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初步研究

童成壽

(福建商學院，福建福州)

1. 問題的提出

“其實翻譯上的問題，仍不外乎譯者的心理及所譯的文字這兩樣關系，所以翻譯的問題，就可以說是語言文字及心理的問題”(林語堂，1984：287)。翻譯是一個復雜的心理活動過程，涉及譯者的認知、情感、動機、人格以及語言心理、審美心理、文化心理和社會心理等。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譯學界把研究視角從文本中心轉向譯者中心，譯者心理研究逐漸成為了中西譯學界的熱點之一，取得了很多有重要價值的研究成果。目前，譯者心理研究的內容主要集中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思維活動(宋旭 楊自儉，2003：117-121；邢杰，2007：10-15；屠國元 李志奇，2007，2012；袁圓 屠國元，2013：123-127)、譯者能力(Alves & Goncalves，2004：41-55；PA CTE，2005：609-619；Fernfindez&Zabalbeascoa，2012： 740-762；苗菊，2007：47-50；李瑞林，2011：46-51；錢春花，2011：65-69；王湘玲等，2014：68-74；錢春花等，2015：18-24，33)、譯者審美心理(王平，2002：107-109；張思永，2005：107-110，130；潘衛民 錢妮娜，2006：51-54；屠國元 袁圓，2006：25-28，2015：88-92；屠國元 李靜，2009：13-18)、譯者認知心理(Angelone，2010：1-17；Shreve，2009：255-270；Shreve，2002：150-171；徐以中孟宏，2006：72-76；侯智德，2009：92-94，99；王福祥 徐慶利，2010：105-109；鄧志輝，2011：5-11；錢春花，2012：98-101；桑仲剛，2013：100-105；王湘玲等，2016：139-150)四個領域。

人格既是一種人在社會活動中的外在表現，也是人在一定的生理機制作用下的一種穩定的心理活動的內在表現(任俊，2006：210)。穩定的心理活動是翻譯標準得以實現的重要條件之一。譯者的人格對翻譯質量有著重要的影響(李志奇，2011：79)。最早觸及譯者的譯者人格問題的當屬翻譯家傅雷，1957年他在《翻譯經驗點滴》說“甚愛一部與自己的氣質迥不相侔的作品也很可能，但要表達這樣的作品等于要脫胎換骨，變做與我性偏脾氣差別很大，或竟相反的另一個人。倘若明知原作者的氣質與我的各走極端，那倒好辦，不譯就是了。”1993年楊武能論述了文學翻譯家的人格心理，指出“翻譯家很大程度上是由天賦氣質決定的”，并提出“理想的翻譯家應該有作家藝術家一樣的氣質秉賦、心理結構，還應該有學者的一些氣質秉賦”的觀點(楊武能，1993：3-7)。2014年王卓亮等學者對林語堂的人格特征進行了研究(王卓亮等，2014：153-155)。從以上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出譯者人格的重要性，但也存在以下問題：(1)譯者人格研究與其重要性嚴重失衡，尚處于起步階段；(2)傅雷、楊武能都是采用思辨的方法論述譯者人格，結論有待驗證，王卓亮等雖然采用定量研究的方法，但其研究對象只局限于林語堂，不具代表性。

鑒于此，本研究擬采用人格形容詞評定和因素分析等研究方法，探討高校翻譯專業教師、翻譯研究者、翻譯從業者、翻譯專業學生等群體如何看待譯者的人格特征、怎樣對待翻譯活動和譯者、譯者應具備哪些特征等等，即探討譯者人格特征的內隱觀。人格形容詞評定法的方法論基礎是內隱人格假設和人格詞匯學假設。內隱人格假設認為，在生活中人們往往自發地形成一些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人格特征的基本看法(Dweck，1995： 267-285)，通過分析上述群體關于人格的個人看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譯者人格的內涵和成份。而人格詞匯學假設認為，大多數人格特征都會在日常自然語言中得到編碼，因此人格詞語就提供了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人格特征(王登峰 崔紅，2000： 38-45)。由此，譯者的人格特征同樣反映在上述群體日常使用的自然詞語中。通過調查和分析上述群體關于譯者人格特征的日常詞語描述，可以獲得譯者人格特征的結構成份。對譯者人格內隱觀進行研究，有助于人們更加全面深入地認識譯者的人格特征，拓展人格研究理論。同時，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將揭示以上群體對譯者人格特征的看法，為譯者培養提供重要參考。

2. 研究方法

本調查研究主要分為三個階段進行：

2.1第一階段：遴選人格特征形容詞

方法步驟：研究首先從查閱大量近現代翻譯名家的傳記、訪談、作品及相關文獻開始。通過查閱資料，結合王登峰、崔紅(2005：371-414)《解讀中國人的人格》附錄中提供的人格特質形容詞，我們羅列了189個符合譯者人格特征的形容詞。其次，結合梅家駒等(1996)編寫的《同義詞詞林》，對189個符合譯者人格特征的形容詞合并同義詞，最終確定了85個譯者人格特質形容詞，并形成《譯者人格特征形容詞檢核表》。

2.2 第二階段：預調查

2.2.1 被試：選取在《中國翻譯》上發表文章的作者為被試，從期刊上獲取他們的email信息；被試還有福州某翻譯事務所專業譯員、廈門某翻譯事務所專業譯員、廈門某高校翻譯(本科)專業學生、廈門某高校翻譯碩士等，共計78人。

2.2.2 方法步驟：通過問卷星在線調查。通過email、QQ、微信等社交媒體給被試發問卷鏈接，請他們從85個形容詞中挑選出至少30個較為符合譯者人格特征的詞匯并作補充。將篩選出來的形容詞用Excel進行統計分析，得到被選頻次大于或等于13的人格形容詞33個。隨后，對33個人格形容詞隨機排列編制成《譯者人格形容詞量表》，采用5點記分法，即按照從5(完全符合)到1(完全不符合)的程度評定。

2.3 第三階段：正式調查

2.3.1 被試：選取在《中國翻譯》上發表文章的作者為被試，從期刊上獲取他們的email信息；被試還有深圳某翻譯事務所專業譯員、上海某翻譯事務所專業譯員、北京某高校翻譯(本科)專業學生、浙江某高校翻譯碩士、上海某高校翻譯(本科)專業學生以及翻譯碩士、全國各地高校英語教師等，共計232人。

2.3.2 方法步驟：通過問卷星在線調查。通過email、QQ、微信等社交媒體給被試發問卷鏈接，請他們對《譯者人格形容詞量表》中的每個形容詞作出與譯者人格符合程度的判斷并打分，分值越高，表明特征對譯者越重要；分值越低，表明特征越不重要。

2.3.3 數據處理：從問卷星直接下載數據，導入SPSS17.0后用SPSS17.0軟件進行統計分析。

3. 結果

3.1 譯者人格特征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將各項譯者人格特征的結果按照重要性的高低排列后結果如表1。可見33個譯者人格特征中，重要性排在前10位的依次是認真嚴謹的、細心的、有文化意識的、敬業的、用心的、善于思考的、有責任感的、勤奮刻苦的、謹慎的、勤學好問的。

3.2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因素分析

采用主成份分析法對數據進行因素分析。結果顯示，Bartlett檢驗值為3190.37，KMO值為0. 90，p =0. 000，該檢驗表明這些項目存在較多的共同因素，完全適合進行因素分析。特征值大于1的因素有7個，可解釋70.72%的變異。題項內因素最高負荷為0. 80，最低負荷為0. 44。由此認為，把譯者人格特征提取為七個因素結構是比較理想的，其因素結構見表2。根據卡特爾的“陡坡檢驗” 原理，因素結構的“碎石圖”(圖1)也表明，七個因素可以代表量表的因素結構。

表1 各項譯者人格特征的描述性統計(n=232)

表2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因素結構

圖1 因素數與特征根關系圖(“碎石圖”)

從表2中可以發現，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因素結構涉及多個方面。其中因素1反映的是做事方式和行為風格的人格特征，因素2體現的是有關個體的素養、素質及能力方面的要求，因素3主要與個體的意志品質有關，因素4與人際交往方面的特點有關，因素5主要與個體的創造性思維的心理特征相聯系，因素6主要體現個體的責任意識，因素7體現了與個體的情感審美有關的人格特征。

3.3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性別和學歷差異分析

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對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七因素結構進行了性別差異分析，結果見表3。從表3可以看出，在性別上，七個因素都沒有表現出顯著差異。

表3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七因素結構的性別差異分析(t)

對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七個因素進行學歷方差分析見表4。結果發現，因素1、因素7存在學歷顯著差異。經過事后分析發現，因素1、因素7在學歷的平均得分上并沒有隨著學歷的提高而提高。相反，在因素1中，本科學歷的平均得分顯著高于碩士學歷；在因素7中，本科學歷的得分顯著高于博士學位。

表4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七因素結構的學歷差異分析(F)

4.分析與討論

4.1 翻譯專業教師、翻譯研究者、翻譯從業者、翻譯專業學生等群體認同的譯者人格特征

從統計分析中可以發現，高校翻譯專業教師、翻譯研究者、翻譯從業者、翻譯專業學生等群體所認同的譯者人格特征排在前十位的依次是認真嚴謹的、細心的、有文化意識的、敬業的、用心的、善于思考的、有責任感的、勤奮刻苦的、謹慎的、勤學好問的。這10個人格特征涵蓋了人格特征7個因素結構的5個因素，這說明排在前十的譯者人格特征還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的。其中因素1“行事風格”包含3個特征——認真嚴謹的、細心的、謹慎的；因素6“責任意識”3個——敬業的、用心的、有責任感的；因素3“意志品質”2個——勤奮刻苦的、勤學好問的；因素4“處世態度”和因素5“創新思維”各占1個，分別是有文化意識的和善于思考的。

“認真嚴謹的”的人格特征位居首位，充分說明高校翻譯專業教師、翻譯研究者、翻譯從業者、翻譯專業學生等群體對這個人格特征的高度認可，也說明 “認真、嚴謹”的“行事風格”在翻譯過程中的重要性。正如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林一安研究員所言，“認真、嚴謹、執著”是林紓、嚴復等翻譯大師的翻譯作派或者叫翻譯性格，正是他們特別認真、特別仔細、特別執著，像黃牛一樣的牛勁引領和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的翻譯大師(林鵬浩，2015)。

近代翻譯家，如嚴復、林紓和王壽昌、林則徐、陳季同、辜鴻銘、黃加略等一大批譯界前輩，他們都具有救國救民于水火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有非常明確的“為什么翻譯”、“怎樣翻譯”的思想意識(林鵬浩，2015)。現代翻譯家，如林語堂、曹靖華、傅雷、楊憲益、張谷若、許淵沖、朱生豪、草嬰、冰心、羅念生、葉君健、羅新璋等，這些翻譯家對于“為什么要翻譯”、“怎樣翻譯”、“選擇翻譯什么”、“選擇不翻譯什么”也都體現了他們明確的責任感或歷史使命感。本研究高度支持了以上觀點，在前十的譯者人格特征中，“責任意識”這個結構因素占了三個。

大多數的人格特質名稱都會被編碼到自然語言中去，這是從自然語言中尋找人格特質的基本設想。因此，在某一社會中長期使用的語言應能包含這一文化描述中任何一個人所需的概念和建構(Allport & Odbert，1936：41；楊國樞 彭邁克，1984；王登峰，1994：34-41)。具體講，自然語言中包含了這一語言使用者的人格維度，同時，不同的文化(語言)也會對人格特點(維度)產生影響(王登峰等，1995：400-406)。中華民族是勤勞勇敢的民族，勤勞、謙虛、好學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通常被認為是個體成功的必備條件之一，所以對于譯者來說，這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在前十的譯者人格特征中，出現“勤奮刻苦的、勤學好問的”的人格特征也就順理成章了。這也是中國譯者人格內隱觀所特有的特征，顯然，這是中國傳統文化在個體身上所留下的烙印。榮格說，文化是大寫的人格。譯者人格帶上文化的烙印是必然的。

語言和文化是相互依存的，語言是文化的載體。翻譯不僅是語言文字的轉化，更重要的是思想和“文化的多維交融”(劉靖之，2000：22-25)的過程。在此過程中，譯者不可避免地會將其個人生活經驗、文化背景和文化知識能力一一其世界觀、價值趨向、思維模式、認知方式、審美情趣等滲入其中。正如英國語言學家萊斯·約翰(Lyons，1968：30)所言，“特定社會的語言是這個社會文化的組成部分，每一種語言在詞語上的差異都會反映使用這種語言的社會的事物、習俗以及各種活動在文化方面的重要特征”。因此，“翻譯者必須是一個真正意義的文化人”(王佐良，1989：2)，必須具備“文化意識”。

翻譯是一個極為復雜的思維和心理活動過程，它包括了譯者對信息的認知、加工、重組、解碼、編碼、闡釋、創新等復雜過程。“翻譯是創造性的勞動。翻譯的過程是理解原文和創造性地運用另一種語言再現原文的過程”(朱立奇，1989：72)。著名學者郭沫若(1982)也認為：“翻譯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好的翻譯等于創作，甚至還可能超過創作。”因此，作為創造性主體的譯者必須具備“創新思維”才能創造出最佳的譯文。

4.2 譯者人格內隱觀的結構成份

通過對調查結果的因素分析表明，譯者人格特征的內隱觀涉及七個因素。在充分考慮中國文化特色和表達習慣，借鑒王登峰、崔紅等(2005)人的中國人人格研究成果，筆者將譯者人格分別概括為：行事風格、學識才干、意志品質、處世態度、創新思維、責任意識及情感審美。雖然七個因素結構所涉及的內容各有側重，但是都屬于積極的、正能量的特征，同時也說明了譯者人格特征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目前，關于譯者人格內隱觀的研究才剛剛開始，還鮮有相關的研究結論進行直接比較。盡管如此，其與過往僅有的研究結果有相一致的方面，也有不一致的地方。楊武能(1993：3-7)用思辨的方法論述了文學翻譯家必須具備的心理人格，認為“首先，理想的翻譯家應該有作家藝術家一樣的氣質秉賦、心理結構，諸如生性敏感，感情豐富細膩，善于觀察事物，善解人意，長于形象思維，長于像表演藝術家一樣模仿和表現不同的他人，等等。其次，翻譯家還應該有學者的另一些氣質秉賦，諸如細心嚴謹，堅韌沉靜，善于分析事物，洞察世情，邏輯思維能力強，知難而進和鍥而不舍，等等。”該論點涵蓋了譯者人格特征的內隱觀的七個因素中除“處世態度”和“責任意識”之外的所有其他因素。王卓亮等學者(2014：153-155)采用人格形容詞評定和因素分析等研究方法，探討了林語堂的人格特征，認為林語堂的人格特征主要有自由性靈、幽默樂觀、篤學進取、愛國可敬、單純平和五個方面。該研究成果也能在譯者人格特征的內隱觀的七個因素中一一對應。這說明譯者人格內隱觀的七因素結構具有一定的科學性，是可以接受的。

4.3 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性別和學歷差異

不同性別的個體，除了生理上的差異外，心理學研究表明，心理上、認知方式、個性等諸多方面也都存在諸多不同。所有這些都可能導致個體對譯者人格特征的看法不同。但本研究發現，不同性別這個特征變量在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7個因素結構上均不存在顯著差異，其原因有待進一步研究。

方差分析的結果表明，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七個因素中，因素1“行事風格”、因素7“情感審美”存在學歷顯著差異。進一步的事后分析發現，因素1、因素7在學歷的平均得分上并沒有隨著學歷的提高而提高。相反，在因素1中，本科學歷的平均得分顯著高于碩士學歷；在因素7中，本科學歷的得分顯著高于博士學位。本科學歷的被試由于其學歷相對于周圍的人比較低，他們希望能通過“認真嚴謹的、求真務實的”“行事風格”來提高工作業績，以此彌補自身學歷的不足。這種刻板的印象會投射在他們的日常自然語言中，進而影響他們對人格特征的看法。而擁有博士學歷的被試，他們大多從事研究工作，因而他們的關注點更多地集中在理性的事情上，往往忽視一些感性的“情感審美”的東西。

5. 小結

通過對高校翻譯專業教師、翻譯研究者、翻譯從業者、翻譯專業學生等群體的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的調查研究發現：(1)譯者人格特征排在前十位的依次是認真嚴謹的、細心的、有文化意識的、敬業的、用心的、善于思考的、有責任感的、勤奮刻苦的、謹慎的、勤學好問的；(2)譯者人格特征內隱觀可以概括為7個因素，分別是：行事風格、學識才干、意志品質、處世態度、創新思維、責任意識及情感審美；(3)不同性別的被試在上述諸因素上不存在顯著差異。因素1、因素7存在學歷顯著差異，但他們在學歷上的平均得分上并沒有隨著學歷的提高而提高。相反，在因素1中，本科學歷的平均得分顯著高于碩士學歷；在因素7中，本科學歷的得分顯著高于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