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曾有第二個外婆

Z姑娘

[1]

日光傾城的晌午，和表姐分吃一盒蛋撻，藍莓濃郁的香甜中談及外婆，我深深心海里吹起一陣溫柔的風。

其實我對于外婆的記憶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又只留存于七八歲。

那時候我常住外婆家，她總愛帶我在長滿青綠野草開滿斑斕野花的河壩上跑，采來狗尾巴草給我編小貓，再長大一點，就開始躲著我媽給我買我想要的玩具。

“只是到了中學，我就很少去外婆家了。”我有點兒無奈地說。我和表姐性格大相徑庭，她對每個人都帶著熱情與溫度，而我怎么也做不到她那樣，抱著外婆親昵地喊她“姥咪”，和她無所顧忌地談天。我每次去就只能坐在外婆的床邊上，她緊緊拉著我的手，我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好尷尬，之后我就不愛去了。”我猶豫了一下，第一次把心里話問出來，“哎，你都跟她聊什么呀？”

沒想到表姐的答案讓我大吃一驚，松軟的蛋撻一下卡住了喉嚨。表姐說：“我們什么都聊啊，那段時間，我覺得外婆是我最親近的大人朋友。”

[2]

想來表姐說的都是小事兒，但是畫面一頁頁鋪展，我開始百感交集。

表姐的高中幾乎都是在畫室度過的，少女明亮如詩的年紀，卻少不了被零碎的小事絆住，比如有個女生總借表姐的素描筆和顏料用。

表姐不是小氣的人，但三番五次之后，心里也開始嘀咕，朋友都忙得應接不暇，她一不小心就跟爸媽抱怨了一句，結果不出所料，得到的回答是：“不就是一點顏料嗎？時間都那么緊張了，你怎么還有心思放在這種事上？她愛用就用唄！”

表姐當場氣結，心里格外委屈，“所以我就期待著周末去外婆家呀，因為她會和我一起認真地思考這件事。”

的確如此，外婆從來不會讓表姐失望，那一次她說：“用一兩次沒關系，但是一直賴著你的東西用，就是不該給，不然還助長了那人的惡習。”

雖然都是不足掛齒的超級小事件，但那一瞬間，表姐卻感到自己有了堅強的后盾。我用手指絞著長發靜靜地聽，覺得自己有了第二個外婆，在表姐開口的那一瞬。

可那之后很久，我又想起一件事來。

我讀五六年級時，有次在期末考前買了一本喜歡的雜志，但為了安心復習功課，還是咬牙把它胡亂扔進了雜貨堆。可期末結束時，它真的人間蒸發一般徹底找不到了。

之后我邀功似的把這件事告訴外婆。外婆親了我一口：“好孩子，找不到沒事兒，我給你錢再買一套。”

傍晚時我媽回來，莫名數落我學習不夠用心。外婆信誓旦旦地跟她提起這事，我媽臉一橫：“她買都不該買！”其實她與我，也擁有這樣帶著溫度的故事。

可是后來，外婆真的年邁了，我為什么又自以為是地與她劃開距離，和朋友滔滔不絕，卻不知道身邊有最親近的導師兼友人呢？

[3]

聽說我有“第二個外婆”，順帶著也像擁有了第二個媽媽。

據說我媽像我現在這樣大時，根本不像她自己提起的那么懂事能干，當時她大學剛畢業，找不到工作，爺爺就讓她去自己工作的廠里。

我媽嫌苦不愿去，就整日在家發脾氣，外婆也不惱，買了一大堆禮品，就去找校長、找教育局的人、找上面的領導。

“真的嗎？”我難掩驚訝之色。有很多次我成績不夠好，穿了漢服、JK制服之類的衣服，或是稍稍有點兒與眾不同，我媽就露出難忍的表情，走路都要跟我隔開段距離，我怎么都沒想到過，外婆會和她有天壤之別。

表姐十分肯定地點頭：“你不知道嗎？外婆就是這種，為了家人什么都愿意做，丟了面子也不在意的人，做過的事全都不會抱怨。”

雖然對此我媽矢口否認，但我心里，第二個外婆的影子像一幅鉛筆畫般，涂抹得越發生動細膩起來，可惜是在她離開了這個親愛的世界6年以后，靠著別人的講述。

[4]

表姐說的第三件事，是她最后住在外婆家的一段時光。

彼時表姐要去遠方讀大學，臨走前每日去駕校學車，有時早上5點就爬起來趕去。有天早上，夏天的天光還未燃燒開時，外婆便準時去屋里喊她起床。

表姐有點生氣地數落她：“我自己定鬧鐘了，不用你管。你怎么不多睡會兒，才幾點呀？”外婆笑著卻不說話，坐在床沿上。

屋里沒開燈，表姐關門時看到灰暗略有晨曦的屋中，她瘦小的背影，心里忽然很難過。

說到這里，表姐的眼淚“唰”地流下來。我想起那間屋子的小床，正對著的舊紗窗，心也忽而一酸，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畫面。

我對與外婆有關的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她已經住院的那個盛夏。我考上了想去的高中，發表了人生中第一篇文字，在朋友拍來目錄的那個下午，跟著媽媽去醫院給她匯報這個喜訊。

我記得那天傍晚時的天空并沒有驚艷的壯美，有點兒像冬日里熱氣騰騰的烤紅薯橘色的瓤兒;我也記得那天醫院旁的小鋪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只是有點兒記不清，她像在家時一樣，躺在床上緊握住我的手時，具體說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沒說？

我突然也難過起來，是那種心海看似風平浪靜，每一滴水珠卻都苦澀無比的、平靜的傷心。

[5]

我知道中學后我去外婆家的次數寥寥無幾，可從前一直以為，我對她不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懊悔，如果能乘上時光機回到過去，性格使然，我還是只能像過去一樣再無奈地經歷一遍不會陪伴的苦惱，可彼時我心里忽然無措起來。

我第一次意識到，或許我對她不是誤解過，也不是真的心里隔著千山萬水，而是從未了解過她。

時間太匆忙了，都來不及讓我親眼看看第二個她，又或許是我太匆忙了，都沒停下過腳步，去認真看一看她。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