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薛小玲

他今年六十三了，老伴兒整六十，他倆是典型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若哪一位一會兒不在身邊，另一位必定心惶不定，滿世界尋找。在一起時卻又喜歡拌嘴，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誰也不服誰，真正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那一回他和老伴兒使勁兒吵了一架，最后，老伴兒賭氣去了省城的女兒家，發誓再也不回來了。

倔強的他就這樣被撂下了，孤家寡人獨守沙家浜。

第一天他還硬撐著，第二天就滿屋子轉圈，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實了，第三天天剛蒙蒙亮，就往女兒家打電話，說自己常吃的藥忘放哪兒了，這兩天沒吃藥，心臟突突地跳，感覺不太好，看來要出大事兒了！

老伴兒其實早就歸心似箭了，卻又不好意思跟女兒提，正心焦神煩呢，他的電話來了，可不是瞌睡時送來了枕頭？她便急慌慌收拾了行李，一刻不停地往家趕。

這邊的他喜得眉開眼笑，撂了電話拉開架勢高門大嗓地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

回來就回來，不記仇，日子還按部就班地往前過，吵吵好好，好好惱惱，兩口子嘛，沒有隔夜仇，熱了冷了饑了飽了，吵過后還得互相惦記著。可是他越來越覺得老伴兒不對勁兒，說過的話扭頭就忘，吵架時常常忘詞，做的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總是一個人靈魂出竅般地發呆，后來竟然在去菜市場時迷路了。他想那可是天天都去的啊，就算閉著眼睛都能摸得著，還能迷路，咋回事啊這老婆子？糊涂了？

他心里沒底，越琢磨越怕，便不敢耽擱，趕緊帶著她去了醫院。檢查結果竟然真是，好在是早期，不嚴重，也就是一點點的苗頭，有時清醒有時糊涂。醫生給開了藥，建議多帶她去外邊散散心，多交流，多關心。

他心想，咋交流？那就是多吵架唄，吵架鍛煉大腦！

可她都這樣了，咋忍心跟她吵啊，自己的老伴兒自己寵，可舍不得刺激。

最終，他決定帶她去山里住幾天，山里空氣好，對她的病有好處。

用兩天的時間準備行裝，衣服褲子小毛毯，牙膏牙刷擦臉油，林林總總一大包，對了，還要帶她去買雙鞋，要走山路哩，鞋不跟腳可不行。

倆人就去了賣運動鞋的專賣店，他讓她挑，她就挑了自己喜歡的穿上試，淺灰色，上邊是淺藍的條紋，清爽干凈，大小剛合適。她很滿意，在鏡子前走來走去，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她高興他心里就舒暢，就決定買這雙，可是她一看價錢那笑容就凝固在臉上了，五百三十元！ ？？

太貴了呀，她嘟囔。

他俯下身子，柔聲問，穿上舒服不？她回答說舒服！他又問，那，喜歡不？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鞋又看看他，想笑又皺起了眉，又歡喜又嫌棄的樣子，低聲說：“可是太貴呀！”他笑笑，寵溺地摸摸她的頭，說：“在這兒等我，我去交錢！”她乖乖地點頭，眼睛里溢出笑來。

付了款，他拎著鞋牽著她的手慢慢地往回返。

小區門口，有山里漢子挑著籮筐在賣山楂，老伴兒興奮起來，叫著山里紅山里紅，邊叫嘴里邊還使勁兒吸溜以阻止快要淌下來的口水。他不由得就笑出聲來，拍拍她的手說別急別急，給你買給你買！

買了五塊錢的山里紅，個個圓潤紅艷，她急不可待地要吃，他便耐心地說回家洗洗，不衛生吃了肚子會疼！她不依，開始發脾氣，站住不走，拽也不走，他卻不急，好聲好語地勸。她不聽，擰著身子鬧脾氣，伸出雙手使勁兒扭他的兩腮，這邊扭，那邊扭，他的臉像是橡皮的，在她的手里急速地變換著形狀。

他拍拍她的頭，暖暖地笑，得空趕緊哄她，以前那么爆的脾氣，這會兒卻一點也不惱。

固執的老伴最后還是投降了，雖然還是不太滿意，但總算是跟著走了，那嘴卻高高地噘著，翻著白眼瞪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樣，很可愛。

風里有了涼意，他給她系好圍巾，捧起她的手輕輕地搓揉幾下，問：“暖了沒？”她嘿嘿嘿地笑，忘掉了剛才的不愉快。

一手拎著新買的鞋和紅艷艷的山里紅，一手牽著不再賭氣耍性子的她，倆人慢慢地往家走。

這一幕，看呆了小區門口的閑人們，直到他們拐過彎再也看不見了，人們才收回目光，嘖嘖聲四起，都是滿臉的羨慕。就有戴著眼鏡的姑娘文縐縐地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幸福多簡單呀，不過就是有人愿意牽著你的手，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編輯 ?紫菀/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