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無條件投降后,中共中央精辟地分析了國內形勢,為了先于蔣介石控制東北戰略要地,加強我黨對東北地區的領導,決定派彭真、陳云、張聞天、高崗四名政治局委員和四分之一以上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率兩萬名干部進入東北。除此之外,中共中央又組織了北上干部支隊,共有四個大隊,我是一大隊大隊長兼黨支部書記。
經過兩個多月的艱苦跋涉,我們到達沈陽。歇了兩天后,我們準備繼續往北去黑龍江。這時,彭真同志找到我:“現在第二、三大隊的干部還未到達,這里有許多工作要馬上開展,可是我現在手頭缺少干部啊!這樣吧,原計劃赴黑龍江省的一大隊干部就留在沈陽,你先趕往哈爾濱,待二大隊的干部到了以后,我立即調一列火車把你們一大隊的干部運到哈爾濱!”
就這樣,我成了“光桿司令”,只身前往哈爾濱。
1945年11月10日,我輾轉到達哈爾濱后,待了三四天,實在坐不住了,就到東北抗日聯軍哈爾濱辦事處,找到主要負責人李兆麟同志,向他了解北安的有關情況。
李兆麟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剛接到電話通知,說你們去北安開辟黑龍江省工作的干部已經到達哈爾濱車站。去北安的列車要到晚上才能發車。你現在就到火車站去,晚上跟大隊人馬一起出發吧!”
聽說干部隊已經到達,我喜出望外,立即趕到火車站。
從延安來的195名干部,在范式人、趙德尊、楊英杰、廖仲符等同志帶領下,11月14日早上就到達了哈爾濱火車站,下車后就地在站臺休息,等著晚上乘車去北安。天氣寒冷,許多同志因為衣服單薄,凍得直呵熱氣,不停地跺著腳……
我和范式人等同志接上頭后,到干部們中間問候他們。
范式人對我說:“許多干部是南方人,一到關外,氣候和生活習慣等方面都很不適應。但大家的情緒很好,沒人叫一聲苦,沒人說牢騷話,更沒人鬧情緒。這都是我們黨在延安培養出的好干部啊!”
我感慨地說:“是啊,他們就像一批革命的種子,將要撒在東北的大地上。”
當天晚上,我們坐上去北安的專用列車,在凜冽的寒風中飛駛了一整夜,于11月15日凌晨到達北安。
當天,我們即組織召開會議,宣布取消原嫩江地區工委,成立中共黑龍江省工作委員會,由范式人同志任工委副書記并代理書記,趙德尊任組織部部長,王堃騁任宣傳部部長,楊英杰任省政府副主席。同時成立黑龍江省軍區,由我任司令員,范式人任副政委代政委,王鈞任副司令員。
其他干部因無檔案,又是從晉察冀、陜甘寧、晉綏、太行等地抽調的,互相不了解,職務不明確,無法合理分配。鑒于這種情況,除留在省委、軍區機關工作的部分同志外,其余一律按縣平均分配,黑龍江省所屬22個縣,每縣5人,分別擔任縣委書記、縣長、縣公安局局長、縣大隊隊長、縣委組織部部長等職。
這些同志很有政治覺悟,大家對個人職務的高低不計較,組織分配干啥就干啥。宣布分配名單時,無人提出要求更改,更無人爭吵,都愉快地接受任務。后來經過了解才發現,在分配到縣里工作的干部中,有幾位同志在抗日戰爭時期就是地委書記,但他們無半點怨言,從沒計較過,兢兢業業地工作。后來,組織上摸清情況后,做出了相應調整。
至此,黨中央從延安派來的干部和東北抗聯的干部一起,像一顆顆紅色的種子,撒在黑龍江的大地上。在黑龍江省工委、省軍區的領導下,“發動群眾,擴大武裝,改造政權,肅清反動派”,展開了如火如荼的革命斗爭……
“強龍”初到,“地頭蛇”們便開始蠢蠢欲動。
11月下旬的一天,我在拜泉完成剿匪任務后,帶領部隊連夜趕回北安。
這時的北安,確實很不安——
我剛回到駐地,軍區二科科長兼省公安大隊隊長馮興盛便急火火地向我報告:“葉司令,我看要出大亂子了!”
馮興盛同志是1930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辦事一向沉穩老練,是什么情況使他如此著急?
他說:“潛伏在北安的國民黨特務組織——中國國民黨大公反共工作團,近日在北安大量散發反動傳單,大造謠言,聲稱要燒掉北安所有建筑,使城內人心動蕩。再就是,我們開始擴兵時掌握不嚴,連隊里混入一部分壞人,有陰謀暴亂的跡象;省公安大隊的巡查隊,是我們從蘇聯人手里接收過來的,有90多人,成分極其復雜,大部分是日偽時期的警、憲、特,對我們持敵視態度,也是個隱患。如果不盡快采取措施,還不得出大亂子嗎?”

我一聽,感到事關重大、刻不容緩,當即向省工委做了匯報。
在范式人同志的主持下,省工委連夜召開會議,布置“肅反檢舉工作”。散會以后,范式人又把馮興盛找來,我們三人專門研究如何解除巡查隊的武裝,一直商談到深夜……
第二天上午,省公安大隊門前的場地上戒備森嚴,四周安排了崗哨警戒。省公安大隊的所有人員一律攜帶武器,集合起來開大會。
八點多鐘,各分隊的人員都相繼入場,只有巡查隊還沒來。我站在臺階上巡視了一下隊伍,低聲問馮興盛:“巡查隊怎么還沒入場,是不是……”
馮興盛搖搖頭:“已經通知了八點入場。巡查隊,哼,組織紀律渙散,吊兒郎當慣了,哪里有當兵的樣子!”
又等了一會兒,巡查隊總算進場了。他們的隊伍稀稀拉拉,一個個無精打采地走進會場。
我一看他們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真想狠狠地訓斥幾句,但又一想,現在還不是發火的時候。話到嘴邊,我又硬咽了下去。
巡查隊進場完畢,我馬上宣布大會開始。
“注意了——立正!”我大聲喊著口令,“大家把武器彈藥摘下來,放在各自身體右邊的地上。”
隊伍騷動了一陣,但很快安靜下來。一陣“嘰里咔嚓”的響聲之后,所有人都把槍支彈藥統統放在了指定的地方。
我用目光掃了一下巡查隊,這會兒他們都有點兒“精神”了:一個個神情緊張,用驚恐的目光注視著我,茫然不知所措。
“向后——轉!齊步——走!”在我的口令下,隊伍離開了放置武器的場地,往前走了幾十步,轉過身來。
我走到隊伍前面,板著面孔說道:“在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中,我們公安大隊還不夠有力。原因何在?是因為我們的隊伍不夠純潔,混入了一些不堅定的人,有的甚至是壞人!經調查,公安大隊的巡查隊人員成分嚴重不純,有許多是日偽時期的警察、憲兵、特務。為了查清他們的歷史,純潔公安隊伍,省工委、省軍區決定,解散巡查隊!”
隊伍中又一陣騷動。巡查隊里有一人高聲說:“雖然我們過去給日本人和偽滿干過事,也是為生活所迫,可不能冤枉我們哪!”
我緩和一下口氣,對他們說:“即使過去做過一些壞事,只要不繼續與人民為敵,如實向組織交代清楚,我們也會給以生路,讓他們重新做人。”
散會以后,巡查隊的武器全部收繳,隊員則被送到省軍區剛剛開辦的干部學校,逐個進行審查。
解散了巡查隊,我們松了一口氣。誰知,“按下葫蘆起來瓢”。
傍晚時分,軍區警衛營教導員葉志強向我們報告,據三連連長得到的可靠消息,在偽省長王秉鐸等大漢奸的策動下,混入軍區警衛營的幾個壞人陰謀搞反革命暴亂,準備夜里12點行動。

本來,根據省工委、省軍區的決定,我們正打算這天晚上秘密逮捕王秉鐸等一批漢奸、特務,他們竟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了。我和范式人等同志經過研究,決定先下手為強,組織部隊晚上八點行動,將王秉鐸等陰謀策動暴亂的壞人全部逮捕。
晚八點以后,按照事先部署,我們分頭行動,馮興盛和軍區一科科長王韋帶領公安大隊的一部分隊員去逮捕王秉鐸等人;葉志強帶領警衛營的一部分戰士逮捕混入連隊陰謀暴動的壞人,同時做好連隊的穩定工作;我和范式人等同志坐鎮省工委、省軍區組織指揮,并做好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時間在焦急難耐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聽到槍聲,也沒有聽到人的吵嚷聲,小小的北安城,像往常的夜晚一樣平靜,絲毫覺察不出反常的跡象。
我一支一支地抽著煙,心緒焦躁地在屋里走動著。一向慣于控制感情、沉穩老練的范式人同志也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小聲對我說:“都一個多小時了,怎么還沒有消息,該不會出了什么問題吧?”
突然,院子里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馮興盛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壓低了嗓門說:“全捉到了,一個也沒跑掉!人證物證都在。”
他拿出從王秉鐸家里搜出的一捆反動傳單和從王秉鐸、偽省教育廳廳長身上繳到的手槍及子彈,欣慰地說:“要不是我們行動快,看樣子今天晚上他們真要動手了!”
肥頭大耳的王秉鐸被帶進來后,冷笑了一聲,幸災樂禍地說:“只怕過不了多久,整個北安城就會大亂,你們想跑都來不及嘍!”
我回以冷笑,說道:“很遺憾,你高興得太早了,你們的陰謀活動已經徹底破產了!”
這時,葉志強走進來報告:“連隊里的五個陰謀暴亂分子,全部帶到!”
我說:“把他們帶進來,讓這幾位‘先生認識認識!”
五名暴亂分子被帶進來,有兩名年輕的暴亂分子指著王秉鐸說:“就是他讓我們干的……”
王秉鐸等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個耷拉下腦袋。
……
1948年11月上旬的一天,我接到東北軍區的一封急電,命我到沈陽接受新任務。我懷著依依難舍的心情,告別了黑龍江人民,告別了朝夕相處的戰友,告別了為之奮斗三年的地方,踏上新的征程。
(本文節選自葉長庚回憶錄《從腳夫到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