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與明白人

□ 王兆貴

據(jù)《南史》記載，南朝宋廬江潛縣人何尚之升任吏部郎中后請假探親，滿朝官員都到碼頭為他送行。到家后，其父何叔度問他，聽說你這次回來，驚動了朝廷，能有多少人?何尚之回答說，大概數(shù)百人。父親笑著說，這是送吏部郎的，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何叔度不過是說了句大實(shí)話，轉(zhuǎn)述者卻在文后加注說“千古名言”。何叔度也曾在朝做過尚書，對官場那點(diǎn)事心知肚明，所言透徹見底。他對兒子說，東晉時期大將軍殷浩回鄉(xiāng)省親，送別的人多得很。及至罷官流放東陽，他的船停靠在征虜亭碼頭好幾天，就連親朋故舊也不再來看他了。

就此看來，何叔度不僅是過來人、聰明人，而且是明白人。明白人都是聰明人，但聰明人不見得都是明白人。聰明是個合成詞，本義是耳聰目明。明白人就不同了，不僅要耳聰目明，還需明心見性，具備洞明世事的眼界和眼力。三國時的楊修極為聰明，智力超群，且每每都能猜中曹操的心事。可悲的是，楊修聰明過了頭，屢犯曹操大忌，三十四歲那年，以惑亂軍心之罪殺了頭。

要做一個明白人，既不能違心茍合世俗，也不能任性招致禍端，更不能逞強(qiáng)殃及大局。左宗棠棋藝高超，罕逢對手。進(jìn)軍新疆途中遇一老者擺攤競技，號稱“天下第一棋手”。左宗棠頗為不服，于是下馬對弈，接連完勝三局。左宗棠心想，你這“天下第一棋手”的招牌該撤了。及至左宗棠收復(fù)新疆班師回朝，途中卻見“天下第一棋手”的招牌仍然豎在那里。為讓這位老者徹底服輸，左宗棠再次與其過招。沒想到這次擺開陣勢后卻一敗再敗，絞盡腦汁也贏他不得。左宗棠大惑不解，只好求教玄機(jī)。老者說，上次將軍要領(lǐng)兵出征，我若挫了您的銳氣，于戰(zhàn)事不利；這次您已凱旋，我也無須謙讓了。什么叫明白人?這位老者當(dāng)之無愧。

需要界定的是，明白人不同于自恃聰明的圓滑與狡詐之輩。圓滑的人精于世故，見風(fēng)使舵，投機(jī)取巧；狡猾的人心術(shù)不正，趨炎附勢，兩面三刀。這兩種人只能得勢或得計于一時，終有一天要落敗。明白人未必才華橫溢，也不見得鋒芒畢露，可以不是滿腹經(jīng)綸的哲人，也可以不是位高權(quán)重的尊者，卻是洞徹人生的智者。《紅樓夢》中的劉姥姥，是個從貧困土壤中掙扎過來的鄉(xiāng)下老嫗，卻對賈府的內(nèi)情揣摩得一清二楚。王熙鳳絕頂聰明，到頭來卻不得不托孤于她，盡管我們不能由此得出“卑賤者最聰明”的結(jié)論，但從三進(jìn)榮國府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劉姥姥也算是個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