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駒情系《游春圖》

一、展子虔與《游春圖》

展子虔，渤海（今山東陽信縣）人，歷經北齊、北周而入隋。據史載，展子虔善畫山水、臺閣、車馬、人物等。所畫山峰有“咫尺千里”之趣;所畫人物“神采如生，意度具足”;所畫的馬能立有走勢，臥有起躍之勢。當時眾多寺廟的佛教壁畫都有他的作品，只可惜今天已經見不到這些作品了。

《游春圖》是一幅以描繪自然景色為主的青綠山水畫，絹本設色，縱43厘米，橫80.5厘米，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圖中峰嶺高聳，坡崗起伏，樹木青翠欲滴，湖水波光粼粼。在一派春光明媚的氣息中，人們或蕩舟水上，或騎馬行走山中，盡情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

《游春圖》的出現，標志著中國山水畫的逐漸成熟。在此之前，山水畫大多是作為人物的背景而出現的、基本上是“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畫法。《游春圖》則能“寫江山遠近之勢尤工，故有咫尺千里之趣”。展子虔開創了山水畫青綠重彩、工細巧整的新格式，對唐代出現的“大小李將軍”即李思訓、李昭道父子兩人的“青綠金碧”山水畫產生了直接影響。因此展子虔的畫被后世譽為“唐畫之祖”。

《游春圖》問世后，經歷了太多的風雨洗禮北宋徽宗時的宣和內府曾將其珍藏，趙佶還用他特有的“瘦金體”在其上題寫了”展子虔游春圖”。元代時，它被皇上賜給了魯國大長公主，明代時落入了權臣嚴嵩之手，清代再度入宮。明代畫家文嘉的《鈐山堂書畫記》中就有此畫的著錄，可以說是一幅流傳有序的中國早期山水畫藝術珍品。

二、張伯駒情系《游春圖》

張伯駒，字叢碧，1897年生于河南項城，天性聰慧，自幼享有“神童”之譽，家資殷富。其父張鎮芳是袁世凱哥哥的內弟，曾任河南都督，參與了袁世凱復辟帝制活動，失敗后棄政從商，創辦了中國北方第一家商業銀行——中國鹽業銀行。張伯駒與清鎮國將軍溥西園、袁世凱次子袁寒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并稱為“民國四大公子”，并與當時的達官貴人多有往來，經常和他們一起聚會，一起歌吟暢詠，填詞作畫。張伯駒自30歲起就開始收藏名畫墨跡，至60歲止，前后整整30年。經他收藏的書畫名跡收錄其著作《叢碧書畫錄》，計有118件之多，其中以西晉陸機的《平復帖》和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最為著名。

溥儀于1924年倉皇離開紫禁城時，秘密帶走歷代書畫藏品1198件，除了小部分送給日本人外，大部分都被溥儀私自變賣并揮霍掉了。1945年蘇聯紅軍出兵東北，占領了長春，一部分了解底細的皇宮衛隊人員伺機用酒將守衛偽皇宮的蘇聯士兵灌醉，然后偷走了許多名貴的字畫和瓷器，《游春圖》就是這樣流傳到民間的。由于時局混亂，偷盜者將此畫匆匆出手，自然也不敢透露它的來歷，因此直到北京的古董商找到它時，它還躺在一個小古董店不起眼的角落里，幾乎快被人們遺忘了。

北京琉璃廠的古董商們一直密切注視著溥儀帶往東北的古玩字畫。日本帝國主義投降，溥儀的偽政權垮臺，局勢混亂，很多珍品由此被盜賣，流落民間。古董商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紛紛前往東北淘寶，一些古董店還在長春、通化設立了分號，專門收購皇宮精品。《游春圖》就是在這一背景下，落入了琉璃廠振古齋馬霽川手中。

舊時琉璃廠的古董商多分成不同的幫派，既方便照應，也便于互通消息，馬霽川就是其中一個幫派的首領。這個幫派中除馬霽川外，還有來薰閣掌柜魏立生，文珍齋掌柜馮湛如、穆幡忱等。穆幡忱在古董界雖說名聲不大，眼力不高，卻是一位出了名的侃爺，就是他第一個在長春四馬路上的一家古董店里發現了《游春圖》。當穆幡忱看到《游春圖》時.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件好東西，但好到什么程度，他并沒有把握，他只是揣摩這個掌柜的肯定不識貨，不然不會將畫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于是，穆幡忱試探著問了一句： “就這幅畫標價20多兩銀子，是不是太貴了點？”接著不等掌柜的接話，就充分發揮侃爺的特長，列舉了畫的種種不足及缺陷，很自然地得出“這是一張仿畫”的結論，最后總結說，它掛在家里看一看還勉強說得過去。掌柜的一看來了行家，加上這畫本來就來路不正，心里沒底，就被穆幡忱輕易地給忽悠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此畫最后以10兩銀子成交。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穆幡忱的輕易得手，讓馬霽川他們高興得飄飄欲仙，仿佛看到了金銀財寶滾滾而來，高興得幾乎有點暈眩了。他們連夜密謀，然后攜帶著包括《游春圖》在內的20余件書畫返回了北京。

回到北京后，馬霽川想出了一個聲東擊西的招數。在其收購的書畫中，他先選取了一些偽作和價值較低的作品，捐給當時的故宮博物院，而把包括《游春圖》在內的珍品匿藏起來，待價而沽，或者準備倒手賣給洋人，從而大發一筆國難財。危急時刻，酷愛書畫收藏的張伯駒挺身而出，因為此前唐代名畫《照夜白圖》的流失海外，已使他痛心疾首。《照夜白圖》系唐代畫馬名家韓斡的真跡，原藏于道光皇帝的曾孫、著名畫家溥心畬處。清朝滅亡后，溥心畬家道中落，迫于生計，決定變賣一些值錢的物品，《照夜白圖》就這樣被賣到了古董商葉某的手里，后又被葉某轉手賣到了英國人的手中，等到張伯駒得到消息時為時已晚。

中國書畫因為材質的關系，保存起來相對比較困難。流傳至今，宋以前的書畫已鳳毛麟角，千金難求。宋以前大家的書畫原作流傳下來的，充其量不超過10件，其珍貴程度可見一斑！相比《照夜白圖》，《游春圖》的時代更早，因此更加珍貴。眼下，《游春圖》隨時有外流的危險，這怎能不讓張伯駒徹夜難眠，牽腸掛肚呢？然而舊中國時局的混亂，又使他感到十分的無助。盡管張伯駒盡力奔走，當時的故宮博物院還是無力承擔收購的費用，只能簡單地要求古玩行業協會，禁止將《游春圖》轉賣給洋人，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依靠張伯駒自己了。

張伯駒決定直接找馬霽川，探聽《游春圖》的虛實。結果，馬霽川獅子大開口，索價80根金條。在這種情況下，尋覓一個合適的中間人就顯得尤為重要。

馬保山，河北人，14歲到琉璃廠當學徒，后來自己當了墨寶齋掌柜。他重義氣，講交情，辦事牢靠，收藏家們大都樂意同他來往，而且他同馬霽川的私交也不錯，因此成為最合適的人選。張伯駒請他從中說合，最好能在20根金條左右成交。于是馬保山親自找到了馬霽川。這個時候的馬霽川也明白，《游春圖》外流的渠道已經被堵死，發洋財的可能性沒有了。馬霽川一伙合計了多次，認為能夠出大價錢的除了張伯駒，也沒有幾個人了。古董商以追求錢財為目的，因此在馬保山的多次說合下，同意將《游春圖》初步定價為黃金22根，而且要成色足的香港金條！而此時，酷愛收藏的張伯駒雖然號稱揮金如土的“四大公子”之一，卻連10根金條也無法籌集到。張伯騎為此吃不好飯，睡不著覺，最后，他為了國寶做出了驚人的決定賣掉最好的房子！

張伯駒先生在北京雖然有多處房產，但他最鐘情的還是一座李蓮英當年的舊宅。這座宅院占地13畝，分三進院落，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確為一處風景秀麗的所在。而此時的張伯駒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經人介紹，輔仁大學用21000美元收購了這處房產。因為馬霽川等人只要金條，不要美元，張伯駒又托人把美元換成金條，終于湊足了22根。交易時因金條成色不足，張伯駒的夫人潘素又變賣了自己的首飾，終于湊足了金條。就這樣，《游春圖》終于來到張伯駒的手中。張伯駒興奮異常，特地將自己的齋號改為“游春園”，自號“游春主人”，終日將《游春圖》置于案頭，鑒賞揣摩。

1956年，張伯駒所在的國家文化部號召大家積極購買公債，支援國家經濟建設。張伯駒雖被公認為最有錢的人之一，而實際上他因為收藏，幾乎已是家徒四壁了。張伯駒與夫人潘素商量后，毅然決定將自己收藏的13件書畫作品捐獻國家，這其中就包括國寶《游春圖》。文化部為此舉行了正式的捐獻儀式，并向張伯駒夫婦頒發了“褒揚獎”和三萬元的獎金，張伯駒馬上把這三萬元全部購買了公債。《游春圖》從離開清宮以后，經歷了這么多的坎坷和磨難，終于回到了故宮博物院。

然而，故事到此并沒有結束。不承想，張伯駒的愛國舉動，卻得罪了康生。康生一直以收藏家自居，他到張伯駒家看畫時，見到的多為普通書畫。后來康生得知張伯駒捐獻給國家的書畫多是國寶后，認為受到了愚弄，于是對張伯駒恨得咬牙切齒。在其后的“反右”運動中，他便指使手下將張伯駒劃為“右派”反革命。由此，張伯駒經歷了一生中最為黑暗的日子，最后競到了無家可歸的地步！還是陳毅元帥在困難時期保護了張伯駒夫婦，將他們轉移到吉林，并安排張伯駒到吉林省博物館工作。后來，張伯駒的一部分藏品也捐獻給了吉林省博物館。

相比《游春圖》的千年傳承，人的生命顯得多么渺小，而張伯駒卻用渺小的生命詮釋了大寫的人生。從這一意義上講，《游春圖》永恒，張伯駒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