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怒漢》揭開獨董“獨立”面紗

劉鳳委

第14屆“金圓桌獎”活動2019年1月成功舉辦，我很榮幸獲得“最具影響力獨立董事獎”。那么，如何正確理解獨立董事稱呼中“獨立”的含義？在獨立董事任職期間，我印象較深的一件事是一位股東的問話。他問我，獨立董事代表中小股東利益，可你們一股都沒有，你怎么能夠代表他們的利益？這話乍一聽特別容易被問住，但這就是大部分投資者在理解獨立董事定位的時候常常困惑的地方，同時是獨立董事認識自身責任與職能的關鍵。正確理解獨立性之含義，對深刻理解現代企業制度、認識董事會決策邏輯、把握國家與社會治理的基本理念都具有重要意義。

讓我們來回顧一部經典影片《十二怒漢》，這是美國米高梅公司1957年上映的一部黑白電影。影片講述一個在貧民窟中長大的男孩被指控謀殺生父，案件的旁觀者和兇器均已呈堂鐵證如山，而擔任此案陪審團的12個人要于案件結案前在陪審團休息室里討論案情，而討論結果必須要一致通過才能正式結案的故事。這12個人各有自己的職業與生活，他們當中有巧舌如簧的廣告商、仗義執言的工程師、正義勇敢的上班族、歧視平民的新貴族、追求真相的鐘表匠、精明冷靜的銀行家、只趕時間的推銷員等。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和說話的方式，但是除了一位工程師之外，其余的人都對這個案子不屑一顧，在還未進行討論之前就早早認定男孩就是殺人兇手。一切的證據都顯示男孩是有罪的，大家覺得似乎毫無討論的必要。但第一次的表決結果是11對1認為男孩有罪，按照法律程序，必須是一致的意見、也就是12對0的表決結果才會被法庭所采納。首先站出來贊成無罪的是8號，由于8號的堅持，也隨著對三個關鍵證據的科學推測，贊成無罪的氛圍開始在其他十一個陪審員之間擴散。對男孩是否有罪的表決也開始出現戲劇性的改變：11對1、9對3、8對4、6對6、3對9、1對11。最后，通過了各種不同人生觀的沖突，各種思維方式的較量，所有的陪審團員都負責任地投出了自己神圣的一票。終于，12個陪審員都達成了一致意見：無罪！

《十二怒漢》這部電影后來在多個國家翻拍，不同的人看后有不同的理解。就我來看，這部電影對我們理解公司治理、理解某些社會制度如何運作至關重要。我們都了解陪審團成員與這個孩子必須沒有關系，才確保獨立性以至于能夠作為陪審團成員參與審理。但也正是因為沒有關系，大家就無所謂，抱著不屑一顧的態度。這部影片告訴我們，陪審團制度真正能夠有效得到執行，對參與人是有非常高的要求的，那就是在處理一件跟你沒有關系的事情上，你要全力以赴。如果參與人達不到這種要求，這種模式的治理就很難有效。正如有些人所反問的一句話，既然彼此沒有關系那跟我有什么關系7我國社會的信任特征是基于關系的信任，所有人都生活在各種關系圈中，而治理所蘊含的獨立性的意義，就是要我們從這一利益圈子中擺脫出來，要確保在沒有利害關系的前提下還能夠格外認真地去對待和處理各項事務，如果不能理解這一點就很難以獨立性去實現公司治理。

其實，不僅僅是獨立性，相對于管理，治理本身意義就在于對參與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譬如所有公司治理的表現形式幾乎都以會議投票表決的方式實現，如果大家都不尊重手中的投票權，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即使再好的公司治理形式，也很難起到真正的作用。因此，我們一直學習西方公司治理實踐，學習各種制度和形式，力圖提高我們自身治理的水平。但在從管理型社會邁向治理型社會的進程中，對人本身的要求出現了變化，強調對自我以及自主性權利的認知。

回到最初那位投資者的問題，首先，獨立董事并非專門代表中小股東的利益，法律中明文規定董事要接受所有股東的信托并承擔對所有股東的信托責任，獨立性本身不僅代表自身沒有利益關系，也表明不能代表其他任何相關方的利益，甚至不能夠僅僅為滿足股東利益而損害國家、社會、公眾等其他各類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可見，獨立董事不僅不能以中小股東利益作為自己履職的目標，甚至不能完全以股東利益最大化為履職評價標準，現代企業治理的內涵正是要求正確認識、理解公司組織契約關系中各利益關系間的平衡，要跳出利益關系看各方合作的合理、穩定性和可持續發展。其次，董事是否應該擁有公司股票也要兩方面來看，董事如果購買了公司股票，好處是跟公司有了利益關系從而關心公司的發展，壞處就是正是因為有了利益關系，當自身利益與其他利益相關者之間存在沖突時不能夠做出客觀獨立的決策。因此，個人認為，獨立董事不應該購買所履職公司的股票，盡管現行法律允許這種行為。

最后，我們談論了很多利益沖突過程中獨立董事的角色扮演問題，然而在實際的董事會具體決策過程中，并非所有的事項都和利益沖突問題有關。獨立董事在權衡各種利益關系、全面客觀地做出自認為合理的表決意見以外，還承擔著執行董事所不具備的其他功能。執行董事在戰略執行中扮演重要角色，執行者的角色本身就妨礙其成為理性的決策者，執行董事往往更多關注公司自身而忽視外部環境：考慮短期業績而忽視長期趨勢、重視局部利益而忽略整體價值。這與其是否存在利益沖突、是否理性決策水平和能力無關，只要是從事這樣的角色，就容易陷入這樣的困局。因此在輔助公司價值創造方面，獨立董事往往給公司發展提供專業化、多元性、外部理性的建議，此時獨立性本身就具有很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