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壽福
在德國、英國、意大利和法國,食人習俗和服用木乃伊藥的風氣于文藝復興時期末期達到了頂峰,與歐洲人強烈指責印第安人所謂食人習俗同時存在,著實令人詫異。
木乃伊與瀝青
古埃及保存下來的尸體獲得“木乃伊”這個稱呼,有一個比較曲折的過程。
西亞許多地方自古就出產自然瀝青。據史書記載,今天伊朗的一些山坡、伊拉克的河岸以及死海周邊都是這一物質的產地。
到了公元11世紀,一位波斯醫生阿維森納將“木乃伊”專門指用來入藥的瀝青。這是由于古埃及木乃伊表面的黑色硬殼如同冷卻后的瀝青,阿拉伯人相信這些尸體涂抹了瀝青。
12世紀中葉,中世紀著名的翻譯家克雷莫納的杰拉爾德在翻譯阿拉伯文獻的時候說:“木乃伊是一種類似瀝青的物質,它是涂抹在尸體上的樹脂與人的液體長期反應以后生成的。”在后來歐洲人的用法中,木乃伊這個詞不僅可以用來指瀝青,也可以表示制作木乃伊時涂抹其上的物質,甚至木乃伊本身。
在古代西亞和地中海地區,瀝青既被用作建筑材料,也經常被當作多種藥物的配料。
公元1世紀的希臘醫生狄奧斯科里迪斯在其影響深遠的《藥物學》一書中稱,來自死海地區的瀝青最適于入藥。古羅馬作家老普林尼則認為,把瀝青放入葡萄酒中飲用,可以治療慢性咳嗽和痢疾,如果再加上醋,則能消除血液中的凝塊。
多數學者認為,參與十字軍東征的士兵在西亞獲悉了涂抹了瀝青的木乃伊具有療效的信息,輾轉從西亞或者直接從埃及進口木乃伊的生意由此開始。到了13世紀,有一些歐洲人開始到埃及游歷,從埃及帶回木乃伊成為他們探險和冒險活動的組成部分。
不少學者因此以為,歐洲人把木乃伊當做藥材,主要是因為他們誤以為木乃伊含有瀝青。
木乃伊與尸體藥
如果你了解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生機論”,你就會發現,歐洲人把木乃伊當做藥材,絕不僅僅是因為木乃伊含有瀝青。
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食用尸體的某個部分,被一些人認為可以醫治某些頑癥或獲得某種特殊能力。人吃人并不是吃活人,也不是直接吃人,實際上是把死者的軀體轉化為藥物服用。
既然尸體可以入藥,把古埃及木乃伊當做治病的藥并沒什么不妥。按照《圣經》的講述,亞伯拉罕曾經逃荒到過埃及,摩西曾經在法老手下供職。生活在如此久遠時期的古埃及人能夠讓死者的尸體保存下來,不禁令人相信,古埃及人一定擁有萬應靈藥。
進而,人們很容易形成這樣的概念,那就是,這些木乃伊歷經成千上萬年,其中蘊含的神奇力量該有多么強大!把這些木乃伊做成藥材服用,一定能夠從中獲取健康、活力甚至永生。
從13世紀至16世紀,把古埃及木乃伊運到歐洲制成藥品,逐漸成為非常興隆的生意。從事這些生意的人來自英國、西班牙、法國、德國等國家。開羅和亞歷山大成為木乃伊這一特殊商品的集散地。
起初,木乃伊的價格非常低廉,不少藥店出售木乃伊塊、木乃伊粉以及用木乃伊作為原料制成的藥。
木乃伊粉可以直接外用,治療擦傷、挫傷和皮膚病,或者吸入鼻孔,治療咳嗽和潰瘍。用木乃伊粉作為原料制成的藥名目繁多,針對的病癥也非常多。根據英國1721年出版的一部藥典,用兩盎司(約合50克)的木乃伊粉可以制作一帖治療疝氣的藥膏。
相信木乃伊藥神奇作用的人群不只限于社會中下層,其中不乏要人和名人,比如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和英國哲學家培根。弗朗索瓦一世隨身攜帶小袋子,內裝有木乃伊粉和大黃粉配制的靈藥,據說它能治療從頭痛、擦傷、胃病到骨折等幾乎所有的病癥。培根則相信木乃伊粉具有良好的止血作用。
木乃伊與偽制品
受到巨額利潤的誘惑,許多埃及人成為專業盜墓賊。不過,隨著歐洲人對木乃伊的需求量激增,埃及盜墓賊無法弄到真正從古時留存下來的木乃伊,開始把貓或鳥木乃伊當做兒童木乃伊賣給歐洲人。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有些木乃伊并非古代人制作的。1564年,納瓦拉國王的御醫為了獲得木乃伊遠赴埃及。他在亞歷山大向一位埃及商人咨詢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配方,對方笑著說,他出售的木乃伊都是自制的,原材料是新近死者的尸體,男女老少都有,而且死因也不同,許多人是患急病和流行性疾病去世的。
有一個商人,在被問到他所出售的這些木乃伊是否有人死于可怕的傳染病時,他坦然地說,不管死于什么原因,用瀝青處理以后,尸體看起來都一樣。他并不關心尸體來自哪里,擔心的只是弄不到足夠的尸體。
16世紀葡萄牙藥劑師皮雷斯游歷埃及時甚至驚訝地發現,有些木乃伊商人把烤焦的駱駝肉充當木乃伊。
波梅曾經詳細論述木乃伊的藥理和藥效,認為木乃伊粉對各種病癥均有極好的療效,同時,他也擔心不法商販以次充好甚至以假亂真:“有些商販販賣假冒木乃伊粉,買的時候挑選發出黑色亮光的。”法國外科醫生帕雷曾在論文中提到了服用了假木乃伊粉的患者身上出現的反應:“感到全身不適,呼出令人惡心的氣,甚至嘔吐不止。”
從18世紀末期,歐洲人對木乃伊藥的熱情開始降溫。這種習俗的改變基本上與歐洲人逐漸養成吃飯時使用刀叉、沐浴時使用肥皂的習慣同時進行。隨著醫學的發展,他們不再像原先那樣熱衷于生機論。他們對病理和藥理有了新的認識,針對各種病癥的藥品也隨之出現。
有的學者認為,19世紀后半葉木乃伊被視為瘟疫的源頭并日益被妖魔化,這對歐洲人停止服用木乃伊藥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不少人開始指責服用木乃伊藥的行徑。英國哲學家布朗于1658年諷刺地說:“埃及木乃伊躲過了波斯國王岡比西斯兇殘的手,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如今卻成為貪婪的歐洲人的口中餐。”
不得不說,文明的發展并非單向,也不是呈一條直線,更何況還有倒退的時候。一旦野蠻這個詞具有了道德的維度,所謂的文明就經常含有濃重的歇斯底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