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注意上凱風,不是在籃球場。
是他左手上的護腕。
戴護腕并沒什么稀奇,籃球場上,舉眼便能看到戴護腕的男生。
凱風是體育能手,長跑、短跑、跳高、跳遠、單杠、雙杠樣樣拿手,但他從不打籃球。
因為有一次籃球比賽,凱風跑進場去,撿拾他的小皮球,被碩大的籃球砰地砸到了頭。凱風狼嚎了一整晌,從此,見了籃球,就像見了狼。那年,凱風七歲。是凱風說給體育老師的,我們則在旁邊站著,聽得一清二楚。
凱風不說我也知道。因為一個月前,凱風讓我幫他補習英語,和我說了這件事情。
全班同學幾乎都在議論凱風的護腕。男生大呼小叫,問凱風搞什么名堂。女生竊竊私語,揣度凱風戴護腕的緣由,認真執著的勁兒堪比福爾摩斯。
他是不是手腕受了傷?可以貼創可貼的呀,或者用紗布包扎。他是不是一直在偷打籃球,想一鳴驚人?可打完了就該把護腕摘掉的呀,他一天到晚戴著,仿佛它長在腕上似的。是不是哪個女生送他的?可從沒見過有女生找他呀,對,一定是外班的……凱風對我說,他是戴著玩兒的。我說胡說。
凱風不是那種任誰都可以斥罵的男生,從前我總是笑微微地和他說話。但自從他讓我幫他補習英語,我對他說話的語氣就不知不覺變硬了。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會沖他發脾氣,他卻一點兒也不介意,對我總是百般遷就。
我用更加嚴厲的聲音質問凱風,是不是紋身?凱風果決地說,不是。我讓他摘下護腕,他堅決不摘。我從沒見凱風這么執拗過。我凝視了一會兒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以后別找我補英語了。
在我心里,凱風就是我的學生,他不好的行為會影響到我的形象。好在,他是在我請病假的日子里戴上的護腕,即便他左腕上真的是紋身,與我也毫無瓜葛。
兩個星期后,學校組織春游。這時,沒有誰再議論凱風的護腕,大家包括我在內已習以為常。
但凱風的一個動作,也可以說是表情,讓我重新注意到他。
從山上下來,我坐在草叢里歇息。不經意間瞥見凱風,躲在一棵大樹后,鬼鬼祟祟的樣子。他忽然摘下護腕,目光黏在手腕上,神情如癡如醉,仿佛手腕上開著一朵花。我正要叫他,他卻重新套上護腕,走了。
我小跑著去追,腳下突然絆了一下,摔在地上。凱風跑過來,把手伸給我,趁他不備,我一把扯下了他左手上的護腕。在我嚴厲目光的逼視下,他把左腕從腋窩里掏出來,伸到我眼前。我的臉騰地紅了,將護腕扔到地上,轉身就跑。
凱風追上我,頜首低眉地說,手腕上的字是我生病請假那天寫上去的,護腕也是那天戴上的,他用這樣的辦法祈愿我趕快好起來。凱風說,我返校那天,他原本要把我的名字洗掉的,可,可……舍不得了。“舍不得了”這四個字,仿佛爆米花,是突然從他嘴里蹦出來的。
我罵了他一句,轉身跑了。我的腳步出奇地輕飄,仿佛踩在云朵上。
多年后,同學聚會,說起了凱風的護腕,我和凱風的目光不期然地觸碰在了一起。頓時,仿佛有什么東西從時光的杯盞里潑灑出來,恣肆漫溢。
有個聲音說,流了滿心、滿眼的,是兩個少年的甜蜜心事。
(編輯 ?紫菀/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