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成人意定監護制度將被監護人的適用范圍從成年精神病人、癡呆癥人擴大到了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對于未來民事行為能力不足的風險防范,在未來可能還會向表示行為能力不足者方向發展。在成人意定監護制度的體系下,被監護人的權益保護有別于傳統監護制度,應該明確這一領域的被監護人保護規則,確保成人意定監護制度價值的充分實現。
關鍵詞:成人意定監護制度;被監護人;監護人
2017年3月15日由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正式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在我國第一次正式確立了成人意定監護(又稱成年監護)制度。這一制度的設立打破了原本成年監護制度的保護對象僅包括成年精神病人、癡呆癥人的狹隘局面①,將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對于未來自身意思表示能力下降的風險防范行為也納入了監護制度的保護范圍內。在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一方面被監護人相較于監護人而言通常居于弱勢地位,尚且存在監護人利用法律所賦予的監護、照管權而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風險;另一方面被監護人不可能也不應該被完全社會生活之中排除,相對于其他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而言,被監護人往往也處于弱勢地位,因而其也面臨著權益被第三人侵害的風險。
一、監護內部關系中的被監護人權益保護
(一)監護人對被監護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法律規制現狀及不足
從我國現有的法律規則體系來看,對于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相關法律規制主要包括《民法總則》第三十四條第三款所規定的“監護人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合法權益的,應當承擔法律責任”以及該法第三十六條規定的監護人資格撤銷制度。《民法通則》在第十八條第三款也作出了與前兩者相似的規定,而其他法律規范中對于這一領域的調整和規范措施并未在條文中具體顯現。僅僅規定了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時應該承擔責任,卻并未明確歸責原則以及監護人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種類和責任構成要件,所導致的惡劣后果便是被監護人權益的合法地位雖被法律所認可并予以保護,但是缺乏權益受到損害時的具體救濟手段,使得對被監護人的權益保障僅僅停留在應然層面。同時,監護人資格撤銷制度雖然可以視為一種對于監護人的懲罰措施,但是在成人意定監護中這種處罰措施的功能性卻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削減,因為成人意定監護人往往不會像法定監護人一樣把照顧、扶養被監護人視為一種權利和神圣的資格,監護資格的撤銷可能對于其而言恰好成為了擺脫監護職責的不二法門。
(二)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規則設計
結合成人意定監護制度的發展現狀,筆者認為該制度載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時適用過錯推定原則較為適宜。首先,基于被監護人通常處于行為能力喪失或部分喪失的狀態,讓其負擔被監護人侵權行為的舉證責任不僅有悖公平而且在現實生活中實現的難度較大;其次將監護人侵權責任歸為過錯推定責任有利于敦促監護人落實監護職責,盡量避免監護人侵權行為的發生;最后過錯推定責任從本質上來看仍屬于過錯責任,只不過在舉證責任方面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轉變,相較于無過錯責任而言,不至于泯滅社會成員擔任成人意定監護人的積極性,在保障被監護人權益時仍能夠實現其社會化效用。
考慮到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可能存在部分授權的情況,在具體規則設計方面筆者提出了如下構想:首先,在監護人對監護人財產實施管理的過程中,造成被監護人身或財產損害時,監護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該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其次,由于成人意定監護制度的被監護人可能存在無法感知精神痛苦的情況,在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人身權益造成被監護人精神損害時,能否被認定為精神損害賠償責任也應該分別進行考量。對于完全喪失辨識能力的主體而言,由于其不具有感受精神痛苦的能力,因而無法直接體現造成精神損害的惡劣后果,難以構成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而對于除完全喪失辨識能力者之外的被監護人,由于其具備感知精神痛苦能力,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人身權益同時造成精神損害的,應該承擔精神損害賠償責任;最后,在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制度落實方面,由于依照現有法律規則,監護人具有替代被監護人進行訴訟的訴訟代理人資格,因而在被監護人起訴監護人的訴訟中被監護人的訴訟資格存在爭議。筆者建議設立訴訟輔助人制度,由其他依法具有監護資格的人或者公益組織或社會監護機構(如村委會、居委會、民政部門等)代為或支持被監護人進行起訴,幫助被監護人權益救濟的充分實現。
二、監護外部關系中的被監護人權益保護
(一)第三人對被監護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法律規制現狀及不足
現階段對于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侵權行為,《侵權責任法》中并未設立明確規則予以調整。考慮到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行為中還可能涉及到監護人的相關責任認定問題,筆者在“北大法寶”中以“監護人過錯”為關鍵詞查找相關案例,共搜索到了26例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民事權益的相關案例,其中認定監護人存在過錯的共計25例。根據司法案例所反映的裁判規則來看,法院通常將監護人的過錯視為被監護人的過錯,進而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過錯相抵”原則,對侵權人的侵權損害賠償責任進行減輕。但是筆者認為,監護人的過錯與被監護人的過錯并不能等同視之。原因之一在于被監護人在行為能力不足或喪失的情況下很可能意識不清,即欠缺形成意思的能力,因而也就更加不具備過錯能力。在被監護人連過錯能力都不具備的情況下將監護人的過錯視為被監護人的過錯實際上與被監護人的主觀狀態不符,相當于是被法律苛加了超過其能力范圍的責任。原因之二在于如果將監護人的過錯視為被監護人的過錯,會導致被監護人所受到的賠償減少,不能夠實現對被監護人的充分救濟。原因之三在于,根據現有的司法裁判規則,在第三人對被監護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案件中,通常都會視為監護人存在過錯,進而適用“過錯相抵”原則減輕侵權人的責任,這可能會引發第三人在實施侵權行為時更傾向于以被監護人作為侵害對象,以謀求減輕賠償責任的極端情況。
此外,基于前文對于成人意定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歸責原則設想,筆者認為在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的情況下,也不能僅依據第三人侵權行為的損害后果的發生,就視為監護人存在過錯,這無疑對監護人施加了過高的監護義務。而且對于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所存在的具備辨識能力但行動能力不便的群體,監護人所發揮的職能和作用主要體現在對被監護人的協助,為其施加如此嚴苛的責任顯然違背了權責相統一的原則。
(二)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責任分擔理論探究
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法律關系存在著被監護人、監護人、侵權人三方法律主體,其中任何一方都可能為損害結果的最終發生提供原因力,在滿足一定條件下也都備有可責難性。因而對于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責任分配,應該結合各個法律關系主體對于損害后果發生所提供的原因力大小和可責難性水平的高低進行具體認定,不能一概論之。從被監護人的角度出發,應該考量被監護人是否具有過錯能力,即明確被監護人本人是否具有過錯;從監護人的角度出發,應該明確監護人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的發生是否構成不作為的失職以及在其與第三人之間存在共謀的關系下,能否構成對被監護人的共同侵權;從侵權人的角度出發,應該考量侵權人的主觀過錯程度以及對于最終損害后果所提供的原因力大小,確保責任與過錯相適應。在三方對于損害結果的發生都不具備主觀過錯的情況下,對于被監護人人身或財產的損失可以按照公平原則由各方予以一定的補償。
1.被監護人不具備過錯能力時第三人侵權的責任分擔
在被監護人不具備過錯能力的情況下(即被監護人處于辨識能力不足的狀態,包括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的精神病人或處于發病期的間歇性精神病人等),因被監護人不具有可責難性,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責任分擔只能針對于監護人和侵權人。侵權人作為侵權行為的實施主體,其主觀過錯以及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較為容易認定,在此不多加贅述。而對于監護人過錯的認定,筆者堅持應該將監護人責任認定的歸責原則確立為“過錯推定”原則,即在監護人能夠證明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的發生,自己不存在不作為的失職的情況下,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自然也就更加不會適用“過錯相抵”原則減輕侵權人的責任,此時損害賠償責任由侵權人全部負擔。在監護人無法證明自己盡到監護義務的情況下,按照過錯推定原則即推定為其沒有適當履行監護職責,根據《民法總則》第三十四條第三款的規定,監護人應當承擔法律責任。可見,監護人作為獨立的責任主體,將其所具有的過錯視為被監護人過錯是不明智的,會導致將監護人一方所應承擔的賠償責任轉嫁到由受害人本人承擔,即便被監護人對于監護人享有追償權,但是由其來負擔監護人求償不能的風險以及相關訴訟成本也是有失公允的。筆者認為,在監護人存在監護失職的情況下,與侵權人構成“無意思聯絡的數人共同侵權”,其中監護人的侵權形式表現為不作為侵權,侵權人則表現為作為侵權,兩者相結合共同導致了損害結果的發生,應該按照《侵權責任法》第十二條的規定承擔按份責任。而在監護人與侵權人存在共謀的情況下,二者構成侵權責任法上的“共同侵權”行為,應該按照《侵權責任法》第八條的相關規定承擔連帶責任。
2.被監護人具備過錯能力時第三人侵權的責任分擔
在被監護人具備過錯能力的情況下(即被監護人處于辨識能力充足但行動能力受限的狀態,包括成人意定監護制度中的癱瘓病人或身患盲、聾、啞等疾病的殘疾人),因被監護人可能對于損害行為的發生也存在過錯,在侵權責任分擔領域也應將有過錯的被監護人囊括在內,與監護人和侵權人共同參與侵權責任的分配。此時在監護人不存在過錯的情況下,監護人和侵權人的最終責任確認與前文所涉及的責任分擔規則相同。但是在被監護人存在過錯的情況下,“過錯相抵”原則所發揮的作用便是確定被監護人在最終責任領域所承擔的責任份額,在此基礎上監護人和侵權人的責任認定規則不變,但在最終責任承擔比例方面可能會有所降低,詳情見表1。
通過以上對于被監護人的權益保護范疇、監護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時的法律規制以及第三人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責任分擔相關理論研究,筆者發現無論是在監護制度的映射范圍層面還是在監護制度的具體法律調整規則構建層面,對于被監護人權益保護這一重要主題而言,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當務之急便是要彌補當前立法對于被監護人保護的調整空白,將包括成人意定監護制度在內的監護體系的完善與侵權行為規制的法律規則完善相貫通,使得被監護人的權益救濟能夠從應然層面逐步過渡到實然層面。
注釋:
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精神病人(包括癡呆癥人)如果沒有判斷能力和自我保護能力,不知其行為后果的,可以認定為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人。”
參考文獻:
[1]滿洪杰.關于《民法總則》成年監護制度三個基本問題[J].法學論壇,2017年1月.
[2]李永軍.被監護人受侵害時法律救濟的理論與實證考察[J].法學論壇,2013年第3期.
[3]王竹.論數人侵權責任分擔中最終責任份額的確定方式[J].法商研究,2010年第6期.
作者簡介:
鄭晶月(1995~ ),女,漢族,黑龍江人,四川大學法學院碩士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