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鄂西北 油菜坡 傍晚 外
夕陽余輝下,一輛運蘋果的卡車從公路上駛來,車子開到油菜坡山腳下突然停住開不動了。
司機(jī)(43歲)麻利地跳下車,走到車前打開引擎蓋,低頭檢查車子。
駕駛室另一側(cè),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下來,邊下邊輕聲問:咋啦?哪兒出了毛病?她是司機(jī)搭伴兒的車花。
司機(jī)頭也沒抬地:糟糕,發(fā)動機(jī)壞了。
車花(38歲)湊近司機(jī),有點著急地:能修好嗎?
司機(jī)嘆口氣:得去宜昌買配件。說著關(guān)了引擎蓋,脫掉手套。
車花不高興地:又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司機(jī)不屑地瞅了一眼車花。
車花嘟囔著:宜昌離這兒幾百公里,你一去一來少說也得兩三天,讓我一個女人在這荒山野嶺里守車,你就不擔(dān)心我害怕?
司機(jī)聽了似乎有所觸動,馬上在她肩上親昵地拍了拍:要是害怕,你就在附近找個老實一點的人陪你。
車花臉色一沉地:去,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司機(jī):我不是那意思,我怕你寂寞。抬腕看看手表:還有一趟到老埡鎮(zhèn)的班車,今晚我趕那里去住,明天一早就去宜昌,不耽誤事的話,后天上午就可以把配件買回來。
車花無奈地:那好吧,早去早回。
2.雜貨鋪門口 傍晚 外
公路拐彎處旁邊,有一家雜貨鋪。
幾個像是打工回來的年輕人在雜貨鋪門口聊天吹牛。
車花這時從公路拐彎處走來,離雜貨鋪沒多遠(yuǎn)停下了腳步。
雜貨鋪老板(50歲)挺著啤酒肚從鋪子里出來,熱情地給他們發(fā)煙。
那幾個年輕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車花,邊吸煙邊繼續(xù)吹牛。他們吹著吹著,就把話題扯到賣淫女身上。
一個穿皮夾克的(29歲)吹:我在東莞,五百塊錢搞一盤。
一個穿西服的(29歲)吹:五百塊錢太貴了,我在鄭州,搞一盤三百塊錢。
一個穿獵裝的(30歲)吹:三百也貴,我在宜昌火車站旁邊那條巷子里,花了五十塊錢就搞了一盤,還不用戴套套。
這時站在一旁嘴里嚼著東西的厚嘴唇男人說:你們都別吹,辛辛苦苦出外打工,搞個女人還要錢,有啥吹的?我待在家里種田,三條野黃鱔就能搞一盤。
三個年輕人都把探詢的目光投到雜貨鋪老板身上。
老板摸摸啤酒肚笑著說:憨寶沒日白,他搞的是老白菜。
大家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站在不遠(yuǎn)處的車花抬眼看了看這個叫憨寶的厚嘴唇男人,發(fā)現(xiàn)他穿著藍(lán)褂子,黑褲子,黃球鞋,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嘴一動一動的像是嚼著什么東西。
等年輕人的笑聲平靜下來,車花走過去問老板。
車花:有泡面嗎?
老板點頭:有。
車花隨老板走進(jìn)鋪子里,選了四桶酸菜牛肉面,邊付錢邊說:我們的車壞了,你能幫我找個可靠的人守車嗎?
老板抬手往門口一指:他們都可靠。
三個年輕人一聽說守車,都顯得很興奮,穿皮夾克的問:守一夜給多少錢?
車花想了想說:一百,最多一百五。
穿皮夾克的說:一百五太少了,三百怎么樣?
車花:三百?我寧可被鬼嚇?biāo)馈?/p>
穿西服的插嘴:你出兩百五,我去給你守。
車花:給你兩百五,我就成二百五了。
穿獵裝的接著說:那就給二百,只當(dāng)是幫個忙。
車花態(tài)度堅決地:謝謝,我最多只能出一百五。
三個年輕人不吱聲了,顯然價錢沒有談攏。
車花轉(zhuǎn)身走了,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被憨寶叫住了。
憨寶:哎,我去幫你守車吧?
車花轉(zhuǎn)回頭來,看了他一眼:你要多少錢?
憨寶:一百塊錢就夠了。
車花:我給你一百五。
憨寶態(tài)度堅決地:我只要一百。
車花覺得這個人有些怪,便說:那好吧,事情就這么定了。
憨寶:我先把化肥背回家,吃了晚飯就去你車那里。他說完背起背簍走了,背簍里裝袋化肥,走起路來顯得有些吃力。
穿獵裝的輕聲罵:真他媽傻球一個,怕錢咬手,怪不得四十好幾還打光棍!
車花趕上去:你也可以不回去,我請你吃泡面。
憨寶扭過頭:我要回去,還得給俺娘和俺侄兒煮晚飯呢。
車花:收拾清了,準(zhǔn)時來啊?
憨寶:我知道。
3.車旁 晚上 外
天擦黑,憨寶一只胳膊夾一床舊棉被,另一只胳膊抱著一卷舊草席,來到卡車前放下舊草席,抬手敲車門。
車門開了,車花走下來,疑惑地:你帶草席和棉被干啥?
憨寶:睡覺時做墊蓋。
車花:我們車上備有被褥。
憨寶:你們是出了錢的,我咋好意思用你們的。說完,他仰頭看看車廂,又低頭往車底下瞅瞅,他想找個睡覺的地方。
車花:你就睡車廂里吧,蘋果壓一下問題不大。
憨寶:要是壓壞了蘋果,我睡車底下也行,反正我?guī)Я瞬菹?/p>
車花想了想說:你還是睡車上吧,車底下潮氣大,容易傷身體。
憨寶邊往車上扔棉被邊說:你這個人,心眼挺善良的。他爬上車廂,鋪好棉被,對站在車下的車花說:你快進(jìn)駕駛室休息吧,外面起風(fēng)了。
車花跳上車踏板,但她沒進(jìn)駕駛室內(nèi),對憨寶說:現(xiàn)在才七點多,休息還早呢,不如跟你說會話兒。
憨寶不自然地:說啥呢?
車花:我問你,你真的沒有老婆嗎?
憨寶搖搖頭:真的沒有,我是光棍。
車花:那你咋不找一個呢?
憨寶不好意思地:我長得丑,沒有哪個女人能看上我。
車花:其實你也不丑,就是嘴唇厚點兒。
憨寶:我負(fù)擔(dān)重,不光要養(yǎng)活一個八十來歲的老娘,還要供養(yǎng)一個侄兒上學(xué)。
車花:你侄兒為啥還要你管?
憨寶:他爹媽跑了,我不管誰管?俺娘年紀(jì)大了。
車花:咋回事呀?
憨寶嘆口氣:我弟弟高中畢業(yè),當(dāng)了村里的代課老師,娶了一個山里的媳婦。結(jié)婚頭一年,小兩口過得幸幸福福,第二年就生了個侄兒。侄兒滿月后,弟媳突然丟下侄兒去南方打工去了,一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的心一下子就花了,一直沒有再回來,連自己的親骨肉也不要了。
車花:你弟弟呢?
憨寶接著說:我弟弟給弟媳打電話,求她回來,可是她說,我不想回去了,老家那種豬狗不如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沒過多久,她就更換了手機(jī)號。據(jù)油菜坡打工回來的人說,弟媳一到南方認(rèn)識了一個富商,很快就當(dāng)上了人家的二奶。我弟弟后來去南方找她,結(jié)果弟弟也一去不回來了。
憨寶說完,車花好半天沒說話,一動不動地靠在車門上。
憨寶:你咋不說話了?
車花有些恍惚地:你的弟媳,讓我猛然想到一個熟人。
憨寶:她也丟下孩子跑了?
車花苦笑一下:跑倒是沒跑,但她每年只有到了春節(jié)才能回家一趟……
4.(閃回)車花家門口 日 外
車花提著大包小包走進(jìn)家門口,女兒(9歲)看見媽媽跑上前撲進(jìn)車花懷里。
女兒含著淚花:媽媽,你咋才回來呀?我和爸爸都想你啦!
車花摟著女兒:寶貝,我也想你們呀!
車花丈夫腿有殘疾,一瘸一拐走過來,靠在門旁一臉喜色地看著車花和女兒。
5.車踏板上 夜 內(nèi)/外
夜色漸濃,冷風(fēng)大了起來。
駕駛室里,車花把毛衣穿在身上,順手拿條毛毯鉆出駕駛室。她在踏板上站穩(wěn),把毛毯扔到憨寶懷里。
正在咯嘣咯嘣嚼東西的憨寶問:你扔的是啥?
車花:一條毛毯。天冷,你多蓋點。
正在這時,一輛拉礦石的卡車從旁邊經(jīng)過,車燈把車廂內(nèi)照得賊亮。
車花看見憨寶彎著腰坐在車廂油布上,身上披著那床舊棉被,像一只狗熊。
拉礦石的卡車開過去,車花忽然就想到雜貨鋪老板說的老白菜,忍不住地問道:老白菜是誰?
憨寶:一個寡婦,她丈夫死后,一直沒找到男人。
你們?yōu)樯督兴习撞四兀寇嚮ń又鴨枴?/p>
憨寶:她六十多歲了,臉又黃又瘦,像老白菜葉子一樣。
你真和她睡過?車花又問。
憨寶坦誠地:睡過,三條野黃鱔睡一盤。說完,他又開始嚼東西。
車花:你吃的是啥?
憨寶:苦桃子。我當(dāng)零食吃,免得無聊。
車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憨寶:你笑啥?
車花:我從沒聽說過無聊時吃苦桃子的。
憨寶不說話了,吃苦桃子的聲音戛然停止。
車花:你咋不吃了?
憨寶憨厚地:我怕你笑話。
車花:吃吧,我不笑話你。
憨寶咯嘣咯嘣又嚼起苦桃子。
車花:剛才說到老白菜,你是不是感到無聊了?
憨寶:有點兒。
車花:為啥會感到無聊?
憨寶:誰叫你說到了老白菜。
車花疑惑地:一說到老白菜,你就會感到無聊嗎?
憨寶:有時一想到她,我自然而然地就會感到無聊。說了,他又吃起苦桃子。
車花:給我一個嘗嘗。
憨寶探著身子遞個苦桃子給車花。
車花把苦桃子放進(jìn)嘴里嚼嚼,馬上叫了起來:媽呀!苦死我啦!
憨寶哧哧地笑了:咋樣?苦吧?
6.駕駛室 早晨 內(nèi)/外
次日早晨,陽光透過前擋風(fēng)玻璃射進(jìn)駕駛室內(nèi),映照在熟睡著的車花臉上。
車花醒來,張了張嘴巴,覺得嗓子眼里又干又癢,鼻孔里堵得難受,止不住咳了兩聲,便坐起來往身上穿毛衣。她下鋪推開車門,看見憨寶在公路邊上站著,手上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毛毯。
憨寶上前把毛毯遞給車花:還是放在車?yán)锇桑獾门K了。
車花驚訝地:你沒蓋?
憨寶:這么好的東西,我不敢蓋。
車花:為啥?
憨寶:蓋了你的毛毯,我今后就不愿意蓋我的舊棉被了。
車花吃驚不少地望著憨寶。
憨寶彎腰提起舊棉被和草席卷要走,車花趕緊下車:今晚我還想請你守車。
憨寶:好,反正我晚上沒事。
車花:你的鋪蓋,可以放在車上,省得搬來搬去的。
憨寶:行。他把鋪蓋扔進(jìn)車廂內(nèi),又急著要走。
車花:你有急事嗎?
憨寶:今天是星期天,我侄兒下午要返校。他在老埡鎮(zhèn)中學(xué)寄讀,每周回來一次。在返校前,我得把一周的米給他備足。
車花夸贊道:你這個伯伯當(dāng)?shù)谜婧谩?/p>
憨寶:沒辦法,誰叫他是我侄兒呢。不過,他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在班里總是頭幾名。他跟我也特別親,差不多把我當(dāng)?shù)恕?/p>
車花:你把他從滿月養(yǎng)到大,本來就是爹么。
憨寶:沒時間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回去推谷打米。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剛走出兩步,又被車花叫住了。
車花追上:你等下,我把昨晚守車的錢給你。
憨寶停住腳:今晚不是還要守車嗎?等守完一起給。
車花:還是及時給了好。
憨寶:給我也好,俺娘的蜂糖喝完了,打完米我正好去買幾斤。俺娘快八十了,別的都不愛,就喜歡喝點蜂糖。
車花羨慕地:你好孝順啊!說著把錢包打開,掏出一張一百的,隨后又掏出一張五十的,一起遞給憨寶。
憨寶看了看,只抽了一張一百的拿在手里。
車花誠懇地:把一百五都收下吧。
憨寶:我只要一百。
車花:為啥?
憨寶:今天我收你一百五,若是明天別人只給一百,我就不想干了。
憨寶說罷離去。
車花還想再勸說他收下,但他已經(jīng)走出好遠(yuǎn)了。
7.雜貨鋪門口 日 外
雜貨鋪老板正在門口燒開水。爐子上的水壺冒出騰騰熱氣。
車花提著水瓶走來,老板抬頭認(rèn)出了她,連忙直起腰打招呼:你早啊!
車花咳嗽一聲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正要買瓶開水。
老板:不要錢。你昨天還照顧了我的生意呢,我送你一瓶。
老板把水瓶接過去,很快灌了一瓶遞給車花。
車花:謝謝!
老板:聽你的聲音,好像感冒了?
車花:是啊。你這兒有感冒藥賣嗎?
老板幽默地:我開的是商店,又不是藥鋪,咋會有藥賣呢?
車花:這附近有沒有?
老板:沒有。你要想買藥,得上老埡鎮(zhèn)。
車花又咳了一下:老埡鎮(zhèn)我可去不了,還要守車呢?
老板愣了一下:憨寶呢?你不是請他幫你守車嗎?
車花:回家去了,他只是夜里幫我守。
老板:你請憨寶守車,算是請對人了。
車花問:此話怎講?
老板猶豫片刻道:他夜里不會打你的主意。
車花不解地:此話又怎講?
老板怪笑了一下:他心里只有老白菜。
正在這時,一個又黃又瘦的女人從公路拐彎處朝雜貨鋪走來。
老板朝車花擠個眼: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車花轉(zhuǎn)臉望向又黃又瘦的女人:她就是老白菜?
老板:像嗎?
車花看了看走來的老白菜:我真替憨寶傷心。
老白菜來到雜貨鋪,對老板說:老板,買袋鹽。
當(dāng)她經(jīng)過車花身邊時,車花咳了一聲。她買了鹽從鋪子里出來時,車花又咳了一聲。老白菜停下來對車花說:你感冒得不輕。
車花清了清嗓子說:可能是夜里受寒了。
老白菜:有個土方子,比感冒藥還見效。
啥土方子?車花問。
老白菜:泡胡椒熬野黃鱔湯,一喝就好。說著,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
8.駕駛室 日 內(nèi)
車花喝了幾口熱茶,躺在臥鋪上睡了。睡了不多一會,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敲車門,她勉強撐起身子,看見憨寶站在駕駛室外面的踏板上,嘴里吃著苦桃子。
車花開開車門:你怎么來了?
憨寶:我去雜貨鋪給俺娘買蜂糖,回家路過這里,順便看看你感冒好些沒。
車花邊咳邊說:沒好,我覺得還重了。
憨寶沒心思吃苦桃子,把苦桃子吐了,皺起眉頭問:那可咋辦?
車花:不要緊,捱兩天就會好的。停了停,她眉毛一挑地:你知道我今天上午碰到誰啦?
憨寶:這我哪曉得。
車花笑了笑:我碰到了老白菜!
憨寶:你咋認(rèn)得她?
車花:雜貨鋪老板告訴我的。她上他那里去買鹽。
憨寶沒接話,手伸進(jìn)口袋掏出一個苦桃子塞進(jìn)嘴里吃起來。
車花見他吃苦桃子:你又開始無聊了?
憨寶一聲不吭地嚼苦桃子。
車花好奇地:最近你跟老白菜睡過沒有?
憨寶舔了舔厚嘴唇說:沒有,我快一個月沒跟她睡了。
車花咳了一下:咋回事?
憨寶:現(xiàn)在天氣冷了,捉不到野黃鱔了。
車花疑惑地:那野黃鱔呢?
憨寶:天一冷,野黃鱔都鉆到泥巴底下躲藏起來了。它們躲藏得很深,想挖一條野黃鱔比挖金子還難。
車花:你捉不到野黃鱔,老白菜就不跟你睡,是嗎?
憨寶:這我倒沒試過。
車花:為啥不試?
憨寶:我不想白睡,欠人家的不好。
車花聽了忍不住想笑,但沒笑出,又咳了起來。她咳嗽得滿臉通紅,眼淚也咳了出來。
憨寶有些緊張地:你感冒的太厲害了。說完,跳下踏板急急忙忙地走了。
車花:你有啥事,這么急著要走?
憨寶轉(zhuǎn)回頭:晚上我早點來。
9.臥鋪上 日 內(nèi)
車花躺在臥鋪上咳嗽不止,感覺頭昏腦漲,渾身酸懶。她艱難地抬起頭,透過前擋風(fēng)玻璃看見天空陰得很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車花拿出手機(jī)給司機(jī)打電話:你在哪兒?
司機(jī):我正在回來的路上。配件買到了,明天中午才能趕回去。
車花眼淚汪汪地掛了手機(jī),呆望著車頂,眼淚漸漸模糊了眼睛……
10.閃回車花家 日 內(nèi)
女兒緊緊地抱住車花兩腿哭著說:媽媽,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了……
車花彎下腰撫摸女兒的小臉蛋兒輕聲說:寶貝,媽媽也舍不得你呀,如果媽媽不出去打工慌錢,咋行呀?
女兒哭得淚人兒似的挽留媽媽:我不讓媽媽走,我就是不讓媽媽走!……
車花丈夫扯過女兒,囑咐妻子:你一個人出外打工,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車花眼含熱淚,不住地點頭:嗯!嗯!
11.駕駛室 傍晚 內(nèi)/外
車花拿桶酸菜牛肉面看看又丟下了,隨手拿了個蘋果擦了擦,坐在前排座位上吃起來。才吃兩口就聽見有人走來,扭頭一看是憨寶,抬手按下車窗玻璃。
憨寶雙手捧著一個黑瓦灌,站在駕駛室下邊。
車花伸出頭問:憨寶,灌子里是啥?
憨寶神秘地:我給你熬了一灌子治感冒的特效藥。
車花:啥特效藥?
憨寶:你先別問,趕快趁熱喝了。邊說邊把灌子從車窗遞進(jìn)去。
車花猶豫一下,接過黑瓦灌。
黑瓦灌是熱的,從蓋子縫隙里冒出一股誘人的香氣。
憨寶催促道:你趕快喝,喝了包你感冒能好。
車花目光直直地看著黑瓦灌,不放心地:你告訴我,灌子里裝的是啥?
憨寶: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咋著的。
車花生氣地:憨寶,你必須告訴我,不然……
憨寶拗不過車花,如實地:我用泡胡椒熬的野黃鱔湯。
車花一聽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輕輕揭開蓋子,手微微顫抖著把黑瓦灌捧起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喝著喝著,車花突然停下來,把黑瓦灌捧到憨寶面前:你也喝點吧,這么好喝的野黃鱔湯,不能都讓我一個人喝。
憨寶:我不喝。
車花:咋不喝?
憨寶:喝了反胃。
車花:你是不是騙我?
憨寶發(fā)誓:騙你是小狗!
車花:那為啥?
憨寶:因為小時候家里太窮,吃不上好東西。后來日子好了,家里也能吃上葷腥了,可我的胃卻受不了,連吃個雞蛋都反胃。
聽憨寶這么一說,車花一口氣把剩下的野黃鱔湯全喝光了。
車花放下黑瓦灌,擦了擦嘴問:你這野黃鱔是從哪兒弄的?
憨寶:在我家旁邊爛泥塘里挖的。
車花:你不是說天氣冷了,野黃鱔都躲藏起來了?
憨寶:是啊,它們真會躲,我把爛泥挖了三尺多深,差不多挖了個底朝天,好不容易才挖了三條。
車花一聽,心里不覺咯噔一下,叫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白菜。
車花:你咋不拎著野黃鱔去找老白菜?
憨寶臉一紅:治病要緊!再說了,我這是為你挖的。
車花眼睛濕濕地望著憨寶:謝謝你!
憨寶:瞧你說的,挖幾條野黃鱔舉手之勞,謝啥!
車花忽然發(fā)現(xiàn)憨寶褂子上沾了不少污泥,車回身把搭在靠背上一件半新不舊的皮夾克取下遞給憨寶。
車花:這件皮夾克送給你,快把你身上的褂子換下來。
憨寶連忙搖頭:我不要。
車花:嫌它舊?
憨寶:不是,這么好的衣裳,我不敢穿,
車花:為啥?
憨寶認(rèn)真地:我一穿上你的皮夾克,今后我就不愿意再穿我的褂子了。
車花苦笑一下?lián)u搖頭,只好把皮夾克放回到原處。
憨寶關(guān)心地:喝了野黃鱔湯,好好捂著被子睡一覺,感冒就會好的。
車花:天也快黑了,你呢?
憨寶:我去雜貨鋪那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12.駕駛室 夜晚 內(nèi)/外
車花躺在臥鋪上,扯開被子把自己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多一會兒就睡著了。
車花翻了個身,聽到有咯嘣咯嘣嚼苦桃子的聲音,她趕緊套上毛衣推開車門,下到踏板上。
你啥時候回來的?車花問。
憨寶嘴里仍然嚼著苦桃子:我回來有一會兒了。
車花見他吃苦桃子:憨寶,你又感到無聊了?
憨寶:你咋曉得?
車花輕柔地:因為你又吃苦桃子了。
憨寶嘿嘿一笑,把話岔開:我吃苦桃子也不單是無聊。我經(jīng)常一個人待著,嘴里總想吃點兒啥的。
車花麻利地鉆進(jìn)駕駛室,很快拿了兩個蘋果出來。
車花:給你兩個蘋果,換個口味吧。把蘋果往車廂里遞:拿著。
憨寶:謝謝你,我不吃蘋果。
車花:為啥?
憨寶:這么好的蘋果,我不敢吃。
車花:是不是怕吃了我的蘋果,以后你就不愿意吃苦桃子了?
憨寶:就是。
車花只好把蘋果收回來,從車窗放進(jìn)車?yán)铩?/p>
車花:憨寶,你為啥這樣喜歡吃苦桃子?
憨寶:苦桃子不要錢,我們油菜坡滿山遍野到處都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車花:要是過了季節(jié)呢?
憨寶:每年我都要曬上幾百斤,一年四季都有吃的。
車花:你不覺得它苦嗎?
憨寶:剛開始吃我覺得苦,吃著吃著就吃出了甜味,后來越吃越想吃了。
車花:憨寶,我要進(jìn)車?yán)锪耍掠直粌龈忻啊?/p>
憨寶:你進(jìn)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13.車旁 深夜 外
躺在臥鋪上的車花被滴滴答答的雨聲驚醒,她趕緊起來打著手電筒從駕駛室出來,看見憨寶正在往車底下鋪草席。
車花驚奇地:你把草席鋪車底下干么?
憨寶:雨下大了,車廂里睡不成了,我到車底下去睡。
車花:車底下咋能睡人?
憨寶:能睡。
車花:虧你想得出來!
憨寶停下來:那我睡哪里?
車花想了想說:進(jìn)駕駛室吧,前面可以坐著睡,后面可以躺著睡,你自己選。
憨寶先是一驚,而后小聲地:我不進(jìn)去。
車花:為啥?怕我吃了你不成?
憨寶慢慢吞吞地:那倒不是,我褂子和褲子上都是泥巴,怕把你車?yán)锱K了。
車花:你可以把外面的衣裳脫了嘛,難道里面沒穿秋衣秋褲?說完,自己先進(jìn)了駕駛室。
14.駕駛室 深夜 內(nèi)
雨越下越稠,沒辦法,憨寶只得鉆進(jìn)駕駛室里。他身上穿著秋衣秋褲,看上去干凈多了,人也精神一些。他把脫下來的外衣順手丟在座位下。
一看見憨寶這副模樣,車花抿嘴笑了:你是睡前排,還是睡后排?
憨寶顯得有些拘束,勾著頭,靠在車門上一動不動。
車花:問你吶?
憨寶慢吞吞地:我就在前排坐著。
車花:坐也行,睡也行,隨你便。她往后邊挪挪,躺在臥鋪上。
憨寶局促不安地坐在副駕座位上。
車花熄滅電筒:下半夜了,抓緊時間睡吧。
憨寶:你也休息吧。
臥鋪上,車花望著車頂難以入睡,眼前浮現(xiàn)出憨寶挖野黃鱔的情景……
15.(閃回)爛泥塘 日 外
憨寶赤腳站在污泥中,揮舞著大鐵鍬往外甩泥塊。
他累得滿臉是汗,身上的褂子也汗?jié)窳恕S袝r他停下來用毛巾擦把臉上的汗,而后低頭繼續(xù)挖野黃鱔。
突然他發(fā)現(xiàn)污泥底下有條蠕動的野黃鱔,慌忙彎下腰伸手去捉。
16.駕駛室 深夜 內(nèi)
躺在臥鋪上的車花翻了個身,聽見憨寶嚼苦桃子的聲音,問:你咋還沒睡?
睡不著。憨寶答。
車花:又想老白菜了?
憨寶:瞧你說的。
車花:不想老白菜你咋睡不著?
憨寶:你為啥也睡不著?
車花想了想說:我不知道咋感謝你。
憨寶:有啥感謝的。
車花:你吃了那么大的苦挖野黃鱔給我治好了感冒,所以我要感謝你。
憨寶搖搖頭:沒啥。
車花:咋沒啥?只是現(xiàn)在我還沒想出感謝你的辦法來。
此時,車窗外頭的雨越下越急,密密麻麻地雨點打在車廂的油布上。
聽了會兒雨聲,車花心頭猛然一動,馬上坐起身子。
車花:喂,你看這樣行不行?
憨寶:啥事?
車花半真半假地:我陪你睡一覺,就當(dāng)我感謝你了。
憨寶一下子驚呆住了,嚇得沒敢吭聲。
車花:咋樣,憨寶?你就把我當(dāng)成老白菜吧!
憨寶還是沒吭聲,吞了一口涎水。
車花動情地:到后排來吧,后排寬敞些。
憨寶仍然沒有吭聲,又吞了一口涎水。
車花催促道:來吧!快過來吧?
憨寶像是定住了一樣,坐在前排一動不動,穩(wěn)如泰山。
車花疑惑地:咋,你看不上我,嫌我不是個正經(jīng)女人?
憨寶口齒不靈地:不是。你長得像仙女一樣,我咋會看不上。
車花:那你還不過來?說完,她側(cè)過身子拉住憨寶的手。
憨寶渾身一顫,結(jié)結(jié)巴巴地:你,你這么漂亮的女人,我,我不敢睡。我怕跟睡一回,我今后就不想跟老白菜睡了。
聽了這話,車花心里不是滋味,慢慢地松開了憨寶的手。
兩人沉默片刻。
憨寶不安地:對不起,我是狗兒坐轎,不識抬舉。
車花終于沒能忍住,用手捂住臉輕聲哭了……
17.憨寶家 日 內(nèi)
半坡上幾間土坯屋,土坯屋門口有塊土場,一群雞鴨在土場上覓食。
車花沿著一條小道走來,來到土坯屋門前站住腳。
車花看見憨寶坐在堂屋里撕苞谷棒子。
憨寶一抬頭見是車花,趕忙站起來:你咋來了?
車花不好意思地:我打聽了好幾個人才來到你這兒。
憨寶:進(jìn)來坐吧,我給你倒茶。
車花:不用了,我來是給你送昨晚守車的錢。說著打開錢包,抽出一張一百的,緊接著抽出一張五十的,她猶豫了片刻,怕憨寶不收,又把五十的塞回錢包,最后她把一百的遞給憨寶。
車花:如果你愿意進(jìn)城打工,我可以介紹你去一個貨場做搬運,月薪三千。
憨寶接過錢裝進(jìn)口袋:謝謝你,我不想進(jìn)城。
車花:為啥?
憨寶:我是一個農(nóng)村人,一進(jìn)城心就會花,心一花,人就完蛋了。
車花不禁心頭一顫,有種說不出來的苦痛。她不想再待下去,輕聲問:你能給我一個苦桃子嗎?
憨寶掏出一個苦桃子遞給她。
車花攥緊手里的苦桃子,轉(zhuǎn)身沿著那條小道往回走去,身影越走越小。
【劇終】
(作者介紹:韓國洪,1957年出生,安徽阜南人。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蒙洼翠柳》《蒙洼柳絮飄》《王家壩的七月》《在厚街》,創(chuàng)作微電影劇本《老娘有病》《遍地都是高跟鞋》《拿手活》《誰喝了我的保健茶》《暗訪》《暗查以后》等,發(fā)表于《電影文學(xué)》《中國作家》《戲劇叢刊》《鷗江文化》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