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

謝麗冰

每逢傳統佳節，便會有大大小小的儀式將那幾天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除夕吃團圓飯、發紅包，端午節吃粽子、賽龍舟，清明節踏青、掃墓等等，這些儀式仿佛一個個節點，構建起節日的框架。有人對節日儀式大加批評，認為其形式大于內容，浪費金錢和時間;有人過于鋪張和渲染節日儀式的意義，使節日儀式成為節日“形式”。在我看來，只有深入到節日儀式背后承載的文化記憶和文化心理，體會節日儀式帶來的儀式感和莊重感，才能真正體會節日儀式賦予生活和生命的意義。

節日儀式遠遠不止于形式，它承載著一個地區文化源遠流長的歷史，蘊含著一個民俗共同的文化基因，折射出一個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是文化內核的獨特表達，也是民族文化的外在表現形式。在特定節日里的大大小小的儀式，就像一座座形狀不一的燈塔，給人以積極的信號。

節日儀式本身便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內涵，大多數節日儀式的出現，都和當地廣泛流傳的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有著密切的聯系。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在口口相傳、代代相傳中，成為了一個民族共同的文化記憶，人們對這一記憶進行加工再加以表達，便有了如今的許多有趣的、有特色的儀式。我的老家在廣東省汕尾市。像其他地方一樣，汕尾地區對于春節十分重視。每年正月初七這一天，吃“七樣菜茶”是汕尾人民必然會進行的一項儀式，這項儀式的歷史由來已久，據文字記載，這種風俗習慣要追溯到晉朝，晉朝郎董勛載道：“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因此將正月初七這一天成為“人日”。“人日”這一意義，賦予了人們對于這一天由內而發的喜愛。“七樣菜茶”中的每一樣菜都寄托著人們對于未來一年生活滿滿的希望與期待，清清白白、新年回春、聰明勤勞……人們把自己對于生活的美好祝愿和神話傳說相結合，就形成了如今的大年初七吃“七樣菜茶”的儀式。在這些儀式的代代相傳中，歷史傳說和故事也代代流傳，從這種意義上看，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一種文化傳承的載體和寄托。

人們在一個個儀式化的行動中獲得儀式開始時的期待感與興奮感以及儀式結束之后的滿足感與成就感，這些情感的堆積和累加最終支撐起我們對于節日氛圍的感受維度。儀式的存在，讓人們心里虛無縹緲的、滿滿的情感落到實處，也許這一“實處”并不能真正地起到作用，但它給了人們一種信號、一種暗示，給了人們向前沖的動力與理由，讓人們通過種種積累的儀式化體驗獲得主觀感受。在各種新媒體平臺，我們常常能看到這樣的言論：“現在的年味越來越淡了”“再也找不到以前過年的感覺了”……對于節日的參與度和感受度下降，正在成為公眾的普遍意識和感受。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一方面是因為隨著歷史的變遷和社會的發展，傳統的一些過節儀式正在慢慢地被新的過節形式所取代，比如現在很多人在過年時都用微信紅包取代實體紅包，這些新的過節形式正在慢慢侵蝕傳統過節儀式存在的意義。當傳統儀式被新的儀式所取代時，傳統儀式中所包含的獨特的含義和價值也會隨之消失，以前小孩子收紅包，不僅能獲得紅包里的錢，還能在接受紅包的過程中聽到長輩對后輩的祝愿與希望，在一給一收的動作中，營造了新年祝福的儀式感。相比之下，在收微信紅包時，小孩子無法擁有看到長輩掏出紅包前心里冒泡般的期待，也很難有那種從別人手中接過紅包時內心真切的喜悅之情。此外，隨著年代的更替，年輕一代對于過節儀式的莊重感和儀式感遠遠不如老一代。爺爺奶奶一代總是對春節、中秋節等節日擁有嚴肅的莊重感，他們真誠地恪守傳統節日的每個儀式，也誠摯地相信每個儀式背后的意義：發紅包能給年輕一代帶來好彩頭、祭祀祖先可以讓祖先在新的一年更好地保佑大家等，因此他們能用心準備和迎接每個傳統節日的到來。我的家鄉對祭拜祖先十分重視，每逢除夕夜，便能看到老一代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他們細心地準備好雞、鴨、魚、黃酒等各種食物。在祭拜的過程中，每家都會派出家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作為代表在桌前與祖先們進行喃喃細語。他們對儀式的認真也讓他們擁有對傳統和節日真切的感受。而這一切到父母一代以及我們這一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很多時候，我們只是順著老一代人的指示來進行儀式，而沒有去認真思考這些儀式本身的意義是什么、應該怎么去更好地完成這些儀式。很多時候這些儀式并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但是懷著莊重感和嚴肅感去完成儀式，便獲得了儀式帶給我們的實感。多懷揣一份對節日的莊重感，對節日的期待值和感受度也會擴大，從而獲得更深刻的感受。

節日儀式存在的另一個意義，便是在漫長的、平凡的歲月里給自己一個認真細致安排生活的機會和理由。節日里的一個個儀式是這個節日里的一座座燈塔，而每個節日串起來便是我們細水長流的生活中的一座座大燈塔，給我們認真生活的暗號。因為這一天是節日，所以這一天注定要與平常的日子是有所不同的，這一些不同，是由這一個大的儀式之下許許多多的小的儀式化行動構建起來的，我們的情感也在這一環扣一環的節點中給自己的生活一個交代，或是反省過去一段日子，或是期待未來一段日子，在兩段日子的交匯點處找到一個過渡。用一個個儀式將這些生命中的過渡日子慢慢地填滿，為平凡的生活增枝加葉，為單調的日子添油加醋，讓生活變得更加絢爛多彩，是對過去的交代，也是對未來的鋪墊。節日本身便是我們漫長歲月中的一個個儀式，這一個個儀式的存在，讓我們對于生活的期待有了一個載體，有了一個寄托，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做平時不會做的事情。在端午節吃粽子，在中秋節吃月餅……在特定的節日做特定的事情，感受特定的文化環境下賦予我們的特殊的文化感受。

正確對待節日儀式的存在，不過于鋪張和渲染節日儀式，也不隨意貶低節日儀式存在的意義。心存儀式感，是對生活和生命的珍惜和尊重，正如《小王子》里所說的，“儀式感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用節日儀式給自己平淡的生活增添儀式感，為生活增添波瀾和樂趣，不失為明智而有趣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