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曉晨
摘 要:隨著社會發展,人權的進步,禁止刑訊逼供作為一項基本原則為大多數國家刑事訴訟法所采用,但在具體案件中,對緊急狀態下的“營救性訊問”仍需進行討論,通過分析刑訊逼供行為與“營救性訊問”的聯系和區別,并衡量刑訊主體、對象之間的利益產生,對緊急狀態下“營救性訊問”進行評析。
關鍵詞:營救性訊問;刑訊主體
《刑事訴訟法》第一條即規定,本法旨在懲罰犯罪,保護人權。《刑事訴訟法》作為實現《刑法》實體目的的程序法,通過規則的設立平衡國家權力與個人權益的利益價值。《刑事訴訟法》不僅單純地保護被害人的權利不受非法侵害,另一方面,其作為程序法,以所有權利人最低認可為底線設立的規則限制國家權力,并保護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在懲罰犯罪與保護人權之間,總是存在矛盾與沖突,《刑事訴訟法》在實現《刑法》實體任務的過程中,以國家權力機構為代表的偵查機關,在面對個人權利的時候,只能通過限制國家權力保護人權,羅爾斯說過:“每個人都擁有基于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會整體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1]
一、營救性訊問與刑訊逼供比較分析
(一)營救性訊問概述
營救性訊問是指在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犯罪行為正在進行,而犯罪結果尚未發生,國家授權的偵查機關為了營救人員,在窮盡救濟手段尚無法阻止犯罪結果發生時,為了保護他人生命健康或者社會公共安全,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的措施。
(二)刑訊逼供概述
刑訊逼供作為一種自古即有的審訊方式,在舊時,由于缺乏足夠的科學技術手段偵查案件,只能通過案犯自身進行偵破,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破案效率,但同時也會產生冤假錯案,并且存在犯人與官員相通,徇私舞弊,百姓對于司法的信任度大大降低,嚴重阻礙法治進程的弊端。隨著刑事科學技術手段的發展、提高和人權觀念樹立,中外立法和國際公約均嚴格禁止刑訊逼供。我國《刑法》將情節嚴重的刑訊逼供行為入罪,認為刑訊逼供“是指司法工作人員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使用肉刑或者變相肉刑,逼取口供,情節嚴重的行為”。[2]
二、緊急情況下的價值沖突
(一)公正與效率
1.“營救性訊問”下的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的價值沖突
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是辯證統一的,程序公正實現保障實體公正,公正是司法的最終和最高目標。公正又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在面對緊急狀況下營救被害人員或者阻止危害公共安全行為發生時,公正又如何定義?在已經抓獲犯罪嫌疑人的情況下,采用常規的偵訊手段,卻無法保障危害結果的不再發生,那么是選擇實體公正,采用營救性訊問手段,還是遵守程序規則,保障程序公正,但一定程度上使得實體公正難以達到。
訴訟程序本身必須具備形式理性,保持中立、平等、公開和參與性,這些形式價值實際上也是對人的需要的滿足。[3]但人作為獨立個體,不同人對價值的滿足有不同的主觀判斷。對于普通人,反對刑訊逼供是一個普遍接受的規定,對刑訊逼供基本持否定和反對態度,但刑訊逼供的深層邏輯并沒有被一般社會觀念所否定。有些人會覺得,對于罪大惡極的人,只要實體正確,就可以實施輕微刑訊。[4]程序公正作為保障實體公正實現的指引性規則,他的目的一方面在于法官作出的實體裁決為普通大眾所接受,既包括原告、被害人,同時也應當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程序公正是規則,是客觀的、理性的,實體公正的判斷本身帶有主觀價值判斷,而程序則是將主觀判斷限制在規則之內,例如在十字路口,要謹慎禮讓,紅綠燈則指引你讓行,規則則是將主觀判斷限制在大多數人能接受的最低限度內。
2.“營救性訊問”的效率實現
刑事訴訟中的效率,指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等機關在刑事訴訟中,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優效益。包括偵破時間短、獲取證據充分、損失最小化等。“營救性訊問”行為是公正與效率的直接沖突外向表現,“營救”行為本身是公正的、合理的,且具有緊迫性,需要偵查機關在短時間內獲取信息營救被害對象,阻止犯罪結果發生。在多數情形下,“營救性訊問”對于訊問對象往往采用訊問的手段,這種情況下,面對必須追求的效率,而采取的不公正行為,是否可取。
刑事訴訟中的效率價值主要體現在如下兩個方面:第一,刑事訴訟程序的運作必須具備一定的經濟合理性;第二,刑事訴訟效果的實現必須符合訴訟主體的欲望和需求。[5]一是經濟效益,二是目的追求。在“營救性訊問”中,效率的追求不僅是希望以較少的時間、金錢為代價,換取更高的刑事司法收益,并且希望在短時間內以最直接的方式減少危害損失,其目的是為了阻止危害結果的發生。當營救人員在面對緊急狀態時,采用常規救助手段無法阻止危害結果時,那么采用“營救性”的訊問手段也就成了必要。這里的效率是為了將犯罪危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內,損失的是相對公正。
(二)國家、社會和個人利益分析
1.犯罪行為人利益
刑訴的目的即是為了懲罰犯罪,保障人權,這里的人權不僅指被害人的人權,同時也包括犯罪嫌疑人的人權。犯罪行為人在被審訊中享有人格權、自由權,保證自身的人格尊嚴、生命健康不受侵犯。刑訊逼供是對人權的漠視,生命權的價值是至高無上,個體之間生命權是平等的,是獨立的,不能因犯罪行為的前行為有過錯,便在審訊過程對其予以懲治,當同樣的生命權取舍作為一個判斷時,這種問題是不成立的,生命權的價值不能量化衡量。即使是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也應被法律平等對待、保護。在刑事司法中,每個人都享有受到尊重的自由、權力和人格尊嚴,將人(特別是那些權利最易被抹殺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人”相待,承認其主體地位和訴訟權利,給予其作為人應有的禮遇,反對將其物化、客體化、工具化。[6]每個人的人權是由個人自我管理的,不容許他人侵犯,犯罪份子之所以受到懲罰,是因為他侵犯了他人的人權,而對其的懲罰只能在判決之后進行,通過完整的司法程序、實體裁決,才可以對犯罪分子予以懲治,而且目的并不僅為懲罰、報復犯罪,亦是預防犯罪再發生。其次,刑訊逼供的行為必然侵犯犯罪行為人的人格尊嚴,在刑訊中采用的肉刑、變相肉刑、精神折磨等手段,無不是以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健康和人格尊嚴為代價,我國《憲法》第三十八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法對公民進行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故而在審訊過程中應當保障犯罪嫌疑人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
2.國家、社會和受害者利益
在“營救性訊問”案件中,國家保護的是受害者的生命安全、公共安全。且在社會實踐中,社會大眾更多的追求社會安全、社會秩序穩定,當出現犯罪情況時,人們更多的是對犯罪分子憎惡。當公權力機關采用訊問手段阻止犯罪結果發生時,一方面使得犯罪危害不復存在,另一方面獲取大眾對國家的司法信任,此時大眾更容易忽視犯罪嫌疑人的權利是否得到保護。此外,當犯罪分子已在國家控制下,在采用常規刑事偵查技術手段之后,仍難以阻止犯罪結果的發生,這時被害人極大可能喪失的是生命,而國家司法信任也會受到嚴重影響。“營救性訊問”案件本身存在其特殊性,案件的出現,必然會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社會公共安全并且涉及社會政治的穩定。
三、緊急狀態下“營救性訊問”的價值考量
(一)犯罪行為人與被害人
緊急狀況下的“營救性訊問”的存在,應將其看作是獨立于刑訊逼供的一個考量。國家機關進行“營救性訊問”目的是為了拯救被害人的生命安全或者阻止可能導致危害公共安全行為的發生,從發生可能性來講,國家公職行為對于犯罪分子采用的強制手段是在控制范圍內,給予犯罪份子生命權威脅和精神壓迫,并不是真正地剝奪犯罪行為人的生命權,而被害人所受到的危害仍是未知的,而且更大的可能是導致喪失生命。其次,生命權本身是無法衡量的,正如經典的案例“扳道工案”,①當我們承認多數人生命權的價值大于單個人的生命價值時,最后只會導致生命權意義的取消。[11]但倘若因犯罪行為人的故意行為,才使得他人的生命健康權受到危害,此時雙方所存在的生命價值是否不再相同。
在營救案中,被害人的生命健康權受到犯罪行為人的威脅,而且犯罪行為明知自己的行為對他人和社會的安全造成重大傷害,將會受到法律嚴重制裁,依然實施該行為,即是對自己生命權和人格尊嚴的放棄,同時,受害人若得不到救助,其生命權和人格尊嚴也隨之消失,在這里,筆者更傾向即使所有人的生命、尊嚴的價值是相等的,也不能以犧牲受害人的生命和尊嚴,以此來保護一名傷害來源的犯罪嫌疑人。《刑事訴訟法》及司法實踐中,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益愈發受到重視,但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尊嚴始終與被害人是相等的,當其選擇犯罪時即須承擔受到防衛的后果,使其自身的尊嚴受到縮小評價。所以犯罪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的生命價值衡量并不是普通生命權的衡量,而是一個被自我舍棄、侵犯他人的生命權的尊嚴與一個受到傷害的無辜被害人的生命權、尊嚴權進行的衡量。
(二)犯罪行為的評價與正當防衛
在一般案件中,犯罪行為人在被采取強制措施后犯罪行為結束,犯罪結果已經發生或者未發生即被中止,在營救性案件中,犯罪分子即使被抓捕后,因其的不供述,犯罪行為依然持續,其不供述的目的是為了達到所期待的犯罪目的,此時應認定為犯罪行為正在進行,犯罪行為人在被偵查機關制服、控制下,依然存在犯罪行為人對被害人的不法侵害。《刑法》賦予被害人自救的權利即正當防衛。在“營救性訊問”案件中,危害結果是被害人生命尊嚴遭受侵犯,且生命健康權受到持續威脅,符合正當防衛緊迫性要求。
正當防衛立法的目的,即是保護被害人的自力救濟的權利,當被害人無法實施,可以由他人進行。國家是否可以作為正當防衛主體,以正當防衛對犯罪行為人予以暴力審問。筆者認為是可以的。在“營救性訊問”案件下,應當將代表國家意志的警方看作同被害人、犯罪嫌疑人同等的個體,其目的即是為了保護國家、社會、公民的法益不受侵害,警察本身也是公民,應當包括在公民外延的概念之內,可以作為正當防衛的主體,警察防衛權應屬于正當防衛。[7]在正當防衛的限度內,面對危害結果是被害人的生命利益時,針對犯罪行為人采取的酷刑,理應滿足正當防衛的構成要件。
四、結語
刑訊逼供行為是不存在爭議的違法行為,而緊急狀態下“營救性訊問”作為特殊訊問方式,在性質上和刑訊逼供完全不同,具有一定的防衛合理性、合法性。但是放任“營救性訊問”的使用,會導致司法實踐中的濫用,就像是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造成對程序公正的質疑。[8]因此,我們應謹慎應用營救性訊問,并加入監督機制和救濟機制,在法治建設中,嚴格以程序公正實現實體公正。現代社會,人權愈加受到重視,國際社會及世界各國均在為此而努力,表現在刑事司法領域就是積極尋求和完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保護機制。在此情形下,刑訊逼供應當是絕對禁止的,“營救性訊問”只能在正當防衛或偵查機關的防衛權上進行謹慎討論。
注釋:
①基本案情如下:一條鐵路上有兩條火車可以通行的軌道,其中一個軌道是無用的,而另外一個是火車正常使用的軌道。當時,有一個孩子在廢棄的軌道上,另有七名兒童在正常使用的軌道上玩耍,當時,面臨一輛飛速的火車行駛,十字路口的扳道工,是應該改變軌道挽救七兒童的生命,還是不改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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