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慧
摘要:創(chuàng)作于1606年的《麥克白》自19世紀起便同《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被公認為是威廉·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麥克白》作為其中之一,同樣與其他三部在文學的歷史上產(chǎn)生了巨大而廣泛的社會效應(yīng)和影響力,古往今來甚至有不少評論家認為《麥克白》雖是莎士比亞劇目中最短的一篇,但也是最優(yōu)秀的悲劇之一。由于莎士比亞對其悲劇主人公麥克白性格的復雜性和矛盾性的深刻描寫以及對其內(nèi)心風暴的精細刻畫,使這一人物形象的悲劇性歷來是中西方專家學者所討論的核心和熱點。本文主要從對麥克白的心理描寫入手,著重分析人物悲劇命運的形成過程和人物悲劇結(jié)局的必然性,探究麥克白是如何從一名驍勇善戰(zhàn)的英雄變?yōu)榇蹔Z王位的兇手最后淪為草菅人命的暴君,并且從中得出麥克白的悲劇在現(xiàn)代社會對于人們的啟示和意義。
關(guān)鍵詞:《麥克白》;莎士比亞;人性悲劇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19)01-061-03
《麥克白》是莎士比亞筆下關(guān)于人性異化這一主題的爆發(fā)點。有人說他的悲劇來源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逼迫他選擇了謀權(quán)篡位,是一場政治悲劇:也有人認為造成他悲劇的原因是命運的作弄,屬于命運悲劇;還有人曾說明麥克白悲劇的根源是因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野心,于是最后被野心吞噬,是一種野心悲劇。然而通過對麥克白的心理活動進行系統(tǒng)地分析后,不難發(fā)現(xiàn)麥克白最終的悲劇其實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人性的泯滅的必然結(jié)果,他的悲劇從根本上來說是一部人性的悲劇。
一、麥克白走向人性悲劇的心理歷程分析
(一)開端——從無中生有到蠢蠢欲動
麥克白是蘇格蘭的一員大將,因其在蘇格蘭和挪威的戰(zhàn)爭中將敵人的首領(lǐng)一舉殲滅,故被國王鄧肯受封為考特爵士,在麥克白勝利歸來的途中,他和戰(zhàn)友班柯碰到了三個女巫,三女巫預言他將首先成為考特爵士,后將成為君王,而班柯的子孫將要君臨一國,麥克白先是保持懷疑,但當聽聞自己已被國王受封為考特爵士時,心理起了惻隱之心。
在第一幕的第三場,麥克白首次出場,在聽完女巫們的預言后,他首先稱這個預言是“奇怪的消息”,但經(jīng)趕來賜封爵位的大臣證實后,他卻開始仔細地思考了這些預言,就好比一個無稽之談得到了某些證實而使人們不得不嚴肅地對待它。這是“從無到有”的第一步,單純的預言并不能使麥克白多做思考,但在預言的一部分證實后,他開始心生邪念:我的思想中不過偶然浮起了殺人的妄念,就已經(jīng)使我全身震撼,心靈在猜測之中喪失了作用,把虛無的幻影認為真實了。1他這部分的心理活動激發(fā)出他潛在的野心,使他開始從“正軌”處轉(zhuǎn)彎。相比班柯,雖然女巫也預言了班柯的子孫將君臨天下,但班柯并不以為然,他一直堅信這只是個謊言和騙局:“魔鬼為了要陷害我們起見,往往故意向我們說真話,在小事情上取得我們信任,然后我們在重要的關(guān)頭便會墮入他的圈套。”2這段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班柯不易受益惑的心智和與麥克白的強烈對比。
(二)發(fā)展——從“我不敢”到“我想要”
劇本的悲劇性在于人物內(nèi)心的悲劇。麥克白對自己的欲望始終有清晰的理性,在頭腦清楚的情況下,所犯下的罪惡會對內(nèi)心造成更大的傷害。第一幕第七場,第一段臺詞就說明了麥克白的猶豫不決。和莎翁的另一部悲劇《哈姆萊特》一樣,丹麥王子猶豫的是“做”還是“不做”,此時的麥克白心中掂量的是“殺”還是“不殺”,他甚至還頭頭頭是道的分析了鄧肯作為國王的利弊得失,從字里行間不難看出他試圖尋找一個正當?shù)睦碛蓺⒌羿嚳希嚳锨谡勖竦淖黠L使麥克白無理由下手,他開始為自己想要殺掉這樣一個仁慈的國王而感到悔過“要是把他殺死了,他生前的美德,將要像天使一般發(fā)出喇叭一樣清澈的聲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弒君重罪。”3有人認為麥克白具有普通人犯罪的心理特征,其實兩者存在著極大的差別,普通人犯罪時,會因為欲望的而忘記欲望可能帶來的罪惡,但麥克白對自己的欲望可能會帶來的罪惡始終是非常清醒的,這一點他與伊阿古、埃德蒙他們不同,他之所以依然在不顧罪惡去實現(xiàn)自己的欲望,一是因為權(quán)欲的力量實在太強,二是不斷受到外在力量(麥克白夫人)的催化,才致使他最終下定決心殺掉了鄧肯。
莎士比亞在這一處用了“刀子”這一意象,指的是從麥克白腦內(nèi)幻化出的邪惡,這把看不見摸不著的“刀”指引麥克白去刺殺鄧肯。“不祥的幻象”“罪惡的夢境”是麥克白最后的良知呼喚,他十分清楚自己就算刺殺了鄧肯然后瞞天過海令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并心愿臣服的擁護自己為王但是自己將徹夜難眠并且活在內(nèi)心的痛苦之中,然而欲望的驅(qū)使和理智的磨滅使他明知自己模糊了雙眼,卻仍然堅持犯下罪惡,殺死國王。至此第二幕第一場在麥克白無形的匕首中完結(jié),他從此徹徹底底的走向毀滅。
(三)結(jié)尾——從惶惶終日到土崩瓦解
班柯毋庸置疑的是麥克白的心頭大患,不僅僅因為女巫的三個預言中最后萬世君臨的是班柯的子孫而不是麥克白,更重要的是班柯知道麥克白得到王位的手段是不正當?shù)摹:痛虤⑧嚳蠒r不同,麥克白在殺害鄧肯前反復思考了鄧肯的勤政愛民和寬厚仁慈,因而在殺與不殺之間反復思量,然而在刺殺班柯時他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延宕。但麥克白無疑是慌的,他慌于擔心謊言的戳穿,慌于班柯將要臨架于自己之上,慌于內(nèi)心的恐懼,慌于煞費苦心得來的王位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他為了求得心理的安穩(wěn),毫不猶豫地決定除掉班柯,沒有任何猶豫和不安,他變成了欲望的機器。可他依然恐懼,在宴會上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看到了班柯的鬼魂而嚇得魂不守舍,甚至開始自言自語,這種恐懼來自于精神過度高壓下的神經(jīng)質(zhì),他并沒有負罪感和愧疚,他已經(jīng)不能進行理性的思考,甚至出現(xiàn)了人格分裂的跡象,最后漸漸地變得麻木:麥克白已經(jīng)受盡了內(nèi)心的折磨與痛苦,不再恐懼,不再害怕,什么也不足以構(gòu)成對他的威脅,他麻木地感覺不到絲毫的傷悲,精神也如同白紙,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他對人生徹底絕望了,所以認為人生是毫無意義的、愚蠢的,人因欲望而產(chǎn)生的各種爭斗、傾扎也都是毫無意義的、愚蠢的。“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畫腳的拙劣的伶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息之中悄然退下。”4這沉重的富有哲理意味的嘆息不難看出他對靈魂的鞭打和自我拷問,也使讀者深刻感受到了他靈魂深處的自我懺悔,然而這一次等待著他的卻是末日的審判。
二、麥克白人性的悲劇在當下的現(xiàn)實意義
(一)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莎士比亞在早期創(chuàng)作中曾宣揚人文主義精神,肯定個性解放。但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社會矛盾日益尖銳,野心家、冒險家、暴發(fā)戶使社會風氣腐敗,拜物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已成為社會的毒瘤。對此,作為人文主義者的莎士比亞不可能不給予關(guān)注。在他后期的創(chuàng)作中,我們可看到他對極端個人主義的鞭苔,如《奧瑟羅》中的惡棍伊阿古,《李爾王》中毫無人性的極端利已主義者埃德蒙等等。因此,莎士比亞寫《麥克白》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他是借古喻今,針砭時弊,向人們展示個人欲望的無限膨脹和畸形發(fā)展必然導致罪惡、導致毀滅。
從當代讀者閱讀的角度來說,“麥克白式反思”在一定形式上是值得借鑒的。在當下快餐化、碎片化、社交化閱讀的時代,為數(shù)不少的年輕人會通過各種社交網(wǎng)站上分享的良莠不齊的文章來確立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從而在現(xiàn)在的社會上普遍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對一件事的評價幾乎趨于一致,而這種評價也幾乎是不需要費什么腦力的,即按照大多數(shù)人的立論觀點走就是了,他們在評價的時候沒有經(jīng)過多角度的考慮,沒有經(jīng)過內(nèi)心的拷問,沒有經(jīng)過反復的研究和琢磨,更沒有問過自己“這樣做是否合適?是否欠妥?”,當絕大多數(shù)人的思維方式都被少部分人牽著走時,這些大多數(shù)人已然丟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比如近年來很火的一個社會性問題:在公交車上遇到年邁的老人是否應(yīng)該讓座?此類事件層出不窮,起初網(wǎng)民們一致口伐筆誅地認為不給老年人讓座是不對的,然而經(jīng)過社會的發(fā)展,對多樣化意識形態(tài)的包容范圍越來越廣,一個人開始說在公交車上不給老人讓座是可以的的,這并沒有觸犯道德底線,于是數(shù)億人開始倒戈相向地跟隨著這個人的言論:讓座不是必要的。這也是為什么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網(wǎng)絡(luò)暴力”“鍵盤俠”等社會問題越來越多的原因之一。毋庸置疑麥克白是一個殘暴且為了目的會不擇手段的人,但他在做每一個決定前的內(nèi)心拷問和反復思量是現(xiàn)代人尤其是年輕人行為處事方面所缺乏且需要學習的。
從悲劇結(jié)局的角度來說,麥克白人性的悲劇無疑是具有警示意義的,他的經(jīng)歷告訴人們不要被欲望所吞噬,尤其是處于當下容易受到各種誘惑的年輕人,一旦在關(guān)鍵時刻做了錯誤的決定,便是不可挽回的。
(二)消極的現(xiàn)實意義
麥克白的人性悲劇所帶來的不僅僅是對當下現(xiàn)代人的警告和啟示,更多的則是對人類面對欲望是所秉持自控力的能力的懷疑和反思,在這一方面,莎士比亞想要表達的則是具有消極意味的。自控力是一個永遠說不完的話題,麥克白是一位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他嚴格地遵守軍中的規(guī)矩,嚴格地按照國王的指示去上陣殺敵,他的意志比一般人更加堅定,他的原則也比一般人更加不為所動。但就是這樣一個本應(yīng)值得尊敬的人卻做出了連最卑鄙的小人都不會做出的舉動,并且一錯再錯,最終喪失了良心,走向末路。我們不禁要開始思考,連一位將軍都抵擋不了的誘惑,我們普通人怎么能夠抗拒?從麥克白這一人物的悲劇命運所傳達出莎士比亞對人類的天性是持消極態(tài)度的,他始終在懷疑人類的善最終能不能戰(zhàn)勝惡。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被概念化的問題,也為我們當代的人們留下了一個思考:在競爭力越來越被重視的現(xiàn)代社會,我們是應(yīng)該順從自己的欲望不顧一切的選擇往上爬,還是遵循內(nèi)心中的真善美,適時放手求得靈魂的平靜?而我們面對邪惡欲望的出現(xiàn)時,到底應(yīng)該如何有效地抵制,到底應(yīng)該如何保留心中的善意?這恐怕對于當下的年輕人來說更難以回答。
(三)啟示
置于當下,讓我們從一個普通人的思維角度來看待,為什么麥克白是可以被理解的?原因就在于在麥克白的身上無論是善與惡都有我們平常人的影子,這種影子被不斷的邊緣化和拉伸,最后在極端化的條件下形成了麥克白這一人物形象。從這個曾經(jīng)的英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人性和欲念的抗爭,它深刻反映出了現(xiàn)代人的惶恐、孤獨、困頓、焦慮,它讓我們從靈魂深處看到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心靈困境,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經(jīng)體會過麥克白的這種掙扎,所以我們?yōu)辂溈税锥袊@,也為自己而感嘆。法國著名的評論家斯達爾夫人就曾說過“莎士比亞是一個把精神痛苦寫到極致的人”5麥克自在得到王位以前心靈就承受著負罪的煎熬,在得到王位以后更承受著擔驚受怕的煎熬,他時時刻刻在提防,時時刻刻在憂慮,時時刻刻在恐懼,沒有比靈魂的拷問更折磨人的了,這種永無寧日的懲罰足以讓人絕望。可見,麥克白的這種心理恰恰是存在于現(xiàn)代人上的惡疾,我們在面對權(quán)力,欲望時,多少會有內(nèi)心的掙扎和拷問,莎士比亞通過麥克白恰如其分地說明了現(xiàn)代人的異化和分裂,所以說麥克白的悲劇不單單是他自己個人的悲劇,也是莎士比亞在人類的精神領(lǐng)域的一次探索,具有豐富的哲理意蘊。
人類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我們之所以很難為“人”下一個定義的原因就是因為人每一部分都充滿了復雜性,永遠沒有一個準確的美丑善惡的分界線,而我們常常說了解一個人也是了解他的一部分,我們不能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理解一個人所擁有獨立的意識形態(tài)。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差,英雄和魔鬼也只有一步之遙,就如同女巫在故事里面所講“美即丑惡丑即美”,正是因為丑惡吞噬了美善,才使麥克白從天堂墜落到地獄,這也為世人敲響了警鐘:切勿因為貪欲而放棄良知。“然而人性豈真能如道家所說的那樣恬淡;欲得的卻多。”6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有愛恨糾葛,是人就具備人性的缺點和弱點。我們常常會被最微小的東西所束縛,甚至這最微小的東西會慢慢吞噬原有的我們,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如同麥克白一樣,最終會毀了自己。
三、結(jié)論
麥克白悲劇的來源不是旁人的教唆,亦不是命運的指引,更不是莫須有的陰差陽錯,造成他悲劇結(jié)局的是他人性的泯滅和良知的喪失,他的悲劇是徹徹底底由他自己造成的人性的悲劇。而在現(xiàn)代社會中,我們不僅要剖析一個悲劇人物的悲劇命運,更要從中得來對當下有意義的深刻反思:第一,必須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切勿人云亦云;第二,在面對欲望的時候,要妥善考慮做或不做的后果而三思后決定;第三,人無完人,當意識到做錯事情后,要及時補救,切忌一錯再錯,最終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