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風暴

南風

星球任務卡：在石頭風暴席卷之前，駕駛殘缺的飛船，穿越風暴，回到地球。

戰斗指數：★★★★

生存指數：★★★

[一]

麗莎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抵達這顆荒蕪的星球的，這里遍布黃沙和石頭，少有低矮的仙人掌。綠色，是這里最稀有的存在。

她不記得她飛離了地球多少光年，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在這茫茫星系中活下來的。她只知道，她在這里待了很久、很久。

這星球上唯一能和她說話的，是一只蒼蠅大小的機器飛蛾。這只機器飛蛾長得也和蒼蠅差不多，一身黑色，米粒大小，唯一給麗莎的指示，就是毫無感情的一句：“請修好飛船，返回地球，執行長官的任務。”

“長官是誰？”

“一個人。”

“我來這個星球多久了？”

“挺久。”

“為什么我的記憶全都消失了？我來這星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請修好飛船，返回地球，執行長官的任務。”

“……”

麗莎只能晝夜不歇地修補飛船。除了修補飛船，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她已經想不起家的樣子，想不起親人的面孔，也不知道她的未來在哪里。

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塊老式懷表，懷表上有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宇航員制服的中年男人抱著小小的麗莎。在他們面前，是一個布滿綠色叢林和鮮花的生日蛋糕。燭光將他們的笑容映照得如此溫暖。無數個修補飛船的寒夜里，累了的麗莎都會打開懷表，盯著上面的照片發呆。

這一天，狂風卷起漫天沙石，拍打在正在修補飛船的麗莎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西邊的天空驟變成黑紫色，天空上還盤旋著無數的石頭。麗莎發現，那些一圈圈在頭頂盤旋的石頭都按大小排列：最外圈的石頭最小，越往里面的圓圈，石頭越大。

一圈圈石頭聚集在一起，盤結成一個密實的石環，不斷地向麗莎逼近。

麗莎頭頂的沙石也逐漸聚攏成一個個巨大的石環，再重重地朝麗莎的飛船砸下。麗莎只能奔進山洞，躲避飛石的襲擊。

她掏出激光槍，調到火焰模式，生起柴火，然后靠在角落里，打開懷表，又開始注視著那張小小的照片。山洞外面風聲呼嘯，麗莎抓著懷表，像是抓著這茫茫星球上唯一的希望。

麗莎不知道石頭風暴何時會停，百無聊賴的她定神數起了照片上的蠟燭，她順著蠟燭的形狀，劃了一個小小的六芒星。忽然，照片亮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塊仿真的軟屏幕，不去激活手勢密碼，永遠都不會解鎖。

“麗莎，我是爸爸。”懷表亮起了綠色的熒光，從里面忽然傳來了聲音。

麗莎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當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我被困在沙石星球西邊的基地中心。我們開采礦產資源的任務失敗了，一場極具毀滅性的風暴，即將席卷整個星球，摧毀地表存在的一切。作為你的長官，我現在命令你，想盡一切辦法修補好飛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沙石星球，不得違抗！”

“不！我要帶你一起走！”麗莎在空無一人的山洞中大喊。

“請修好飛船，返回地球，執行長官的任務。”機器飛蛾沒有感情地重復。

麗莎拿起地上的樹枝，打蒼蠅一樣拍向機器飛蛾。她終于明白，這一切都是父親擅作主張安排的，她憤怒又焦急地對機器飛蛾大喊：“帶我去找爸爸！”

“請修好飛船，返回地球……”

機器飛蛾話音未落，就被麗莎一下子握在掌心。

麗莎微笑地捏著它：“帶我一起去找爸爸，聽懂了嗎，死蒼蠅？”

“請……請……”

麗莎更用力地捏著機器飛蛾小小的腦袋。

“請改造飛船，前往基地，尋找長官……”機器飛蛾弱弱地回答。

[二]

次日，麗莎走出山洞，用激光槍將碎裂的主機翼切成兩半，再配合其他飛船的零件，組合成一架可以在空中滑翔的飛行器。麗莎戴上頭盔，躍上飛行器，向西邊黑紫色的天空前進。

一塊褐色的條形石頭攔住她，石頭的一端無比尖銳，極速戳向麗莎的眼睛。

麗莎調轉飛行器，快速閃躲。

褐色石頭周圍的沙粒不斷聚集起來，在麗莎面前擴大，再擴大，直到聚攏成一個男孩的面孔！

石頭男孩大吼一聲。麗莎根據機器飛蛾的翻譯得知，他大喊的是：“滾吧！貪婪的地球人！”麗莎咬緊嘴唇，努力在這怪物面前保持鎮定。

石頭男孩將麗莎逼進一片低矮的仙人掌中，不斷吸取地上的沙石，膨脹他的身體。麗莎再一回頭，石頭男孩已經高如一座山巒。

他的手掌拍下來，硬生生拔起了無數仙人掌，再次向麗莎砸來。

刀劍一樣飛舞的仙人掌利刺中，麗莎躲閃不及，大喊：“喂！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我們的星球即將在風暴中重生，別想從我們這里拿走一塊礦石！”石頭男孩警告。

“這是什么怪物啊？”麗莎躲到一棵高大的仙人掌背后。

機器飛蛾躲藏在麗莎的衣服里，顫抖地解釋：“他是變異人，原本與常人沒有不同。但在去年，一場大規模的沙塵暴席卷了整個星球，奪走了無數生命。更可怕的是，存活下來的生命體在沙塵中變異成了石頭人，只能靠不斷吸附沙石才能存活。”

“那我怎么才能打敗他？”麗莎追問。

“超綱了。下一題！”機器飛蛾緊緊吸附在麗莎的衣服上。

又一棵仙人掌在麗莎的背后倒下，砸上麗莎飛行器的后端，麗莎努力保持平衡，石頭男孩緊追不舍。石頭男孩推倒一棵巨大的仙人掌，那仙人掌又撞倒了兩棵、三棵、四棵、五棵仙人掌，叢林中的仙人掌如多米諾骨牌一樣向麗莎襲來。

“搜索到求生方案——跑！”機器飛蛾尖叫。

“這還要你說？”麗莎飛速前進，可飛行器跌下來，撞到了地上的石頭，她趕緊爬起來繼續狂奔。

十二萬分危急的時刻，麗莎閉上眼，又想起了那張照片上溫馨的場景：布滿綠色叢林和鮮花的蛋糕，父親溫暖的懷抱，還有星星點點的燭光。

過去逐漸在她的腦海里清晰了——

一塊石頭砸上她的后腦勺。她記起爸爸把她架在脖子上，假裝是她的宇宙飛船，帶她穿梭在家中。

一塊石頭砸上她的右邊腦袋。她記起爸爸和她一起在燈下拼一個宇宙飛船的仿真模型。爸爸握著她的手，一起將最后一個機翼零件卡上飛船。他們相視一笑，按下遙控器，打開窗戶，飛船飛向了窗外的夜空。

一棵巨大的仙人掌倒地，將麗莎的一條腿壓住，麗莎的額頭磕到地上。她記起她終于穿上了宇航員的制服，在地球危難的時刻，成為了一位年僅15歲的小小宇航員，和父親一起登上了前往沙石星球開采能源的飛船。父親對她說：“麗莎，爸爸不需要你一起去冒險。”她堅定地回答：“但是長官永遠需要士兵。”

“麗莎！救命！”機器飛蛾的喊叫聲將她拉回了現實，石頭男孩正迎面向她撲來，伸出一只巨大的沙石之手。

在那一秒鐘里，麗莎看了一眼壓在腿上的仙人掌，腦海里閃過生日蛋糕上的燭火。她靈機一動，掏出激光槍，調到火焰模式，將自己周圍的一圈仙人掌全部點燃。

火焰豎起了高墻，將麗莎圍在中央，只留了一條路的縫隙。

石頭男孩的手臂瞬間被火焰燒得粉碎，石頭男孩也被點燃了，他在火焰外大喊：“你自己也不想活命了嗎？”

“如果你不帶我去基地，我們就同歸于盡！”麗莎裝作毫不在乎。

“可惡的地球人！我就算死，也絕對不會讓你踏入我們神圣的基地！”石頭男孩在火焰中狂吼。

麗莎聳了聳肩膀，又將激光槍調到了滅火模式，給自己清出一條道路，大搖大擺地離開火焰中心。

“等下！”石頭男孩在火焰中痛苦地大喊。

麗莎頓住，嘴角揚起一個勝利的微笑。

[三]

基地中心。

石頭男孩已經恢復了一個男孩正常的身高，帶著麗莎穿過一道道石門。越往中心，麗莎發現周圍的綠化帶就越寬廣。

“喂，我爸爸在哪里？”麗莎興奮地問。

石頭男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冷冷道：“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我會幫你修好飛船。”

“我要和我爸爸一起回家！”

機器飛蛾從麗莎的衣服中飛了出來，叮囑道：“麗莎，你需要一個人回家。”

麗莎不解地望著他們。她穿過最后一扇石門，這扇石門中滿是綠色植被，鳥語花香。一排排玻璃房中還種著許多種子，這些種子全部來自遙遠的地球，被人悉心安放在這個星球的土壤里。

“是爸爸！這些樹都是爸爸種的！我想起來了，我們不是來這里掠奪資源的，我們來這里，是為了幫助這個星球恢復生態，建立新的家園。爸爸為什么要騙我？”麗莎回想起來了。

石頭男孩和機器飛蛾都沉默了。

“麗莎……”

“爸爸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麗莎低下頭。大腦開始出現轟鳴，她感到周遭的一切都隨著大腦開始振動。

“植被計劃完成以后，你們打算駕駛飛船離開沙石星球。那是一艘很大的飛船，飛船被地表的沙石風暴撞擊，失去動力的飛船沒能成功離開，而是在風暴中逐漸解體、散落。在最后關頭，你的父親將你推進了小型飛行器……”

麗莎想起來了。她想起她從地面上仰望天空，看見飛船在空中分崩離析。在距離家鄉17億光年的沙石星球，她和父親一同執行探險計劃，最終，偌大的船艙，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在飛行器不斷下墜的過程中，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極度的悲傷中，她選擇了船艙提供的人類體驗。她佩戴好頭盔，顫抖著按下了“編輯記憶”模式。她閉上眼睛，虛幻也罷，沉迷也罷，只要讓她相信父親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好。

在這段體驗游戲中，她以為她在這顆星球上待了很久很久，其實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虛擬的幻想，一切還不到0.03秒。實際上，她一直躲在降落的飛行器里，寸步未行。

“醒醒，麗莎。”蒙朧間，她聽見父親的聲音。

“不，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即使只是虛幻……”麗莎哭著搖頭。

“麗莎，做夢永遠都是為了醒來，”爸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需要你回到地球，報告工作。長官永遠需要士兵。”

“我不想離開你。”

“我會永遠陪著你，做你心臟的一部分……”爸爸的聲音逐漸微弱，消失不見。

麗莎在眼淚中，努力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都幻化成光點：機器飛蛾消失了，石頭男孩消失了，整個基地中心都隨風而去。

麗莎又坐在小小的飛行器中，仰望天空的爆炸和散落的殘骸。

她摸了摸宇航服胸口的儲存空間，那里不再有什么虛幻的懷表，有的只是父親留給她的長官胸章。

她握著父親的胸章，深吸一口氣，忍著眼淚，大聲對飛行器下令：“重新起航，返回地球！”

——茫茫宇宙，又多了一顆不知何日是歸期的小小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