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翔伯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每次鄰居叫他翔伯,他就下意識地盯著自己右腿輕飄飄的褲管。那里面,空蕩蕩的,連走路都不利索,還如何飛翔?
幾個月前,翔伯因一場車禍,提前從干了三十多年的美發廳退休回家。翔伯無兒無女,年輕時就喜歡種花養草,自打右腿瘸了,打理花草的責任就落到妻子的肩上。平日妻子到院里澆花,翔伯就拄著拐杖在旁邊指點:“不對不對,水不要直接澆在花朵上,得往根上澆,哎,別澆太多嘍。”妻子微笑照做,待要移步向幾株向日葵,翔伯又說:“等等,先給那些鳳尾草澆點水,你看它們的葉兒都蔫巴巴的,這草得多澆水!”黃昏,妻子拉著翔伯在花前閑坐,倆人有時看看花,有時望望天際夕陽。妻子給他讀林徽因的《人間四月天》時,翔伯覺得這樣的日子,腿瘸了也不打緊。
可是有一日清晨,妻子沒有如往常一樣起床做飯、打理院子,也沒有滿院里叫他們養了多年的小貓。翔伯用手肘碰了碰妻子的手臂:“娟子,該起床了,咱們上院子里去喝茶。”妻子仍然沒有動靜。翔伯一手撐著床沿,從床上起來,竟發現妻子已經過世了。
翔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身體一直好好的妻子怎么說走就走了?他一遍遍去問街坊鄰居,大家都搖搖頭說翔伯你節哀啊。翔伯回到屋里,打開妻子的衣柜,妻子的衣服不多,最珍貴的只有結婚時穿的婚紗。潔白的婚紗孤零零的,翔伯給自己襯衫的袖子相互打結,牢牢環繞住了婚紗,而如今妻子已經不在,自己就像一個失魂的孤鬼。夜里,翔伯坐在院子里,黑夜中,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可突然又消失了。那一刻他覺得妻子也像螢火蟲,一生都為這個家閃著光,最后沒有一聲預告就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翔伯只覺得人生沒有了指望,他不再打理院里的花草,每日只把院門關得緊緊的。小區的老人們都很為翔伯擔心,他們站在院門口,隔著一道門說:“翔伯啊,你別在家里待著了,到咱們小區的活動室來,大家一起說說話聊聊天,多好啊!”翔伯在屋里搖頭,他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事也不想做。這日,翔伯坐在院子里發呆,鄰居趙嬸嘮嘮叨叨地經過:“太不方便,真是太不方便了……”翔伯也不理趙嬸,趙嬸卻自己走了進來:“翔伯,你說咱們這小區也真是的,竟連家理發店都沒有,為了理個發,我還要特地坐幾站車……”
提到理發,翔伯眼睛發亮:“咱們小區沒有理發店嗎?”趙嬸說可不是嘛,這么來來回回的我的關節炎可受不了哇。翔伯想起這個小區也才建成不久,自己因為常年在理發廳里工作,平時都是與同事們互相理發,而妻子的頭發也是他給理的,因此他一直沒有留意小區有沒有理發店。翔伯頓了頓,說:“你要是不嫌棄,以后想理發了就過來,我免費為大家理發。”
小區的居民聽說翔伯在院里免費為老人們理發,有人擔心他的腿受不了,就都勸他:“翔伯啊,你退休了就種種花養養魚,干啥還想著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呢?”但不管別人怎么說,翔伯始終很固執,漸漸的,來找翔伯理發的老人越來越多。他們一邊等著理發,一邊跟翔伯聊天:“翔伯,你這院子整得真不錯。看,那些向日葵長得多好啊。”翔伯微笑點頭說:“是啊,這些花草是娟子細心照料過的,這園子也是娟子精心打理過的,我不能讓它荒廢下去……”
草長鶯飛的四月到了,翔伯的小院里群花燦爛,歡聲笑語。翔伯看見一株老得結不動桃子,不想開花的桃樹杵在路旁,可能已經失去了生命力,可這也是一個重生的過程,它來年一定還能再開花!這么想著,翔伯的心情晴朗起來。他瞇著眼輕輕念著: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是人間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