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民間瑰寶

摘要：東鄉民歌誕生于清末民初，主要流傳于廣東省中山市的東部地區，以當地地理、風物、習俗、傳說、社會現象等入詞，對研究近代香山社會文化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本文主要根據中山市東鄉民歌代表性傳承人高耀晃所編的《中山民歌》，針對近代對東鄉社會、習俗及鄉民的精神世界等幾個方面對東鄉民歌進行了考察與探討。

關鍵詞：東鄉民歌;民間藝術;香山文化

一、東鄉民歌簡介

東鄉民歌，又稱東鄉調、東鄉民謠，誕生于清末民初，廣泛流傳于廣東省中山市的東部地區（中山火炬開發區、東區、南朗鎮）。操著東鄉白話（與粵語石岐話基本無異）的鄉民，歷史上多以種植和捕魚為生。在漫長的循環往復的勞作過程中，鄉民為增加田間勞動娛樂，即興創作了以東鄉白話傳唱的民間歌曲，以表達個人的真情實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借以傾訴男女間的感情，逐漸沉淀成一首首精品歌曲。可以說，東鄉民歌是以地道的東鄉白話傳唱，反映東鄉百姓生活、風土人情的民間歌曲的統稱。

二、東鄉民歌與近代東鄉社會

東鄉民歌誕生于近代中國，就不可避免地帶有當時的時代烙印。通過《一個花碗打開十三邊》，我們了解到東鄉鄉民的婚嫁觀念仍以“門當戶對”為主流，生產以漁農業為主、一片桑基魚塘的生產景象。可是受制于經濟不發達的大環境，人們的生活說不上多么富裕，仍然存在著不少窮苦人家。為了討生活，許多人——特別是男丁，選擇了遠走他鄉。留在鄉中的婦女則日夜盼望著心中的郎君早日歸家團聚，于是誕生了膾炙人口的嘆情類東鄉民歌。

《望夫歸》是一首典型的嘆情歌，開篇首句為“正月望夫夫不歸/我夫出路去廣西”。為什么人們當年要去比廣東經濟落后的廣西討生活呢？據研究，原來這與早期東鄉人離鄉闖蕩事業的風氣有關。清代之后，外貿的需求改變了珠三角農業的生產格局，從單一的水稻種植向桑基魚塘的生產格局轉變，也影響著農村農民向商業、手工業轉變。這些不甘貧困的鄉民走出家門，從事外江采購，經常要沿珠江西江上溯到廣西，沿途采集山貨。所以歌詞才唱到“我夫出路去廣西”。通過該曲，可以管窺早期東鄉人走出家門是向本土謀生開始的。后來東鄉人的足跡越走越遠，甚至遠渡重洋，登陸美、加等地。

由于時代的局限、經濟的落后，以及思想觀念的陳腐，在東鄉產生了眾多婚姻不幸的家庭。除了因為討生活而不能夫妻團聚外，又有包辦婚姻的盲婚啞嫁，甚至想嫁而嫁不得的無奈，受苦最深者始終是勞苦的東鄉婦女。所以，《望夫歸》以外，又有《啼夫歌》。

《啼夫歌》是一首控訴婚姻不自由的陪嫁歌，該曲以“愁默默我心煩煩”開頭，奠定了全曲的哀怨基調，足以讓人徒生憐憫。歌詞大意是女主人公看見別人家姑娘將要出嫁，聯想起自己至今夜夜守空房，很是落寞。之所以會造成這種局面，是因為父母做事沒規劃，硬把八字攥在手里，遲遲不托人說媒，亦不接受媒人上門說媒，漸漸地，主人公成了“大齡剩女”;再者，自己也有責任，前些年本已想嫁，卻沒有主動爭取，結果落得如此下場，如果之前沒有聽信其他媒人的花言巧語，自以為貌若天仙，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通過這首《啼夫歌》，我們知道東鄉人在擇偶一事上，也并非毫無自由可言，至少仍有單獨接觸媒人的機會。但是，這也從另一方面暴露了該曲存在的思想局限性：主人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父母與媒人身上，全然沒想過要靠自己找尋終身幸福。歸根結底，仍是貧窮落后在作祟。

三、東鄉民歌與東鄉習俗

《啼夫歌》在傳遞東鄉婦女的控訴之余，唱詞中還隱藏著東鄉的婚姻習俗，對了解東鄉習俗具有一定的價值與意義。東鄉婚俗，無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實行包辦婚姻，甚少婚姻自主可言。一般而言，男家父母物色好對象，托媒人說媒。媒人在征得女家父母的同意后，把女子的出生年月日送交男家合八字，如無問題，則擇定日期，由男家給女家送去訂婚聘禮。女家若接受，這門婚事基本就定下來了。而后，男家再請算命先生擇定良時吉日，托媒人把吉日告知女家。如女家對婚期無異議，雙方就可以針對嫁妝等事項展開“討價還價”。待以上事項談妥，男家會抬著三牲酒禮往女家迎親。在所有準備完成之前，本該作為婚事兩大主角的新郎、新娘，基本不曾謀面。因此，沒有父母做主，女子是很難出嫁的。

婚姻作為人生大事，卻不能自由選擇廝守終生的伴偶，新娘心里難免忐忑不安。因此，女子在出嫁前夕，總要邀約相好的姊妹前來相聚。如若遠嫁，姊妹們難免更要哭哭啼啼，化作淚人一片。此時此刻，唯有以歌寄情，方能稍微排解心中的煩悶……漸漸地，洇染著東鄉婦女道道淚痕的陪嫁歌，就在東鄉大地上誕生了，它在無形中豐富了東鄉民歌的類型與內涵，也為后來者研究東鄉習俗提供了參考。

嫁作他人婦，又要面對丈夫出外謀生等狀況，《望夫歸》一曲就飽含她們強烈的“望夫歸家”的祈愿，在遙遙無期的等待中，望夫歸來的婦女借景抒情，把一年十二個月所見之風物逐一詠唱出來，排解心中的思夫之情。因此，此曲在表達東鄉婦女的凄苦命運之余，也間接反映了東鄉的地域特色以及一年四季的勞作。以下借由望夫之眼，就東鄉十二時風物介紹如下：

一月（農歷，下同）丈夫辭家往廣西等地謀生，留守的婦女則要幫忙照看農事，日夜盼著丈夫歸來，從此，香山又多了一個望夫之婦。南方的二月春如畫，東鄉各地鳥語花香。三月乃清明時節，有男主人的家庭都在給山墳掛白紙（俗稱掛白）。四月已入夏，當季水果都熟透了，梅子、李子掉落在地上腐爛掉。五月五，是端午，龍舟鑼鼓聲聲響，家家戶戶掛菖蒲、喝菖蒲酒。六月，稻谷熟了，啄食飽了的小雞在地里亂啼。七月七，擺上供品拜七姐。八月，秋風漸起，天氣轉涼。九月九，人們登高、放紙風箏。十月，稻谷又熟了（東鄉稻谷多為一年兩造），以黏米為主，其中也混有糯米。十一月，冬至日的日光時間是最短的。十二月，要過冬了，家中缺糧的望夫之婦，又可以倚靠誰呢？

四、東鄉民歌與鄉民的精神世界

東鄉鄉民基本以種植為主要生產手段，祖祖輩輩以耕種為生，過的是日復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動生活。單調重復的勞作及相對貧乏的物質環境，不可避免地造成娛樂方式的匱乏，影響生產積極性。為了調節精神生活，勞動人民中漸漸興起田間即興哼唱，常以景、情融入唱詞，又從獨唱發展至對唱，使田間樂趣增色不少。這種自發的原生態民歌，成了艱苦勞動生活中的調節劑、安慰劑，并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與價值觀。

充滿田中樂趣的《插秧姑》，采取男女對唱形式，從插秧唱至男女情事，又在唱中穿插人生道理，最后勸諭各位年輕時要努力工作，做人莫要貪得無厭，勿使老大徒傷悲。其內容富有生活氣息，插秧、黏米、糯米、雞啼、洞房、豬腳姜等農事、生活習俗，以及老鼠拖牛（義近“蛇吞象”）、 黏米和糯米不同時期成熟、為花亡等熟語、警語均見唱詞。全曲節奏輕松，曲調詼諧，寓理于歌。但唱詞不乏輕佻言語，“唔啱你六姐妹同我一張床”“我耍到第五房雞未啼/耍到六房天未光”等唱詞直白得近乎調情，實質上仍為男女情歌對唱，是單身男女的共同杰作。此類情歌不僅緩解了因田間勞動而產生的體力和心理上的疲勞，而且為男女提供了相識的機會。東鄉人內斂而熱情奔放的性格由此可見一斑。

可是，人生不只有歡樂，也有傷痛。特別是舊社會的東鄉女子，面對現實的無奈以及命運的不公，弱小的她們鮮能做出有力的抵抗，唯有寄情于歌，從而誕生了哀怨命運的《望夫歸》、充斥著血淚控訴的《水仙花》等曲。《水仙花》是一首帶有強烈封建時代色彩的民歌，它講述一個因家貧而被父母賣作妓女的東鄉姑娘，苦苦等待曾發誓替她贖身的薄情郎而不得，最后只好終日以淚洗面，直至容顏老去。“有情酒斟落無情杯/你就飲過這杯未知就何時回”“我親生兒女都賣落江河/賣落江河人作踐/我猶如豬膽哭過黃連”“打響三更人睡靜/我想起情哥叫妹一聲/我扎醒之時就不見郎君應/我枕邊流淚哭道天明”，全曲讀來可謂聲聲血、字字淚，一個受命運捉弄又遇人不淑的備受封建時代摧殘的婦女形象躍然腦海。東鄉女子溫柔賢淑，對愛情忠貞，無怪乎時人評價“張家邊女仔感情好”。可是，她們有時也未免過于軟弱，面對負心漢，就該當斷則斷，早謀其他出路。

愛情真可謂文學藝術永遠的主題，東鄉民歌亦不例外。東鄉人借助歌聲把對愛情的謳歌，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在過去東鄉一帶，甘蔗是很重要的農作物，蔗園也成為該地域特有的農業生產環境。《拆蔗寮》里所訴說的故事，就發生在張家邊的某個蔗園里。這個蔗園園主的女兒，愛上了在蔗園打工的小伙子。善良的小伙子自知家境貧困，不敢與姑娘廝守終身，索性離開了蔗園。可是，對小伙子一往情深的姑娘卻因思念成疾，最終病逝。小伙子得知此事后，悔恨不已。故事到此本該以悲劇結束，但高耀晃幾經輾轉又搜集到該曲的后續版本，于是把這個“富家女愛上窮小子”的最終結局續上：小伙子哀怨動人的哭墳終于感動上蒼，讓姑娘得以還陽，從此二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全篇唱詞逾兩千字，是東鄉民歌中敘事最長，情節最曲折離奇的一首，內容感天動地，堪比“梁祝”。

無論是《望夫歸》，還是《水仙花》，都為聽眾展示了東鄉女子單純、癡情的一面，她們渴望愛情、追求幸福，曾對不公的現實做出抗爭，只可惜勢單力薄，無奈不敵命運。但在《插秧姑》《拆蔗寮》等曲中，又可以窺見包括婦女在內的東鄉人，無論現實生活多么艱難困苦，仍會苦中作樂，并對愛情以及美好生活抱持無比的向往。

五、結語

作為誕生于近代時期的民歌，東鄉民歌帶有強烈的地域風格、時代特點，再現了東鄉的地理環境、社會景象、風俗習慣，也表達了東鄉先民的思想與感情，是香山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此，東鄉民歌對研究近代的中山東鄉地理、社會景象、生活習俗以及東鄉人的精神世界有著重要的參考作用，對近代香山社會文化也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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