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南美馬黛茶壺研究

文/楊志偉

南美洲生長的馬黛樹

馬黛茶葉

沖泡好的馬黛茶

近年來，南美馬黛茶作為一種特色飲品，知名度愈來愈高。在為大眾健康帶來眾多裨益的同時，其獨特的飲用器具—馬黛茶壺，更是吸引了大批擁躉的目光。這種被南美人視為掌中美器的傳統手工藝品，以其自然質樸的風格映射了南美地區和諧、安逸的生活狀態，展現了南美人民熱烈的民族性格與真實的生活情趣，特別是那些紋飾精美，工藝考究的老式馬黛茶壺，更是引來了眾多藏家們的追捧。

一 、上帝賜予的神秘禮物

在阿根廷、烏拉圭、智利和巴西南部地區，馬黛茶是深受人們喜愛的一種飲品，至今已有超過四百余年的歷史。它們生長于充滿神秘色彩的南美叢林，當地人稱之為“仙草”，被認為是“上帝賜予的神秘禮物”。在當地印第安部落之間流傳著一個傳說：一個饑腸轆轆的過路人走進瓜拉尼叢林深處，路過一所房子時，里面住著一位印第安老人和他的女兒。盡管這對父女生活得十分窘迫，但老人還是熱情地邀請過路人留宿，并與他分享了家中的食物。第二天，過路人為了表示感謝，將一株馬黛樹作為禮物送給老人，并告訴他如何種植、采摘和飲用馬黛茶，從此，人們便獲得了這種開滿白色花朵的神奇之樹。這個過路人后來就成為了瓜拉尼印第安人部落的守護神（Tupá），今天的瓜拉尼印第安人依舊向掌管馬黛樹的神靈（caá Yará）祈福，庇佑他們永遠不要失去這種神奇的植物。

馬黛茶，亦稱馬黛，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茶，而人們之所以稱之為茶，是因為它與中國的茶有著類似的沖泡方式，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植物。茶樹屬于山茶科山茶屬的灌木，葉革質，呈長圓形或橢圓形，主要分布于北緯30度至南緯16度之間，目前在各大洲的熱帶地區和亞熱帶地區均有茶樹種植分布。而馬黛樹，學名巴拉圭冬青，屬于冬青科冬青屬植物，植株為灌木或小喬木，葉和莖細小，葉緣有鋸齒，花小型，白色略帶綠色調，是南美洲多年生的木本植物，其生長環境需要高溫、高濕及年降水量大于1500毫米等相對苛刻的條件，因而馬黛樹目前只生長于阿根廷、巴拉圭和巴西南緯18度到南緯30度之間，靠近大西洋和巴拉圭河的部分地區。

馬黛樹葉和bombilla

口沿包邊的葫蘆質地馬黛茶壺

金屬模壓馬黛茶具（幾何形式樞紐）

金屬模壓馬黛茶具（動物形象樞紐）

口沿和底部包邊的葫蘆質地馬黛茶壺

沖泡馬黛茶使用的帶小爐灶的熱水壺

分體式馬黛茶壺

包皮革馬黛茶具

1863年英國旅行家托馬斯在《南美梗概》一書中寫到：“除了商店以外，這里（阿根廷）還有一些非常棒的市場，不僅有肉和面包，還有大量的鳥類、皮毛以及這個國家各式各樣的新奇之物，都能在這里看到。有名的馬黛茶，也可以稱作巴拉圭茶，由這里生長茂盛的一種冬青屬植物的葉子加工而成，這種茶葉被大量的販賣，是這個國家最受歡迎的一種飲品。”時至今日，南美人幾乎每人每天都飲用馬黛茶，卡車司機在寂寞而漫長的公路上，用一個寬口的、便于倒熱水的容器喝馬黛茶；學生在學習疲憊時會喝馬黛茶；工人在勞動空隙會喝馬黛茶；甚至在大街上，隨處可見手拿馬黛茶壺，肩挎保溫瓶邊走邊喝茶的人們。

今天的阿根廷仍有97%以上的男女老幼日常習慣于從早到晚飲用馬黛茶，阿根廷還將兒童早餐中添加馬黛茶列入食品法典，并將馬黛茶納入了阿根廷的國家戰略物資貯備計劃，可見馬黛茶在南美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有的重要位置。正如南美人所說：“在這里，人們可以一天不跳探戈，可以不看足球比賽，但卻一天都離不開馬黛茶。”

二、南美人的掌中美器

南美人飲用馬黛茶，不僅看重茶的品質，更重視所使用的茶具；使用什么樣的茶壺招待客人，有時甚至比飲茶本身更重要。

人們用來沖泡馬黛茶的茶壺，一般是選用手掌大小的葫蘆（mate）制成，這是一種與馬黛樹生長在相同地區的植物。當地人把葫蘆沿頂部切開、掏空里面的組織后加工成杯狀容器。當地最早飲用馬黛茶的印第安人習慣將部落的圖騰、崇拜的神靈雕刻在葫蘆外殼上。歐洲人到來后，馬黛茶很快被廣泛地接受，使用高檔的馬黛茶具和優雅地飲用馬黛茶在西方人中間成為一種風尚，馬黛茶壺也迅速發展成為一種奢侈品。匠人們開始鉆營如何使用繁復的工藝來裝飾茶壺，例如，工匠們利用白銀質地比較柔軟，延展性強的物理特性，用白銀依照葫蘆的外形手工錘揲成壺體，并在壺體表面鏨刻使用者的姓名、族徽或是家族榮譽，再配以各種造型的底托，便成就了一只獨一無二的私人定制茶壺。雖然今天的大批藏家熱衷收藏那些罕見的老式馬黛茶壺，特別是年代久遠的銀質茶壺，但在飲用馬黛茶時，人們仍舊樂于使用葫蘆質地的茶壺，因為他們認為只有這樣的茶壺才能沖泡出馬黛茶最本源的味道。

與茶壺配合使用的吸管，早期是截取一段蘆葦較細的關節部位，在底部纏繞一些馬鬃或是捆綁數層質地疏松的麻布，主要是起到過濾茶葉碎末的作用。如今，經過改良后的吸管有了更為美觀的設計，這種名叫Bombilla的吸管，嘴部呈扁平狀，底部過濾裝置為布滿小孔的扁圓或勺狀。管身常配合茶壺的不同題材裝飾植物或動物性的圖案、造型，這類用于裝飾器物的圖案、造型是當地人對特定素材理想化、藝術化的表達，通過對紋飾和圖案的具象、意象和變形等多種處理方式，生動地將吸管的實用功能與審美意趣結合起來，反映出當地的人文與地域特色。

馬黛茶壺的檔次主要體現在茶壺的質地與工藝水準上。常見的馬黛茶壺多是由素體葫蘆制成，部分會在壺身外殼進行簡單的刻畫或燙印；較為高檔的茶壺大致分為金屬捶揲、模壓、真皮包裹、精雕硬木等類型，還有小部分茶壺選用動物的角或蹄足進行加工，制作造型獨特的仿生茶壺。

1.葫蘆質地馬黛茶壺

南美洲南部是葫蘆質地馬黛茶壺的主要使用地區，根據茶壺壺身的裝飾方法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第一類：茶壺保留葫蘆的外觀形狀，僅在口沿部位作包邊處理，裝飾簡單的絞索紋、珠點紋、波浪紋或植物性圖案。其中植物性圖案，大多是選取南美地區流行的象征著健康、幸福、平安的花木，反映了人們祈求幸福美好生活的樸實愿望。第二類：選擇上尖下寬的葫蘆作為壺身，在口沿和底部均作包邊處理。鏨刻于口沿部位的紋樣，常見的有蔓草紋、樹葉紋、漩渦紋等。在南美的大部分地區，以蔓草、藤蔓和樹葉為主題的紋樣，通常象征著世間生命的復活與再生。人們選擇在壺身大面積裝飾這類花草的莖葉、花朵與果實主題，間或穿插漩渦紋、S形紋、波浪紋，是為表現一種生命歷程周而復始、重復而不單調、無限而不虛無的藝術之美。第三類：在茶壺的口沿部位作包邊處理，同時在底部搭配各式金屬底托，通常這類分體式馬黛茶壺造型與風格都較為簡單。

邊飲用馬黛茶邊打牌休閑的人們

2.金屬模壓馬黛茶壺

在南美洲北部的大部分地區，人們很難依靠種植葫蘆獲取制作茶壺的原材料，因而倍加珍愛葫蘆質地的馬黛茶壺，時常會看到人們用皮革包裹茶壺，加以保護。隨著上層社會使用裝飾精美、工藝繁復的茶壺之風盛行，匠人們開始嘗試使用白銀這種貴重金屬作為原材料，仿照葫蘆的形狀制作馬黛茶壺。

作為馬黛茶壺中檔次較高的一類，金屬模壓的茶壺通常由壺身與托盤兩部分組成，壺身外形基本沿襲葫蘆質地茶壺，但個頭卻略小。在紋飾布局上，壺身表面的紋飾變得繁縟、大膽，富于想象力，常見到在壺身上半部大面積環繞裝飾密集的寫實性蔓草紋，或是穿插布局漩渦紋、圓點紋、幾何紋等。在裝飾技法上，匠人們嘗試把器形與紋飾和諧地統一起來，頗具匠心。特別是在表現樹葉清晰的脈絡、獸類猙獰的面部、鳥類精細的羽毛這類十分細致的圖案時，主體部分大多采用近似中國傳統的鏨花技術，使主題紋飾突出，形象逼真，富于層次感；而在裝飾配件上則采用了鉚焊與鑲嵌工藝，并且熱衷于在壺身肩部鉚焊長尾鳥或獸形的雙耳，改變了傳統的以模仿葫蘆為基本器型所帶來的單調感，這些附加裝飾物使金屬質地茶壺的整體造型更富于變化，呈現出一種活躍感，并帶有鮮明的地域特色。

茶壺底部的托盤，最初的功能是擺放花瓣和甜品的盛盤，如今已失去原有的功能而僅作為裝飾之用。其中部分托盤采用凸起的特殊設計，凸出的部分表面裝飾大量的珠點紋、葵瓣紋或幾何形圖案。托盤底部有三個小型獸足，線條粗獷有力，比例勻稱。壺身與托盤連接的樞紐部位極具南美地域特色：南美洲北部地區常使用飛鳥、松鼠、小獸等動物形象作為壺身與托盤的過渡部分，而南部地區通常以幾何造型作為上下的銜接部分。

馬黛茶已經在西方殖民者中間成為不可或缺的飲品

3.包皮革馬黛茶壺

外殼包皮革的馬黛茶壺比較常見的是采用便攜套裝的設計，由收納桶、保溫瓶、馬黛茶壺、吸管與茶葉罐五部分組成。茶壺壺身由葫蘆制成，外殼包裹皮革，口沿部位鑲金屬扣，造型簡約、樸實；皮革部分或是采用刻畫花卉、動物等寫實風格強烈的紋飾，或是燙印徽章、文字，如國徽、族徽、家族榮譽等。整體來看，這類包皮革馬黛茶具的制作精細程度遠較前述兩類茶壺粗糙，而更注重其便捷性與實用性，大多為人們外出旅行時隨身攜帶飲用或作為禮物饋贈友人之用。

4.仿生設計馬黛茶壺

仿生設計的馬黛茶壺是從南美具有典型特征的動物和植物原型中獲得靈感，其形象來源于自然界同時又被賦予了新的內涵。作為一類獨特的旅游紀念品，其風格和造型，被越來越多懷著好奇心的游客們競相購買留作紀念。由于這類仿生設計的馬黛茶壺意在突出動物或植物外觀形態的美感特征，因而對壺身的形態一類直接來源于其自然界的真實形態，一類則來自于經過藝術加工后得到的抽象形態。當意在表現形態的真實性時，壺身一般會直接選擇造型別致的牛蹄、牛角等。牛蹄的角質光滑锃亮，外部致密而短粗的細毛梳理齊整，內部容器一般會選用不銹鋼材質的內膽，并配有短而粗的金屬吸管。而側重器型的抽象形態時，茶壺常常被塑造成帶有木質紋理的杯型容器，利用貼塑手法在外壁塑造特定植物的葉、莖與果實，底足則被設計成變形的葉片，形成三點平面支撐的茶壺整體。

仿生馬黛茶壺這樣的設計既具有極強的實用性，又富于自然與裝飾美感，讓人們特別是游客們在使用和觀賞的過程中，不但在使用需求上得到了滿足，同時也在精神上獲得了極大的慰藉。

三、馬黛茶壺的使用習俗與禮儀

飲用馬黛茶是南美洲國家特有的一種社交文化，也是一種承襲自印第安人的傳統。作為延續數百年的傳統，品飲馬黛茶已經成為家人、親人與朋友之間共享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當一群人圍坐在一起喝馬黛茶的時候，表現的是一種簡單而安逸的生活狀態，然而它又有著傳統禮儀所應有的特征，必然歷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漫長而細致的形成過程，同時還具備廣泛而高度的社會認同感。

1826年英國植物學家和工程師約翰·邁爾斯在《智利和拉普拉塔之旅》一書中描寫到：“在黎明前醒來，一幅令人好奇而又美好的場景自動呈現出來：一些家庭已經起床并點燃爐火，眾人圍坐在爐火旁邊，一些人坐在小塊的木頭上，一些人跪坐著，把臉深埋在膝蓋中。熾熱的火焰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將人們的影子深深地映射到黑色的地面上。他們一面進行著真誠的對話，一面將馬黛茶壺手遞手的從一個人傳遞到另一個人手中，輪流用錫制的吸管從茶壺中喝一小口馬黛茶。”

通常，沖泡好的第一杯茶被稱為“愚者的馬黛茶”，由沖泡者首先飲用。接下來，馬黛茶壺被加滿熱水后連同吸管一起按照逆時針順序傳遞給每個人，飲用的人在喝完整壺馬黛茶后，將茶壺和吸管遞還給沖泡者。熱水被一次又一次地加滿，一點點地浸泡表層的茶葉，幾輪續水過后，沖泡者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馬黛茶是否還有香氣和味道；一旦茶葉失去了香氣就會被立刻換掉，新一輪的沖泡重新開始。整個沖泡過程只能由一人操作，當沖泡者感到疲勞或認為應該適時結束時，便會舉起手中的茶壺向大家示意，整個飲茶活動便就此結束。

當結束一天勞累的工作后，三五好友圍坐在一起，身心俱疲的氛圍縈繞其間，而此時馬黛茶壺在其間傳遞著，大家一邊小口喝著馬黛茶，一邊慢慢的交談起來。此時，似乎濃濃的友情伴隨著茶壺在人們的手掌間不斷地傳遞著，成為大家交流情感的一種方式。有人總結，認為馬黛茶文化類似于美國的煙斗文化，煙斗同樣是由手傳遞到手，完成一個輪轉，代表著熱情的款待與象征著友誼的交往。

四、結語

藝術源于生活，獨特的自然環境和豐厚的物產資源產生了令人回味與充滿質感的南美馬黛茶與馬黛茶壺文化。馬黛茶壺從造型、裝飾與工藝上都表現出了自身的特點，凝聚了印第安先民的聰明智慧與探索精神，反映了南美大陸今人和諧與安逸的生活狀態，形成了獨特的地域民族風格，是南美人具有高度審美與藝術價值的傳統手工藝品，更是人類珍貴的民族文化財產。

繪畫作品中正在飲用馬黛茶的士兵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