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臺風留下

戴融融

窗外的天很暗，云壓得很低。我一把按下鬧鐘，滿眼困倦。九節課的重壓，學業考試的緊迫，同伴間的你追我趕，它們就好像一串繞不開的云，將前方的路堵得不留一點空間——倦怠之際，一條信息閃過“剛接到教育局通知，臺風馬勒卡即將登臨我市，已拉響黃色預警，請所有同學及時做好防范工作，今天停課一日”。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覺得這條消息就好像紫霞仙子踏著彩云攜著祥瑞而來，回光返照，天高地闊。我忍不住低頭呢喃：“請把臺風留下吧。”我盤算著多出來的一天時間，應如何彎道超車。

災患告急。

父親心急火燎地在客廳里踱步，手中的電話從來沒有掛下。母親也隨之惶恐，一遍又一遍關懷地詢問。“姥姥家漲大水了，很多電器都被浸濕了……”父親這么對我說。

我好像突然想起來，姥姥家是住在一個沿海的小村里，那到處都是黃土地鋪成的小徑，深深淺淺。每次一到臺風季，全村人的心就好像被夾在了刀刃間，無一不戰戰兢兢。在姑姑拍的照片中，黃土地被雨水沖刷至凹陷，欄桿、路牌東倒西歪面目全非；狂風獰笑著撲向房門，折斷它們早已脆弱不堪的骨架——讓滿地的瓦礫拜倒在風雨不可一世的腳下。

又聽說，隔壁張姥姥家新置的窗被風一掌摔在了地上；對門王叔的前院已經是滿了過膝的水。大街小巷里水滿成患，所謂“東方威尼斯”的打趣稱號卻令人無論如何也自豪不起來。洪水翻起的巨浪，將人們原本就瘠薄如紙的家業，撕扯得支離破碎。

風雨肆虐。

姥姥家一樓平地上的冰箱被雨水浸濕后早已停用，左鄰右舍幫忙扶持著將大型貴重物品搬到樓上，上上下下，來來去去，讓年過半百的老人至今心有余悸。“遠親不如近鄰啊！”每每此時，父親總是如此感嘆，言語之中，故作冷靜的外表之下，是掩不住的擔憂。

突然間我不敢想象，害怕孤獨的姥姥一個人在樓上看到潑水般傾盆而下的雨，聽到它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聲音，看到大風猛刮四處起舞、河面洶涌波濤、樹干折了半截的情景，心里會不會恐慌。我不知道，更怯于知道。村子里，不止姥姥一個老人，他們就好像江面上無根的浮萍，在這場大雨中，惶恐不安，不知何去何從。

本該行云如流水的筆卻在這一刻停滯不前，在紙上洇出了一塊青黑色的墨團，又好像不是洇在紙上，是洇在那個自私女孩的心底。

其實生活中的臺風處處刮過，人各有各的悲歡，不同的生活本沒必要讓人駐足悲憫。但不同的是，當臺風從你耳畔呼嘯而過的時候，當人心底的不安被喚起，此時再去念著自己心底的歡愉，那種不以為意漠視源頭的不安，就十足令人失望了。一如“滴滴”事件慘烈發生，看客心態冷嘲熱諷，更有人會因為“滴滴”公司做優惠活動以挽救利益損害而心頭暗喜；《黃河大合唱》被改編惡搞，網絡輿論不嚴肅者有之，認同者亦有之，是忽略千千萬烈士的鮮血更是忽略祖國成長到今天每一步用血鑄成的路；生活中的惡與災難每日都在上演，更多人選擇做法不責眾的“沉默的大多數”，一些人更是體驗自以為創造與眾不同的快感。何其悲兮！似乎在天的那頭說幾句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話——看似完美的辯證主義善惡相生、有人害之必也有人利之——可這也正是看待問題的關鍵。

以一個正常人的邏輯去思考，臺風席卷，又怎應心生快感？

警惕平庸的惡，珍惜心底的不安。連馬老都還有“年屆八十，自當單槍匹馬出來應戰直到戰死為止”的豪氣和廣博的胸襟，我們縱是泛泛之輩，也應當學會在臺風刮過的時候，為身邊的人，為每一個遇難者祝福。

手機亮了一下。是姥姥家的一個小妹妹給我發的信息：

“姐姐，你剛剛在朋友圈里說的‘謝謝臺風，請把臺風留下！是什么意思呀？為什么要把臺風留下呢？臺風這么恐怖！”

在鍵盤上敲擊的手突然無所落之處，良久，我還是打下了這么一行字：

不好意思，是姐姐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