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人的擁抱與抵抗

文/圖_本刊記者 化定興

有人說，書店承載著我們對那些尚未被計算機和大賣場替代的傳統感情，書店讓我們可以更緊密地在城市里面好好地活著。在長沙，有不少獨立書店，其創始人喜歡讀書，有文化追求，為這座城市增添了光彩；但在電子閱讀和網絡書店風行的今天，他們開書店之舉可謂逆風而行，是“進亦憂、退亦憂”。

“對于獨立書店，我們一直在擁抱時代，但又一直和這個時代有某種抵抗。”止間書店發起人老笨說。

愿以開書店終老

在長沙，僅僅依靠賣書而維持經營的傳統書店已經不多，述古人文就是其中之一。書店的名字源于《論語》中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古人文的規模不大，老板黎錕堪稱這家書店的靈魂，人們喜歡稱他為“黎叔”，他那一頭長發頗具文藝范。“我覺得我就是書店的靈魂。其他事情我可以不干，但是采購、對書的甄別，這個絕對是我要親力親為的。”

黎錕1996 年蘭州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后，在長沙市郵政局獲得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愛讀書的他不甘于此。2003 年，29 歲的黎錕頂著各方面壓力，毅然從郵政局辭職，開始經營屬于自己的書店。16年里，黎錕切實感受到了實體書店的生存困境，尤其是當當網、亞馬遜等網絡書店的興起，更加加劇了這種困境。然而，特殊的進貨方式和精準的定位，讓他逐步從困境中走了出來。“我們不能埋怨大環境，還是要自己多想辦法。”黎錕說。

黎錕很贊同學者梁文道的觀點。梁文道認為，當今買書，去書店買是最沒有效率的，如果一個人是有目標的，那么上網買書最方便。愛書的人為什么說想逛書店，因為他會發現，書店原來還有這種書，那種感覺是驚喜。所以黎錕每到一個城市，喜歡到一些小的書店去淘一點好書。

多年經營書店，黎錕的經驗就是要講究“個性化”，而不是像大的網絡書店那樣追求標準化。黎錕說，晚唐有個詩人叫韓偓，他是一位“香奩體”作家，很多人卻不知道。如果去看網絡書店的推薦，都比較枯燥。黎錕則通過自己理解進行了推薦。他寫道：“晚唐詩人中，我最喜歡的一位詩人，李商隱的姨侄韓偓，義山名句‘雛鳳清于老鳳聲’即贈予他。致堯（韓偓的號）文辭華艷，雕文綺組，以香草美人寫其孤臣孽子之情，而世人以香奩體目之，非篤論也……”

今年6 月，黎錕在店內收到一位多年購書的書友發來的微信：“到文和友里面開家書店不？”黎錕很驚訝：“什么？文和友不是賣龍蝦的嗎？”后來他才知道，這位書友就是文和友聯合創始人。經過籌備，述古人文書店在10 月于海信廣場超級文和友集市開張。一個月，他就加了1000 多微信書友。黎錕說：“經營書店經歷了很多困難，但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以這個職業終老。”

與述古人文類似的是星星書店，“星星”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它位于八一路省文聯旁，原來叫青山舊書店。老板胡季芝從2008 年開始接手，至今已走過十一年。“現在這種狀況，能生存下來已經不容易，我會繼續埋頭苦干。”

胡季芝原先在一家單位上班，后來想自己創業，于是選擇了開書店。“我自己覺得對于女性，干其他事挑戰性都比較大，開書店都是和讀書人打交道，會比較容易一些。”星星書店雖然面積只有100平方米左右，但藏書眾多，擺放得密密麻麻。“做了這么多年，只有一點心得，那就是開書店開心，可以經常和書友就某本書交流心得，非常有意思。”胡季芝說。

總要折騰點自己想做的事

與述古、星星書店不同，位于長沙建湘路的止間書店規模較大，裝飾也很精致，2016 年才正式開業。書店創始人老笨告訴記者，書店對于他們“70 后”那一代大學生來說，就是一個“理想國”般的存在。

老笨是一個出版社的編輯，按照世俗的理解，他工作穩定體面，衣食無憂，完全不需要蹚開書店這渾水。但老笨說，人一輩子總要折騰點自己想做的事。“老笨”這個網名在一定程度上詮釋了他的所作所為。老笨解釋說，人到40 歲，最緊迫的就是時間，會有很強的驚慌感，那么想做的事情就要趕緊做。在歲月面前，人都是日漸老去，所謂“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而且，老笨一直覺得自己不是特別聰明的人，否則開書店這種明擺著要虧本的事根本不會去干。“2015年我剛過四十，我把我這輩子最想去做的事一件一件寫了下來，第一件事就是開書店。但我一個人力量太小，于是 ‘忽悠’了四個同學來投錢。其實，我們這不叫投資，只是合伙來做一件大家喜歡的事，也沒有想著回報。”

老笨把書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中年得子”，自然應該取個好名字。他告訴記者，止通“紙”，“間”有空間感，紙的空間表示書店，也代表傳統的閱讀精神，并且能文藝地詮釋他們的愿景。“我們希望不再為生計而奔波的人能守住內心；我們希望還在路途打拼的人能在一間書店的門口停下腳步。簡單來說就是守心一處，止步此間。”

在老笨的設想里，止間書店是人文的、理性的，這體現在止間對書的選擇和為讀者的專業服務上。其所選之書注重對人的尊嚴、價值、生命的關切，對人類遺留下來的精神、思想的高度珍視，對自然和人類實踐活動的科學認知和理性假設與探索。因此，書的作者、版本、讀者定位、文本價值與生活意義成為止間選書最重要的考量尺度。

止間書店也是豐富的。它不止是一家裝修精致的圖書賣場，還會以沙龍、講座、書友會或其他形式搭建一個作者與作者、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之間自由探討對話的平臺。

讓更多人愛上讀書

其實，能夠開書店也不全是年少時的情懷。老笨認為，社會的發展和人的成長是一樣的。改革開放初期，國家、社會和個人都需要發展經濟。現在物質層面的需求基本解決了，對文化的需求更加強烈。所有能滿足人精神需求的文化產業中，只有書店是最接近老百姓的、門檻最低的。“我們這一代人有書店情結，有點理想主義，開書店也是想建設社會，想讓更多的人走進閱讀、走進深度閱讀，這也是實現自我人生價值的一種方式。”

老笨覺得，讀書，尤其是讀“無用”的書是打開這個世界最便捷的方式。人的時間、精力有限，世界又如此豐富。只有讀書才能了解這個世界的豐富與復雜性，才能更好地安放自己。現在，他最愉悅的事就是在書房里讀自己想讀的書，邊讀邊寫讀書筆記。止間書店的走廊里，就有這樣一句話：“讀書到最后，是為了讓我們更寬容地，去理解這個世界有多復雜。”

止間書店

正因為世界的復雜，讓老笨懂得了包容與適當地妥協有多重要。有一段時間，止間有點網紅的感覺，不少人到此拍照留念。網上就有輿論說止間是一個裝高雅的地方，老笨聽了異常難受，他覺得自己花了很多心思和金錢來做這件事，怎么會有人這樣說？但后來一想，既然很多人來這里裝高雅，那么說明他們自己也認為書店是一個很高雅的地方。

一天，有人約朋友到止間談事，這個人在書店打電話時比較大聲，還滿口臟話。旁邊的朋友便勸他，這是書店，要小點聲。然后那人馬上回過神來，點頭應允。“我覺得我起碼改變了這個人，讓他意識到書店是不能大聲喧嘩的地方，不是像市井那樣可以爆粗口的地方。我本身是希望通過書店能夠影響到社會上的普通人，如果書店里都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那是理想狀態，這最多滿足了我個人的高雅，但這背離了我改變社會的初衷。讓更多的人喜歡書店，愛上讀書，遠比把書賣給愛書的知識分子更有價值，這是止間所有設計的原點。”

今年已經是止間經營的第四個年頭，但生存危機一直沒有解除，能夠堅持多久，老笨也不知道。不過，他向記者坦言，即使哪天書店堅持不下去了，也不會有遺憾，畢竟自己努力地做過了。正如他在一首詩中寫道：“雪，就要下完了吧/你還是沒來/但我的冬天/已經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