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逸清俊 幽淡天真
——唐寅《春山伴侶圖》賞讀

□馬菲菲

唐寅（1470—1524），字伯虎，后改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明代著名畫家。繪畫宗法李唐、劉松年，融會南北畫派，筆墨細秀，布局疏朗，風格秀逸清俊。與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稱“吳門四家”，又稱“明四家”。代表作品有《落霞孤鶩圖》《杏花茅屋圖》《春山伴侶圖》《秋風紈扇圖》等。

《春山伴侶圖》，款題“春山伴侶兩三人，擔酒尋花不厭頻。好是泉頭池上石，軟莎堪坐靜無塵”。詩畫呼應，點出了韻味十足的畫意：畫中磯石上多生枯枝，而枯枝上又多生新芽，是意為“春山”。又見畫里有兩人對坐，似在尋幽晤談，呼應“伴侶”兩字。“擔酒尋花不厭頻”，表達二人挑著酒不斷地尋找山中的奇花異草,但不覺疲倦。山澗流出兩道瀑布，泉水拍打山石，似有鈴鈴之音。伴侶二人坐于蒲團之上，與山水花草樹木似乎融為一體，寂靜的仿佛連塵土都沒有。畫意出塵，是此畫給人的第一印象。但唐寅要表達的是否僅是文人生活的閑適那么簡單呢？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這兩句詩來自唐寅的經典詩作《桃花庵》，他也因此自號“桃花庵主”。這首詩聽來極具雅興，事實上它作于桃花庵主人生最落寞的時候，暗嘲自己只能撿些桃花才能換點酒錢。這時的才子因科舉舞弊案被罷為浙江小吏，后又因失錯投靠想篡位的寧王，不得不裝瘋賣傻逃出寧府，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與官場無緣。明弘治年間，唐寅在徹底的絕望中寫下這首詩，畫了《春山伴侶圖》。詩與畫表現的多是一種美好灑脫的情感，但其中蘊含更深的則是一位文人內心的失落與惆悵。

《春山伴侶圖》雖是畫家失意之時所作，但情感表達卻達到非常飽和的狀態。一方面借著繪畫來表達自己對畫中美好生活的期盼，藉以自慰。而另一方面則更透露出對現實生活狀態的不滿。這幅畫也體現了他的繪畫特點，主要有三：其一是綜合南北兩派，繼承文人畫傳統，將宋畫的風骨奇峭和元畫的筆法秀麗結合在一起，加上自己的文學素養使畫面產生濃濃的書卷氣；其二是將書與畫有機結合，將書法用筆和繪畫相結合，使用筆更有韻味；最后則是將詩情畫意緊密結合在一起，畫面不僅有風景還有結合畫面題的詩句，兩者結合使詩中有畫的意境、畫中有詩的情感。還有一點是其非常獨特之處，由于唐寅游歷過諸多山川，他畫的山雖景象優美，但不知是何山何水，觀之十分親切。

作為唐寅南北宗融合的優秀代表作，《春山伴侶圖》具有濃厚的文人氣息。縱觀此圖，景象呈蒼秀之致，整體風格清秀俊逸，畫法較北派輕、較南派重。首先是此畫山巒秀美，山勢起伏并不是很大，山體轉折也不像他早期的山水那樣明顯方折，多的是一種柔和圓潤之美，極富空靈幽靜之境。其次是構境并沒有那么復雜，近、中、遠景并沒有分的特別明顯，不似王蒙畫的那般曲折蜿蜒、繁復多層，而是顯得簡單平淡。此圖近景處兩人坐于大磯石塊上，一人面朝正面，另一人背對畫面與其相之，兩人盤坐一起。中景左側也有土坡山石，枯枝圍繞下，枯樹多生幾簇新芽和新葉，飽含春之暖意。在其上部左側方有一山谷，谷口懸泉如練。中部曲欄掩映，山路迂回，最右側還有一小瀑布，匯入溪流。遠景則為層疊的大峰遮住了一塊小峰，前面山勢起伏平緩，后面山勢奇峭陡立，如此對比多生趣味。整幅構境簡單洗練，高嶺回聳，春山吐翠，到處透露出春的氣息。

其三是皴法一改以往的方折堅硬之筆，轉為柔和圓潤之筆，線條婉轉流暢，山石輪廓清晰。用筆多為細勁中鋒，纖而不柔，剛柔相濟。皴法多為短斫長皴，順筆逆毫，方折圓轉交替使用，變化多端。樹石參考南宋院體畫法，勾線工整嚴謹，披麻皴和亂柴皴相結合。山石運用干筆淡墨，隨山勢、山形、山質而妙用皴法，近景山石多用短披麻皴，遠景山勢多用長披麻皴，再加以淡墨進行分染，墨色多變。樹枝多取法宋院體畫，勾勒嚴整精細，樹皮用短筆皴之，樹葉兼用點葉、夾葉等筆法，枯枝堅硬有質感。整幅畫面除一人設赭石色，其余都以水墨設色，畫面淡雅清麗，有平淡天真之趣。全篇構圖布局似隨性揮灑，但細品之下有奇巧之意趣，令人嘆為觀止。

《春山伴侶圖》明.唐寅 水墨設色 82cm×44cm 上海博物館藏

桃花庵主歷經人生起伏，在失意之時作此畫，觀之動人深切。畫作無不流露出其單純的心境。在官場失意、親人離棄、生活窘困之時，將所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眼前處境的惆悵之情揮灑于筆墨之中。詩與畫的結合使整幅畫面流淌著文氣，如此美景，又有兩三知己相伴踏青，豈不愜意？山路回轉，有柵欄掩映其中，通向山林深處。又不知云深之處又是何妙景，廟宇還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