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兵
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堅持質量第一、效益優先,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推動經濟發展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以化解“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社會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1],成為引領各行各業改革發展的重要戰略思路。順應之,體育領域也啟動了相應的改革舉措,從體育休閑小鎮建設和城市體育綜合體建設,到體育賽事審批權放開和職業體育改革發展,適應經濟社會發展所引致的體育需求變化成為當前我國體育領域改革的主旋律。當然,也帶來了一系列可喜的變化,其中職業體育尤為明顯。如中超聯賽的電視轉播權賣出高價,贊助商、觀眾逐漸回歸。而在以中超為首的中國職業體育取得明顯進步的同時,一個趨向并沒有隨之發生改變,且呈現加速趨向。這就是消費外流問題。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具有什么的特性?又有何種危害?以及為何我國會出現消費外流問題?又該如何有效應對?在我國經濟轉型發展和體育產業快速升級的當下,上述問題的有效解答顯得尤為重要,也尤為緊迫。
生產與消費之間的關系是經濟領域的核心議題。一個完整的社會再生產過程,涉及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4個基本環節,其中,生產解決的是生產什么和如何生產的問題,決定著消費水平、方式和能力,消費則關系著為誰生產問題,能夠帶動和引導生產水平和能力的發展。對于一個封閉的國家而言,生產和消費總是在稀缺和選擇這一經濟學規律的導引下遵循薩伊定律,走向相對的平衡。而一旦走出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假說,邁入開放的市場環境,則情況變得復雜,資本積累、外來資源都會打破原有的生產—消費鏈條,改變企業(產業)生產可能性、機會成本與邊際效用,引致供給與消費均衡變化。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后發國家的)消費外流等問題即會產生。所謂消費外流,通俗講就是在開放市場環境中,一國的消費跳出本國生產的束縛,轉而消費其他國家的產品所形成的相對本國市場的消費溢出。對于一般的實物商品來說,消費外流主要涉及境外消費、國內購買進口商品或購買外資商品等形式,其中尤以境外消費最為突出[2]。
當然,對于職業體育消費而言,其呈現形式更為復雜。具有現代服務業性質的職業體育,其消費實踐具有特殊性,不僅涉及現場的競賽觀賞和附加產品購買,還涉及贊助消費和電視(網絡)轉播的非屬地消費。從消費渠道看,國內職業體育消費大概有2個主要途徑。(1)國內消費渠道,即在中國境內消費(觀賞)職業體育賽事。當然,國內職業體育消費不僅包括國內職業體育賽事資源和賽事產品,還包括國外職業體育賽事的國內分銷,如NBA、歐洲足球聯賽等。據不完全統計,國內現在通過電視轉播、網絡轉播可以觀看到數百個職業體育賽事。事實上,這種在國內消費國外的職業體育賽事,屬于典型的消費外流行為,而且這種消費外流形式還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因為,雖然其消費行為發生于國內市場,但是消費所體現的購買力和生產拉動力卻變相的轉向國外,形成對國外職業體育生產系統的支撐力。(2)國外消費渠道,涉及對國外職業體育俱樂部投資、國外職業體育賽事贊助和國外職業體育賽事觀賞消費等形式。這一類消費的整個消費行為發生在國外市場,是一種顯性的消費外流。基于此,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可以認為是某一國對國外職業體育賽事資源消費而產生的溢出現象,涉及國外賽事國內分銷(轉播消費)、國外賽事贊助、境外觀賞消費和國外職業體育俱樂部投資等具體形式(見圖1)。從一般意義上講,消費外流意味著一國的職業體育消費能力是充足的,但是對本國的消費又不充分,存在消費不足情況。

圖1 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及其方式Figure1 The Consumption Outflow of Professional Sports and Its Ways
事實上,伴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中國經濟實力的增強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帶來了中國社會消費能力的自然提升。與我國國民市場總值快速增長同步,職業體育消費隸屬的第三產業增長率與教育文化娛樂消費增長率都呈快速提升的趨向,這與經濟學領域關于人均生產總值超過4 000美元以后,服務產業的增幅明顯提升的論斷相一致(見圖2)。另外,作為發展中國家,我國進口服務總額總體上也呈現隨著國民經濟增長而增加的趨勢。在此背景下,我國職業體育賽事消費外流也呈現加速趨向。以轉播權而言,近年蘇寧體育旗下的PPTV在4大歐洲主流足球聯賽(英超、西甲、德甲和意甲)中國地區的賽事版權上的花費就高達14.71億美元。而2018年世界杯期間,國際足聯(FIFA)售出的19個贊助席位中,中國企業占7席;其總計收獲的24億贊助費中,中國企業就貢獻了8.35億美元,超過總金額的1/3,遠超美國的4億美元,成為第一大金主。再如,中國企業蘇寧投資的意甲國際米蘭俱樂部,連簽中國品牌贊助商(15家),合計給國米帶來2億多歐元收益,相關贊助甚至高于中超聯賽2017賽季整體商業贊助收入(15.9億)。此外,中國企業(資本)的海外職業體育俱樂部投資,到了國家需出臺相關法令予以緩解的局面。總體來看,當今主流的體育賽事,不論是歐洲職業足球聯賽、北美職業體育賽事,還是奧運會、世界杯足球賽,它們的消費群體中中國元素日益增多。與此相對的是,中超聯賽、中職籃等中國職業賽事,卻面臨市場開發難、盈利能力欠缺等問題。換句話說,現實存在的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已然影響了我國職業體育的有序發展。

圖2 中國消費增長涉及的相關指標統計/%Figure2 The Relevant Indicators Statistics of Consumption Growth in China/%
經濟學一般規律顯示,隨著經濟發展,人民收入水平隨之提高,并帶動生活水平的提升,對高端消費品需求將逐漸增加,并誘導資源的重新配備,低端消費品生產企業逐漸被淘汰,而高端消費品生產企業獲得更多資源,從而最終實現產業結構的換代升級。當然,這種存在于經濟發展、消費升級、產業優化之間的正向激勵機制,是有條件的。其可以實現的基本條件是不存在外來供需,因為一旦出現外來供需,則生產、消費的匹配結構被打破,外部市場供需改變內部市場供求態勢,內部市場的價格形成機制被擾亂,并進而使得資源流動呈現復雜化,或者生產外流,或者消費外流。就生產外流而言,由于外部市場存在充足的中低端市場需求,則意味著內部市場消費升級引起的低端市場生產企業的淘汰機制失靈;而對于消費外流而言,由于外部市場提供了充足的優質高端市場消費供給,則在一定程度上打壓了內部市場生產企業的轉型升級,甚至于擠壓它們的生存空間。也就是說,不論是生產外流,還是消費外流,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影響產業優化升級的,是不利于產業整體水平提升的。事實上,消費升級引致產業結構優化這一機制在職業體育領域同樣如此,英超聯盟的產生在一定程度上就與此有關[3]。但問題是,我國當前職業體育面臨的是消費外流問題,國外優質的職業體育賽事資源長期霸占中國消費市場,成為中國企業、中國觀眾、中國資本追逐的對象,相反中國職業體育賽事提升則面臨困境,相關影響突出表現在以下3個方面。
(1)消費外流引致職業體育賽事價格機制紊亂,影響中國職業體育運營策略,干擾賽事優化升級實踐。在全球化的市場中,由于國外優質職業體育賽事的大肆進入,中國職業體育賽事市場呈現出西方主導的結構樣態,中國職業體育市場主體失去賽事的主導定價權,甚至無法準確感知市場需求變化,從而造成依賴市場激勵提升賽事水平的驅動失真,要么盲目跟風“虛高定價”,尋求機會主義行為,要么停滯在原有水平,進一步惡化我國職業體育賽事的消費體驗。更為關鍵的是,在西方職業體育強勢介入背景下,中國職業體育出于自身生存與發展的需要,往往以短期行為為主,而忽視賽事資源的后續開發、聯賽和俱樂部品牌培育,以及針對贊助商、球迷等主體的消費服務,其結果必然是贊助商流失、社會關注度下降,并最終引致運營收益下降,失去支撐賽事優化、經營改善的必要資源,最終落入產業結構陷阱。
(2)消費外流往往伴隨國內消費者福利損失,進而影響職業體育賽事價值開發,阻礙中國職業體育運營環境的改善。伴隨我國經濟和社會文化發展,更高層次的體育賽事消費需求和體育贊助訴求需要實現。在國內職業體育賽事水平不高的層次下,選擇西方職業體育賽事,但是西方職業體育賽事資源基于其成熟品牌,往往采取“溢價”手段進行對華營銷。而國內消費群體,不論是贊助商群體,還是通過轉播商媒介的球迷群體,都沒有足夠的議價資本和議價能力,只能被迫接受“溢價”,從而造成其消費福利受損。而且,這種消費福利受損還具有傳導性。確切地說,由于消費西方職業體育賽事的福利受損,影響對職業體育賽事資源的價值誤判,并最終回歸到中國職業體育發展中,影響其招商和運營。
(3)消費外流干擾中國職業體育相關政策的制定及政策效用的發揮。誠然,中國職業體育從緣起上就具有一定的政府推動性,而其后的發展無一例外帶有政策驅動痕跡。但是,消費外流現象往往干擾了政策的制定和執行環節,影響其正常效用的發揮。如在職業足球領域,伴隨《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的指導意見》(國辦發[2010]22號)的出臺,中國足球超級聯賽迎來了一個迅速發展的機遇。廣州恒大的強勢介入,擾動了平靜的中國職業體育發展局勢,資本大肆進入,大牌球員大舉來華,聯賽關注度逐漸提升。而后,國家又制定、出臺了《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國發[2014]46號),旨在進一步促進體育產業發展,帶動體育消費提升,但反映到中國職業足球領域,則演化為資本的競賽,特別是球員投入的競賽,高溢價球員成為熱詞。在此背景下,中國足球協會不得不在2017年出臺《關于限制高價引援的通知》,借助征收引援調節費來遏制惡性的高薪引援問題。事實上,從源頭上看,消費外流是相關問題出現的關鍵所在,因為在政策驅動下,中國職業聯賽處于快速發展階段,中超電視轉播、俱樂部門票等收益激增,擴張投資驅動在無定價權支持條件下必然催生盲目的消費外流,而消費外流又實實在在地干擾了中國職業體育正常運營秩序,背離了前期相關政策的初衷,甚至需要相左的后續政策予以糾偏。
站在消費者所屬國家的立場上,消費外流往往對本國職業體育發展產生一系列影響,特別是對于一個尚處于完善與發展的國家而言。當然,對于一個后發的國家而言,消費外流現象的出現可能與眾多因素有關,不僅源自內部因素,還與全球化的職業體育整體運行方式關系密切。
在經濟領域,自恩格爾的經典研究伊始,消費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特別是國民收入增長的規律逐漸引起世人重視。經濟學理論體系中,消費與收入保持著穩定的函數關系,消費往往伴隨收入增加而增加。在消費具體實踐中,又會出現選擇性消費問題,即當達到一定收入水平(國際上較為認可的是4 000美元)以后,隨著收入增加,生存性邊際消費傾向越低,相反發展性消費傾向更為明顯。已有研究[4]顯示,我國已經進入該發展階段。如此,在我國職業體育尚處于不完善有待提升發展階段,職業體育消費增加了,但是供給不充分、不平衡,無法滿足更高的、多樣化的消費訴求。由是,探解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首先要從內部找原因。
談及引致我國職業體育消費的內部因素,首先,涉及我國職業體育水平低下,發展周期不足,吸引力不夠,無法有效滿足社會大眾日益增長的對高水平賽事欣賞和企業擴大影響參與國際競爭的需要。近年來,我國職業體育伴隨經濟社會發展,特別是在相關產業政策利好的驅動下,取得了輝煌成績,聯賽水平有了明顯提升。但是,相較于國外成熟的職業體育聯賽,中國職業體育,不論是中超聯賽(CSL),還是中職籃(CBA),其品質、品牌及服務水平還是落后的,競賽及其相關服務產品質量并未隨著職業體育規模擴大和體制機制改革創新同步提升。我國職業體育的發展不充分,還引申出我國職業體育演化機制上的特殊性。前期相關研究[5]顯示,中國職業體育市場演化次序是先有消費市場,后有競賽市場。但是,中國職業體育的消費市場是西方外來職業體育形塑的。這也意味著,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內嵌于中國職業體育形成過程,時間上甚至早于中國職業體育市場主體(聯賽、俱樂部)的形成。如此,我國職業體育作為市場后入者,必然面臨自身建設和參與市場競爭并進的局面。更為關鍵的是,我國職業體育發展成長,參與市場競爭的背后邏輯是擠出原有的消費外流,逐漸占據原本屬于西方先發職業體育的份額。換句話說,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帶有明顯的歷史性,是后發的我國職業體育形成發展過程中必需面對的社會現實。
其次,后發的我國職業體育存在發展動能偏差問題。我國職業體育發展始于20世紀90年初。1992年,全國足球工作會議明確了中國足球走職業化道路,確立了組建職業足球俱樂部和足協實體化改革的構想,中國職業體育改革序幕由此拉開。緣起上依賴政府主導推進的我國職業體育,推行俱樂部體制(實體化、企業法人化改革),架構職業聯賽運行體系(中超公司等),乃至當前的職業體育管辦分離改革,其背后的動力機制都源自于政府。從發展動能上看,早期的中國職業體育發展具有明顯的政府改革(投資)主導的特征。而伴隨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發展,體育產業作為一個全新業態逐漸為社會所接受。2010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的指導意見》出臺,包括職業體育賽事在內的體育產業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新領域,得到廣泛關注,大量社會資本開始進入體育產業領域,廣州恒大、上海上港、江蘇蘇寧等企業陸續開始職業體育俱樂部投資。隨后,《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出臺,進一步激發了體育產業發展熱情和社會資本關注度,中國職業體育也隨之迎來了新的發展熱潮。當然,細究這一輪的發展,其動能更多在于社會資本的深度介入,具有明顯投資人投資驅動的特征。由是觀之,我國職業體育發展動能大抵經歷了“政府投資動能主導”和“投資人投資動能主導”2個階段。而社會需求消費動能的缺失,造成我國職業體育前期在市場建設方面跑得太遠,社會沒有跟得上,極易出現消費與供給脫節問題。而一旦職業體育被認為是“政府玩得事情”或者“企業資本玩得事情”,那么問題就嚴重了,因為任何不與社會需求勾連的生產產品、市場行為都是危險的。西方職業體育發展中那些無法激發社會需求的職業體育聯賽(如北美職業籃球聯盟的NBL、ABA等),相繼倒閉即是明證。后發的我國職業體育,雖然趕上了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催生了巨大職業體育消費潛力潮,但消費引導與培育不力,供需脫節的矛盾重生,其最終結果必然是加劇消費外流。
最后,我國原有體制干擾了我國職業體育市場開拓和消費引領的效果,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消費外流。緣起于計劃經濟轉軌改革而來的我國職業體育,投資審批、賽事轉播權資源壟斷、行政干預過度等問題持續存在,這些問題在轉型發展的“漩渦”中極易形成各色壟斷的利益集團,阻礙我國職業體育的有序發展。以賽事轉播權為例,由于中國體育電視媒體運營發展周期不長,即便是到了21世紀初,中國也僅有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一家覆蓋全國。而長期以來,我國優秀體育電視版權資源被中央電視臺壟斷,國內體育賽事資源被國家體育總局壟斷,分別形成了國內體育電視媒體一枝獨秀發展不均衡,職業體育不發達的局面[6]。現實中,“我國職業體育聯賽轉播權在較長時期內都是由國家及各地方的公共電視臺低價購得”[7],電視轉播權市場不完善,電視轉播及其衍生品運作不規范,職業體育賽事節目的水平不高、吸引力不強,形成職業體育賽事與電視轉播之間的惡性循環問題,影響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市場培育,對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然,在全球化背景下,“社會問題和經濟問題,似乎不可分地與國際問題混在一起”,因為全球化打開了全球生產、消費同質化的通道,“使世界每個角落的生產與消費出現了同一性”[8],世界各國成為全球性生產和消費體系的組成部分。同樣,任何一國的職業體育已然無法孤立運作,而是作為全球化職業體育市場體系的一個分支而存在。在全球化之前,職業體育(職業俱樂部)與伴隨經濟發展而來的市民社會關系密切。職業俱樂部扎根城市社區,嵌入于市民業余生活方式之中,滿足他們的觀賞需求,以及以此為基礎滿足贊助商等消費主體訴求,屬地性、本土化是這一階段的基本特征。而隨著全球化的加劇,特別是信息化的迅速發展,職業體育改變了原有的運行方式,門票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隨之下降,轉播權收益的貢獻率逐級提升,成為支撐職業體育聯賽發展的支柱力量。通過對德勤事務所《Roar power:Annual Review of Football Finance 2018》中年度(2016—2017賽季)營收前10名俱樂部財務信息統計發現,俱樂部收入中,平均比賽日收入、平均轉播收入、平均商業收入占比分別為18.2%、38.9%和42.9%,這與其上一年度報告(《Ahead of the curve:Annual Review of Football Finance》)提及的“在這8億歐元的漲幅中,49%來自轉播收入,42%來自商業收入,只有9%來自比賽日收入”趨勢相符合。而這意味著,傳統“SSSL模式(即門票—補助—贊助—本地化模式)”[9],隨著技術與制度的變遷,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職業體育收入中的門票、轉播和商業收入各占1/3的格局逐漸被打破。普華永道關于北美體育賽事市場的研究報告也顯示相似的趨勢(見圖3)。該報告顯示,版權收入的劇增,是引致北美體育市場收入增加的引擎所在,2013—2018年其累計增長率與其他收入(門票收入、贊助收入和附加品收入)的總和相持平。事實上,轉播版權收入和商業收入背后蘊含的恰恰是境外擴張的脈絡。

圖3 2013—2018年北美體育賽事市場收入復合增長率變化/%Figure3 2013—2018 Compound Growth Rate Changes of North American Sports Event Revenue/%
之所以這種境外擴張可以達成,可能與職業體育全球化運營機理有關。從物質資源的全球爭奪,到跨國聯合運營,全球化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后,隨著科技的快速發展出現了新的轉向,形塑全球的消費主義文化成為其目標所在。誠如美國學者喬治·里茨兒[10]所認為的那樣,全球化催生了市場交易實踐中的地點、商品、人和服務的虛無化,將社會消費引向脫離實在的規定性,并架構起某種邏輯聯系,跨國的消費被改寫。事實上,在市場經濟發展初期,工業化的大生產依賴于資本的積累、生產資料的投入,而消費往往被認為是影響資本積累的,是不利于再生產的。當然,此時的經濟系統更多是集中于產品生產系統中,遵循生產—分配—消費—再生產的運行邏輯。而伴隨市場經濟的發展,生產過剩的危害及其帶來的經濟危機逐級引起人們的重視,如何迅速地將生產系統生產出的產品消耗掉,并轉而產生新的需求,成為現實需要考慮的問題,這也就催生了丹尼爾·貝爾語境中后工業社會的服務業態。順應之,消費對象也跳出了單純的實物形態,滿足心理訴求、符號化的東西進入消費領域,“需求瞄準的不是物,而是價值。需求的滿足首先具有附著這些價值的意義”[11]。也即,“商品的物質使用價值日益失去意義,消費成為替代性的聲譽享受和追趕時尚的欲望,最終,消費品的商品性似乎全部消失——從而轉化為審美幻象的拙劣模仿”[12]。而“這一切帶來的都是固定的態度和習慣,以及使消費者比較愉快地與生產者、進而與社會整體想聯結的思想和情緒上的反應”[13]。由是,經濟運行系統被改寫,消費文化主導著一類生產實踐——以創造商品的符號意義,引導消費者消費需求為目標,以傳媒為載體,借助媒介包裝,將生產嵌入于需求體系和符號化欲望滿足系統中,不斷推動新的需求產生和再生產的延續。
在消費文化語境中,職業體育借助運動方式、運動價值和組織形式上的分歧與協同,來實踐自身的社會切合性,實現其符號化生產和再生產。(1)職業體育將在賽場上高強度的緊張體育競爭,與觀賞實踐中相對放松的娛樂體驗有機結合,演化為職業體育消費實踐,表面矛盾的雙重性,在激情中體驗放松、在放松中感受激情。(2)職業體育“建構了一套完全嶄新的表現方式,一整套行為和象征的方式,甚至成為集體想象的自我參照”[14]。在消費實踐中,消費者(觀眾、贊助商)往往以自我喜愛的球隊、運動員進行自我參照和自我定義,從而實現消費者與運動員(運動隊)之間的勾連。運動競賽的成功與失敗,不僅僅是運動員或運動隊的事情,它們還深深觸動整個消費群體的神經,關乎眾多人的利益。而且,這種有效締結,不僅有效改變職業體育競賽的運行生態,還改變了體育競賽的生存價值,為體育贊助等商業行為提供了可能。(3)論及職業體育消費,不得不談及電視等轉播媒體。電視等轉播媒介的出現,對職業體育賽事具有極其的重要意義。不僅僅在于它給運營主體帶來豐碩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它帶來了更為寬廣的市場,豐富和延展了體育競賽的時間與地點,甚至是改變和提升了體育比賽的結構,塑造了“體育神話”。電視轉播媒介編撰了一個又一個故事,改變了體育競賽的核心運行機制,將即時的競賽表演活動變為可記錄、可延展和重構的敘事,增加了職業體育競賽的可貼附性,商業價值、人文精神,乃至自我成就感都可以無縫嫁接其中。(4)更為重要的是,職業體育消費文化運行實踐跳出了區位的限制,變為了通俗的、可拓展的、全球化的文化形態,無羈絆地融入于全球化運作實踐中,從而形式上打通了各國職業體育所依存的文化基礎,變為全球通用的符號。而且,誠如布迪厄[15]所認為的那樣,“文化生產場的自主程度,體現在外部等級化原則在多大程度上服從內部等級化原則:自主程度越高,象征力量的關系越有利于最不依賴需求的生產者,場的兩級之間鴻溝越深,也就是有限生產的次場和大生產的次場之間的鴻溝越深”。事實上,職業體育運行實踐,即是遵循這一邏輯而不斷發展與演化的,并進而開啟全球化運作實踐,催生后發國家消費外流問題。
全球化體系中,對國際市場介入者而言,國際化推廣和國內市場塑型是一個同一體,解決國際競爭問題的核心還在于國內問題的處理。當然,對于后發國,國際拓展過程與國內積累過程是一個矛盾統一體,偏向其一,都會造成不佳的結果。如此則意味著,消解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不僅涉及體制、機制優化,還需首先解決理念問題。總體上,針對目前我國職業體育存在的消費外流問題,應該持客觀的態度去看待,既不能悲觀,又不能激進。首先,不能絕對化消費外流的負面影響,不能悲觀失望地認為在西方職業體育強勢介入的背景下,消費外流將導致中國職業體育無法有序發展和快速提升,更無法有效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和促進我國體育項目國家競爭力的提升。事實上,在西方,職業體育聯賽體系、俱樂部企業化和實體化、管理體制定型化、球迷等消費群體培育與定位等,都是用了半個世紀以上方才達成,而中國職業體育(中超、CBA)僅用了20余年基本上就解決了。有資料顯示,從上座率指標來看,中超聯賽已經排到了世界第5位,穩居亞洲第1位。當前,伴隨中國綜合國力的迅速提升,在相關體育產業政策利好刺激下,中國職業體育的發展潛力無疑是巨大的,其國際競爭力必然隨之而迅速提升,有能力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占據一席之地。其次,片面出于保障自身落后的職業體育賽事,而限制國外優質賽事資源的流入或者限制國內企業的海外職業體育賽事贊助與投資行為,可能也是不可取的。誠然,生產外流和消費外流是貿易得以維系的基礎,同時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體現。關于貿易的好處,亞當·斯密時代就已然認識清楚,即貿易是交易雙方專業化生產的集中體現,因為“雙方都專業化生產其低成本的商品并進口那些在國外可能更便宜生產出來的商品”[16],這樣一來雙方都有利,而且整個社會的生產成本下降了,社會財富和社會福利自然隨之增加。職業體育市場運行中也是如此。循此,采取激進的方式保護我國職業體育,將其“養在溫室”中,這種“溫室花朵”又如何具有國際競爭力呢?而且如何讓其承擔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需求的責任呢?
事實上,對更高水平職業體育賽事消費需求的增加,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我國社會大眾的生活水平得到明顯的提升,過分追求物質消費的傳統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而發生明顯轉變,休閑、娛樂成為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現實表達。相關需求的滿足背后,蘊含著對休閑娛樂業態的訴求增加,優質的職業體育賽事即是其重要內容。同樣,伴隨中國經濟發展,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走向世界。作為后入者,參與國際競爭的中國企業需要一個宣介的平臺和載體,國外成熟的職業體育賽事大多具有相當的社會影響力,恰恰可以充當這一平臺。從這個意義上講,對更高水平職業體育的需求和消費不斷提升,這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一個持續快速增長和迅猛轉型的國家所經歷的客觀過程,而且伴隨我國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這種需求仍會持續增加。因此,容忍一定程度的消費外流是一個快速崛起的開放大國應有的立場。
當然,即便是容忍當前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的存在,采取相關舉措還是需要的。在體育強國建設背景下,職業體育領域應樹立長期發展管理與短期宏觀干預相結合的調控理念,分層次、分階段地實施消費回流扭轉戰略。長期發展愿景與戰略目標上,我國職業體育應以人民日益增長的對美好生活需要中的體育賽事需求滿足為導向,強調職業體育發展目標的社會性回歸。為此,在國家層面應出臺中國職業體育發展規劃,切實推進我國職業體育長效發展,形成與我國國際地位相匹配的職業體育發展水準和格局;同時制定相關產業政策,引導我國職業體育相關主體首先立足占據國內市場,然后再謀求國際競爭,有計劃地實現消費回流。在國家體育總局及相關職業體育管理部門層面,應采取行政、市場等多種手段推動發展規劃的執行落實,適時發揮中國特有的社會動員力量,引領和影響市場主體的決策。特別是社會需求與消費決策,將職業體育市場運行體系嵌入于中國社會結構和體育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實踐中來,尋求具有中國特色的職業體育累積性變遷路徑。
近年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消費規模逐漸擴大,消費外流已然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相關政策也密集出臺。如2015年,國務院發布了《關于積極發揮新消費引領作用加快培育形成新供給新動力的指導意見》,提出以新消費引領新供給新動力的總體思路;2016年,國家發改委聯合多部門發布了《關于促進消費帶動轉型升級的行動方案》,給出“十大擴消費行動方案”;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又下發了《消費品標準和質量提升規劃(2016—2020年)》,進一步規范消費品生產,提升質量,以更好地滿足人民消費需求。不過,相關文件中涉及體育領域的內容不多,且不夠具體。而現有關于體育消費的文件,即《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國發[2014]46號文)更多是基于市場供給主體的優化舉措,所引導的消費興起可能會產生部分流失,即消費外流。如此,出臺相關政策以引導消費回流成為現實訴求。策略上,應出臺體育領域供給側改革優化方案,并將職業體育賽事供給優化與消費引導作為重要內容提出。一方面,化解困擾我國職業體育賽事運作的機制問題,切實推進審批權放開后的賽事服務體系建設,做實職業體育賽事轉播和招商中的壟斷機制化解,解決職業體育市場運作與政府偏好協同,及其引申出的職業聯賽與國家隊關系問題,從源頭上給職業體育運營主體松綁,并為其發展提供服務,改善其經營不佳和提升困難問題。另一方面,則需加強對職業體育賽事消費的合理引導。策略上,可以動用體育彩票基金、社保基金和體育產業引導基金等支持和引導居民進行我國職業體育賽事的消費;加大對海外職業體育賽事高額轉播費、贊助費的監控與審查,規范其運營行為,減少壟斷和溢出收益,規范職業體育賽事轉播和贊助市場;同時加強對媒體海外轉播權資源競購、海外俱樂部投資的監管力度,完善相關監管制度,建立海外職業體育消費資金監控機制,防范資金外流。
可喜的是,2018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下發的《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實施方案(2018—2020年)》中,涉及了解決職業體育消費外流的一些機制問題。如“加快制定賽事審批取消后的服務管理辦法,建立體育、公安、衛生等多部門對商業性和群眾性大型賽事活動聯合‘一站式’服務機制。……推進體育賽事制播分離,積極打造國家體育傳播平臺,引導有條件的地方電視臺創辦體育頻道。打破大型國際體育賽事轉播壟斷,引入體育賽事轉播競爭機制,按市場化原則建立體育賽事轉播收益分配機制。積極培育冰雪運動、山地戶外運動、水上運動、航空運動、汽車摩托車運動、電競運動等體育消費新業態”。隨后,2019年初,國家體育總局聯合國家發改委發布《進一步促進體育消費的行動計劃(2019—2020年)》。這反映了政府已經開始重視相關問題。當然,后續如何更好地推進政策的落實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從世界經驗來看,后發國家的產業發展,往往存在2種可能性:(1)由于發展定位準確,措施得力,發展與創新同步推進,物質基礎、人力基礎、制度建設等相關積累充盈,存在加速發展的可能;(2)剛好相反,前期發展定位不準確,舉措不得力,積累了過多發展矛盾,惡化了發展環境,提高了發展成本,以及引起了競爭對手重視,面臨發展減緩甚至停滯倒退的可能。消費外流,即是第,2種可能的顯性表達。客觀上,上述2種可能應該是同時存在的,當然從促進產業發展角度,更傾向于排除第2種可能,強化第1種可能。
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加強領導,保證有一個穩定、連續的發展戰略。在全面深化改革和大力推進落實“放管服”改革的當前,強化國家對職業體育發展的堅強領導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唯有在頂層設計上做足文章,將短期發展目標與長期發展目標結合起來,才能保障我國職業體育走科學發展之路,防止其發展波動與起伏不定的局面出現。
其次,解決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的根本在于,立足于滿足國內消費者對職業體育產品和服務的需求品質要求,大力提升我國職業體育賽事水準,充分把握消費升級帶動產業升級的內在機理。實踐中,需解決2個問題。(1)我國職業體育競賽水平的提升,根本上又要回歸職業體育本源,立足競技能力提升,順利實現職業體育競賽水平升級。因為,未來我國職業體育能否具有競爭力,主要是靠競賽水平的支持,依賴高水平的運動員與高效的賽事組織運作。于是,做好后備人才培養,優化外援政策,規范職業體育運營是關鍵。對于前者,短期內引進高水平的外援可能是有效的,中長期則需重塑我國職業體育后備人才培養體系,切實提升我國運動員訓練績效,并進而提升我國職業體育賽事觀賞水平和商業價值。而后者,則需處理好職業體育運行管理問題。策略上,需要站在市場化、規范化、國際化立場上,對職業體育運營體制進行改造,提高我國職業體育自主發展能力,謀劃我國職業體育品牌升級、價值升級、服務升級和產業升級的實現路徑,以順應消費升級的現實訴求,促進其可持續發展。(2)掃清我國職業體育運行的制度障礙,減少不必要的行政干預,進一步落實“放管服”改革,強服務、優管理、重監管,為職業體育賽事水平提升提供管理動能。同時,給予職業體育參與社會服務以引導,打通職業體育俱樂部與社區、國家隊之間的關系,打通職業體育與學校體育、社區體育、國家隊之間的制度隔閡。
最后,要放眼長遠,引導我國職業體育根植發展基礎,選擇有序提升發展路徑。策略上,同時要堅持“兩條腿走路”的原則,強化內功占領國內市場為主導,但不可以忽視“走出去”參與國際競爭的重要性,走內源型發展與外向型發展相結合之路,適當時間可以出臺我國職業體育海外拓展扶持政策。
在當前國際貿易摩擦不斷升級,以及我國新時代消費結構升級的雙重推力下,我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需要貫徹落實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著力解決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提升發展質量和效益,并以此順應消費升級,帶動產業結構升級,充分發揮消費在經濟增長和社會生活中的作用。為此,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引導服務業發展,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消費需求。然而,在體育領域的消費引導問題,特別是職業體育領域的消費外流問題并未受到足夠重視,缺乏有效應對,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國職業體育的有序發展,干擾相關政策的出臺與執行。現實中,以中超聯賽相關政策的“或左或右”搖擺,更是擾動了剛有起色的職業體育市場發展。如此,認清與探明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顯得尤為緊迫和關鍵。當然,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外流問題有著多元的內外部致因,并致使有效應對與化解舉措的復雜性。從這個意義上講,精準發力,引致我國職業體育消費回流,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值得進一步探討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