮囑楊新勇如果缺錢用，就向他要，千萬不能收別人送的錢物……3天前，他為了防止這一切在楊新勇的面前露陷，便向鄰居們借來了那些東西……

楊新勇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醒過神來，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推辭掉了一個已經約好的飯局——一位私企老板的飯局。他突然明白，自己今后該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圖◇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