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陽煜

“佐科維!佐科維!”幾天前雅加達體育場內“十萬人集會”上支持者的呼聲言猶在耳,4月17日大選日當晚的出口民調就顯示,佐科-馬魯夫組合的得票率領先普拉博沃-烏諾組合約10個百分點。這意味著,印尼第一位平民總統佐科·維多多(Joko Widodo)極有可能開啟下一個5年總統任期。
佐科與普拉博沃,在上屆總統大選中就是對手。印尼總統只能連任一次,而67歲的普拉博沃也是孤注一擲,故此次競選延續了上屆大選的膠著態勢,從2018年9月競選期伊始,即趨于激烈。盡管選前大多數民調顯示,佐科的支持率優勢保持在雙位數,但也有聲音稱其領先幅度在縮小,選舉變數猶存。
印尼民主化轉型以來的20余年里,佐科所屬的斗爭民主黨,曾數次和普拉博沃領導的大印尼行動黨達成政治聯盟。
在2012年雅加達首都特區行政長官的選舉中,為了對抗來自專業集團黨的競爭,斗爭民主黨推選了當時的梭羅市長佐科為行政長官候選人,大印尼行動黨的黨主席普拉博沃則提名了黨內的華人政治家鐘萬學為副行政長官候選人,最終兩黨在雅加達正副行政長官的寶座上成功聯手。
身為華裔、基督徒這個“雙重少數”,鐘萬學是佐科主政雅加達時的盟友,還在佐科于2014年因參選總統離職后代理了其行政長官一職。當時在普拉博沃領導的大印尼行動黨內地位很高的鐘萬學,于2014年9月退出該黨。
“單飛”后的鐘萬學,不斷受到宗教極端分子的威脅和干擾。2017年,施政滿意度超過七成的鐘萬學,意外連任失敗,還被以在任期間“褻瀆”《古蘭經》為由判刑兩年,并立即執行。而在選舉中擊敗鐘萬學的阿尼斯,其支持者主要就來自大印尼行動黨和有激進伊斯蘭傾向的繁榮公正黨。
本屆大選前,卷土重來的普拉博沃,試圖聯合國內保守宗教勢力,煽動極端宗教情緒來攻擊佐科。面對莫名其妙的指控和抹黑,2018年8月,佐科任命75歲高齡的印尼伊斯蘭學者理事會(MUI)總主席馬魯夫·阿敏為自己的副總統競選搭檔,而非此前各方認為佐科所屬意的、曾擔任過國防部長和司法部長的憲法法院前首席法官馬福德。
馬魯夫一直以來扮演著印尼溫和穆斯林宗教領袖的角色,沒有政府部門行政經驗。佐科聯手馬魯夫,堵住了普拉博沃利用民族和宗教極端主義和佐科形成對抗的空間。根據今年3月的一份權威民調,在穆斯林選民中,50.9%支持佐科和馬魯夫組合,只有41.6%支持普拉博沃和烏諾組合;特別是在號稱有9000萬會員的MUI中,62.7%的會員支持前者。
在宗教議題上遭到佐科的嚴防死守,普拉博沃將攻防重點引向了經濟議題。
競選期間,普拉博沃猛攻印尼經濟在佐科治理下疲軟,更將矛頭直指佐科大力推進的數個重大基建項目,聲稱若當選總統,會重新評估雅萬高鐵項目,“也會與中國展開談判,尋求更公平的貿易”。
2014-2018年,印尼的經濟增速約為5%,未達到佐科上臺時提出的7%的目標。且由于全球經濟增速放緩,2018年9月,印尼盾的幣值跌至亞洲金融危機以來最低水平。
而中國是印尼連續8年來最大的貿易國,根據印尼貿易部的數據,兩國雙邊貿易額在2018年前11個月增長了25%,達660億美元,但印尼對中國的貿易逆差同一時期飆漲近42%至160億美元,是歷來最大的逆差額。
在G20國家里,2017年邁入“GDP萬億美元俱樂部”的印尼,這些年的經濟增速僅排在中國、印度之后,位居第三。這些都與佐科穩健的總體經濟方針分不開。
外界普遍認為,受國際大環境影響,印尼能保持5%的經濟增速來之不易。盡管印尼人均GDP低于東南亞的平均值,但和20年前的低谷相比,已經實現七至八倍的增長。在G20國家里,2017年邁入“GDP萬億美元俱樂部”的印尼,這些年的經濟增速僅排在中國、印度之后,位居第三。這些都與佐科穩健的總體經濟方針分不開。
暨南大學印度尼西亞研究中心主任李皖南向筆者表示,印尼盾疲軟等對外經濟指標惡化,給了普拉博沃在經濟議題上攻擊現政府很好的數據依據,而中國恰好成為了目標中的一環。
她預計佐科連任之后,會繼續執行之前的經濟政策,特別是落實印尼作為東南亞最大經濟體邁向“全球海洋支點國家”的政策,和在北蘇里曼丹、北蘇門答臘、北蘇拉威西與巴厘島的基建項目。“通過擴大招商引資來加強基建,刺激民生經濟,實現經濟結構優化轉型,這些都是長期目標,不是短期能完成的。”
今年25歲的Erwin在雅加達從事互聯網行業,是一名印尼華人。他告訴筆者,現政府在公共交通建設上成果頗多,在基建方面的投入切切實實改善了民生。“3月份雅加達市內第一條地鐵線開通,加上新增了很多日常通勤的大巴線路,和以前比確實方便了很多。”
在盤踞印尼政壇32年的蘇哈托家族倒臺以后,從第一位民選總統瓦希德,到第一位女性總統梅加瓦蒂,到第一位成功連任的民選總統蘇西諾,再到首位平民總統佐科,印尼的民主轉型有目共睹。但最近20年,印尼的民主化水平仍處于波動階段,在民主協商方面呈現停滯甚至倒退的跡象。
1999年,軍人哈比比領導的中央政府頒布地方分權相關法案,賦予地方議會立法權,還建立了地方首長選舉制度。盡管地方分權有助于民主化快速推進,但也出現了許多亂象:金錢政治、賄賂選票、地方保護主義、暴力威脅等。新的分權體制中,在強人蘇哈托時代被壓制的地方勢力,開始適應新的政體,通過構建新的權力-金錢關系來謀取利益。
此次大選就多次鬧出了賄選的丑聞。在投票日到來前,印尼的肅貪委員會逮捕了國會第二大黨—專業集團黨的議員波沃·西迪克,并現場繳獲了約合58萬美元的印尼盾現鈔。波沃被指計劃在投票日當天清晨,向出門投票的選民分發現金紅包賄選。黨內精英陸續涉貪落馬,使得這個在蘇哈托時代最大的政黨逐漸黯淡—據民調結果,專業集團黨將在大選中跌至第三。
而賄選在地方選舉中更為盛行。據印尼民間選舉監察組織反映,在北蘇拉威西省和西蘇拉威西省等地的縣市議員選舉中,拉攏一張選票的行賄款約為35美元,甚至在一些偏僻選區,還鬧出以山羊行賄的丑劇。
該如何看待印尼民主轉型和設立地方分權制度之間的關系?廣西大學中國—東盟研究院印尼研究所的何冠岐告訴筆者,在最高立法機構—印尼人民協商會議692個席位中,80%即560個席位由國會議員組成,另外132個席位則由印尼33個一級行政區推選的地方理事會議員擔任。
何冠岐稱,從2016年的國會席位情況來看,作為國會中的第一大黨,斗爭民主黨在國會中也僅有109席,無法改變印尼地方分權的現象。“佐科這5年里為反腐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肅貪委員會就曾多次執行了他的命令,但其實收效不大。”
李皖南亦表示,中央政府治權分散,是印尼長期以來的國情決定的,短期內某位在任總統是沒辦法改變的。“像雅萬高鐵項目之所以進展緩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地方征地困難重重,各省給出的方案都不一樣,中央政府沒法協調。”
除了受中央治權分散的掣肘,何冠岐認為,佐科在下個任期內,還將面臨來自黨內元老的權力制衡和國會其他主要黨派阻撓施政的挑戰。
“在2016年梅加瓦蒂就曾否決過佐科關于盧胡特的內閣成員提名,如今盧胡特是海事統籌部長,佐科的得力干將。直到現在,梅加瓦蒂的女兒普安·馬哈拉妮還是人力資源發展與文化統籌部的部長、佐科內閣成員之一。”何冠岐表示。
曾擔任印尼第五任總統的梅加瓦蒂,作為印尼國父蘇加諾的女兒,2014年原本計劃作為斗爭民主黨的主席再度參選總統,卻在以清廉、親和形象橫空出世的“黑馬”佐科強大的號召力下放棄,轉而統領黨內資源推舉佐科競選總統,并帶領斗爭民主黨在2014年國會選舉中成為第一大黨。
和2014年當選時在國會內僅有40%不到的支持率相比,如今支持佐科的包含6個政黨在內的執政聯盟在國會里的議席超過六成。
回顧2016年各黨在國會的議席分布情況,普拉博沃率領的大印尼行動黨已經占了73席,排名第三。而在未來,原本為國會第二大黨的專業集團黨,預計在國會中的議席將繼續流失,為大印尼行動黨的壯大提供契機。
何冠岐表示,對佐科下一任期而言,應付普拉博沃在國會的勢力也將是一大挑戰。“如何和這個競選對手、國會第二大黨黨魁在執政過程中相處好,還要看佐科的政治手腕。”
李皖南則認為,印尼的民主制度發展至今已相對成熟。往屆大選,總統選舉和國會、地方選舉分開,耗費大量成本。“現在實行‘五合一選舉,把民眾的精力從反復的政治活動上拉回來,聚焦到經濟發展上,這也是印尼選舉委員會研究過后的決定,在印尼選舉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但她同時表示,這次大選也有許多細節尚待完善。“在這一億多龐大的選民隊伍里,還有很大一部分人的素質不夠,所以只能采取最為傳統的投票方式,而這給大選計票環節制造了很多麻煩。”
至于佐科在第二個任期內面臨的黨內挑戰問題,李皖南稱,和2014年當選時在國會內僅有40%不到的支持率相比,如今支持佐科的包含6個政黨在內的執政聯盟在國會里的議席超過六成,這為佐科日后施政鋪開了相對平坦的道路。
“在2014年剛當選總統的佐科,第一次公布的組閣名單上幾乎全是梅加瓦蒂安排的人選。當時許多印尼人都在問,我們選出了一位總統還是黨主席?”盡管如此,李皖南對佐科日益成熟的平衡協調能力表示看好:“他已經懂得如何去擺脫黨內元老對他的干涉。這幾年他對內閣改組多次,更換了很多部長,知道如何去平衡國家和政黨之間的利益。”
曾任印尼特種部隊總司令、陸軍戰略預備部隊總司令等職的普拉博沃,是已故強人蘇哈托的前女婿,被指認參與了1998年印尼種族暴動的幕后指揮行動。與上屆大選類似,普拉博沃在本屆大選后,也在第一時間拒不承認印尼多家民調機構的快速計票結果,而宣布自己“勝選”。
何冠岐認為,選后印尼發生大規模騷亂的可能性基本為零。“普拉博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有兵權的自己了。而且印尼人民享受和平年代這么久,也不會希望有騷亂發生。”
Erwin也表示,感覺此次大選整體文明、平和。“直到4月14日至16日的‘平靜期,街上都未曾看到軍警在處理動亂或沖突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