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韭菜（組詩）

侯馬

侯馬，1967年生于山西曲沃。出版個人詩集《他手記》等。曾獲《十月》新銳人物獎，《人民文學》《南方文壇》“年度青年作家”等獎項?，F居北京。

擇韭菜

擇韭菜最神奇的是

不需要扔棄什么

一把原本骯臟萎靡的韭菜

就變得清潔光鮮

我陪媽媽一起

褪去韭菜的根部

笛子薄膜一樣的褲子

音樂也仿佛流淌出來

這是可以同媽媽寧靜相處的

時刻

而一個人擇韭菜

卻是那么難挨

開學

每次新學期開學

夏爾總會千方百計

拖延一天半天才去

多年如此

上大學也沒變

我有點理解

因為我上學時

面臨新學期第一天

甚至面臨周一

也是滿心惶恐

感覺校園十分陌生

同學十分陌生

但我才不會第二天才去

在我的同學們

已經克服了重逢的羞澀

變成了彼此熟悉的一個整體后

一齊望向我的孤獨

我的初中歷史老師

剛上初中不久

滿頭白發的

歷史老師

用沙啞的嗓音

問大伙

歷史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全班愕然

一片沉默

我從人群中站起來

用類似畫外音的聲音回答

自從有了人類

就有了人類歷史

他是最早啟發我

思考自身與人類關系的人

鈔票

我經歷過很長一段

鈔票不僅是面值

鈔票還是鈔票本身的時光

從甲手到乙手

它被磨得

像一塊棉布

它是被時光磨薄的

但它仿佛在有生之年

把光陰固定住了

時光流轉

而財富恒定

我想認識

跟我使用過同一張鈔票的人

而不是僅僅看著

他寫在鈔票上的陌生姓名

田埂雪

我必須穿過北方

這場覆蓋田野的大雪

我是真正的農耕社會子弟

絕對不踩積雪下面的莊稼

這樣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

厚厚實實的雪

蓋著松松軟軟的土

我的命運就是

無論內心多么熱愛

步伐多么輕盈

總會一腳踩穿白雪

露出大便一樣黃泥

國際關系

在荷蘭研修國際法時

我們分住在不同社區

丟克他們家有位鄰居

是荷蘭駐瑞典的大使

他們在門前花園交談時

邀請大使哪天來家吃飯

大使每周末回荷蘭

每見到他們必然問

哪天到你家吃飯呢

這樣丟克他們一到周六

就早早溜出家門

或者躲在屋里不出來

冬日戶外窗欞的心情

冬日戶外窗欞的心情

是寒風吹得窗戶紙直響的心情

是油漆剝落窗欞布滿木刺的心情

是冬日回家夜幕已降臨的心情

是親人健在但注定隔世的心情

是青磚窗臺上灰塵的心情

是戶外天寒地凍的心情

是命運一般的心情

是無法逃離的心情

是時代停滯了

背著書包路過的心情

詩歌私語

我寫詩

但我寫的不是詩

因為只有詩人寫的

才是詩

而我不是詩人

但我卻得過

好幾次詩人獎

我想頒獎者

一定是贊同

貫穿我詩歌和人生的

那種犧牲品質

窗口的一陣風

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時刻

我都感受過窗口吹來的一陣風

是那種完全無意中

款款襲來的一陣風

當我多年筆耕之后

我認識到它是貧窮歲月里的

一筆財富

如今我試圖理解

它在不同時代

帶給不同人生境遇的

那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