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綠了 化工不能黃

○ 文／本刊實習記者 王海坤

沿江掀起“環保風暴”，處于漩渦中的化工企業何去何從？守護長江的理想境界是什么……

特邀嘉賓（排名單不分先后）

張明森................................................................................................................................................................................中國石化北京化工研究院副總工程師

劉家海....................................................................................................................................................................................中國石化武漢石油化工廠黨委書記

謝小東....................................................................................................................................................................................................九江石化安全環保處處長

吳....濱......................................................................................................................................................中國社會科學院數量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劉治彥.....................................................................................................................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發展與環境研究所黨委委員、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金....鐳........................................................................................................................................................中國石油大學博士/副教授、工程碩士教育中心主任

李....莉....................................................................................................................................................................................................安迅思中國能源研究總監

鐘....健................................................................................................................................................................................................金聯創石油經濟首席研究員

為了一江清水浩蕩東流，2018 年，沿長江10 省市先后制定相應政策，以雷霆之力多舉措鐵腕護江—

江西：嚴控沿江1 公里內新建重化工項目；2020 年前，依法清除沿江1 公里未入園化工企業，關閉“小化工”企業。

安徽：沿江五市一致整改，重化工企業清零、入河排污口清零、飲用水源地環境問題清零……

江蘇：2018 年底沿江關停約1700 家化工企業；至2020 年底轉移約200 家。

湖北：明確“關改搬轉”時間表。2020 年底前，完成沿江1 公里內化工企業關改搬轉；2025 年底前，完成沿江1

公里至15 公里內化工企業關改搬轉。…… ……

據說，到2018 年底，湖北全省沿江化工企業已完成“關改搬轉”清單任務101 家。2019 年將是“關改搬轉”關鍵之年，環保要求更為嚴苛，沿江石油化工企業面臨局面前所未有。

日前，媒體曝出新年伊始長江“化工帶”仍深陷轉型陣痛，不少化工企業面臨歷史欠賬多、治理水平不高，以及資金、技術投入短缺等問題，亟待探索綠色循環治理模式，突破層層難題。

為此，本刊記者采訪了多位相關領域的專家以及沿江大型煉化企業。他們認為，破局“化工圍江”，要壯士斷腕、刮骨療毒，更要頂層判斷！具體實施過程中針對“轉型陣痛”提出治則，對不同企業需因地制宜、區別對待，避免“一刀切”；只有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平衡前進，才有可能向“護江”理想境界—向“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邁進！

刮骨療毒，要有頂層判斷

中國石油石化：一直以來，我國化工企業多沿江、臨海布局，長江岸線更是典型的“石化走廊”。國家提出要以長江經濟帶的發展來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破局“化工圍江”，首先應該考慮什么？

張明森：談這個問題，要從根上說起，也就是要從頂層對中國經濟形勢及經濟社會發展處于什么階段的判斷上來談。頂層的這種判斷，決定著我們對當前我國重化工業的態度。

如果我們認為，我們的經濟發展水平已經到了全面用高新技術行業代替傳統產業，用高附加值產品全面替代基礎大宗產品的階段，那么不用說長江經濟帶，就是在全國范圍內全面限制傳統產業，全面淘汰重化工業都是應該的。作為下層或基層一定要將思想統一到中央的判斷上，與中央保持一致。

就像日本，原來的煉油產業、石油化工行業是非常龐大的，但后來日本的高新技術產業幾乎全面取代了傳統產業，即使還存在一些石油化工產業也以生產高科技、高附加值的產品為主。但是，如果我們自我判斷失誤，就可能造成巨大損失。

吳濱：工業化并非制造業比重越低越好。作為我們這樣的大國，制造業必須保持在一定合理的比例，脫虛向實，堅持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必須有堅實的實體經濟為基礎，發展制造業仍是我國經濟重要方向。

張明森：以我的理解，一產也就是農業，是有天花板的。二產卻無天花板。二產的發展可以極大地提高全國的人均生產率，讓我們走向中等收入甚至高收入國家。三產的發展是建立在二產基礎上的，沒有二產的三產將是空中樓閣。即使最發達國家如德國、美國、日本等，也沒有完全放棄重化工業，仍然具有一個強大的無與倫比的二產。只不過是人家重化工業的自動化、智能化程度更高，單位產出的污染物排放更少。

中國石油石化：在根治“長江病痛”、破局“化工圍江”這一新背景下，沿江石化企業必須考慮環保問題的嚴格要求和產業安全的雙重因素。它們的最佳出路是什么？

●長江靜如練，孤帆疾如箭，石化企業如何與這般景致匹配？ 供圖/ 視覺中國

劉治彥：從我國經濟發展階段來看，已經進入了高質量發展為目標取向的一個新階段，沿江化工企業要向規模化、循環經濟、綠色發展、高技術含量這些方面轉型升級。沿江化工企業今后的發展方向選擇，新材料是重要的選項之一，而且新材料產品對環境的污染相對要小。

吳濱：制造業綠色發展既是生態環境惡化的迫切需求，也是制造業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作為企業要充分認識我國現階段的特征。有條件的企業要致力于向產業鏈高端發展，我國許多高端化工產品還依賴進口，還有較大發展空間；傳統企業則應該加強綠色技術創新，提高企業綠色發展水平。

因地制宜，避免“一刀切”

中國石油石化：日前，媒體曝出新年伊始長江“化工帶”仍深陷轉型陣痛，不少化工企業面臨歷史欠賬多、治理水平不高，以及資金、技術投入短缺等問題……面對這些情況，我們該怎么辦？

吳濱：轉型升級必然經歷一個陣痛過程。這種陣痛在微觀企業感受更為明顯。因此，政府有關部門應著力引導和支持企業轉型升級，盡可能降低轉型成本，保持經濟穩定。一方面統籌規劃，充分利用搬遷機會，確實提升產業綠色發展水平；另一方面，要積極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特別是加強共用技術和關鍵技術的研發，加強綠色技術創新金融支持，降低企業綠色發展成本。此外，合理評估，對于轉型升級中面臨現實困難的企業在稅收、土地、職工安置方面給予一定的支持。

劉治彥：對于關停并轉的小化工企業，應該妥善解決好這些企業職工再就業問題。同時，積極發展新產業，減少它們在轉型中遇到的難題。為此，國家應該出臺一些政策，地方政府也應該給予相應的政策扶持。

●做好環保是建成幸福石化的必要條件。 供圖/武漢石化

中國石油石化：2018年，沿長江各省都制定了相應的“關改搬轉”政策。2019年，將是這些政策落實推進的關鍵之年。在這一過程中，應該注意些什么？

金鐳：對于石化企業的“關改搬轉”要區別對待，切忌“一刀切”，應該分幾種情況解決。

對于沿長江經濟帶的石化企業涉及到搬遷的概率要高一些，但也最好是就近搬遷。沿江一些國有大型石化企業，排放甚至低于目前的國家環保標準，就不應納入關停和搬遷范圍。

還有一些石化企業，前些年上了不少大氣污染、水污染的配套環保設備，讓它們把已有的環保設備運行起來，也就不必搬遷了。

李莉：要重視沿江各省之間的政策一致性和協同效應，制定和執行公平透明的市場退出機制。

劉治彥：“關改搬轉”要區別對待，把一些中小型化工企業、污染不過關的盡量關掉；有一定規模的企業或已經成為當地財政支柱的企業，可以通過整合形成一個規模較大的大型化工企業，加大技術改造投入，環境治理投入，發展循環經濟的化工園區。

中國石油石化：長江經濟帶東西跨度很大，這場沿江“環保風暴”具體實施過程中是否要考慮區域因素？

劉治彥：長江經濟帶在我國經濟發展中有經濟脊梁的作用，長江上、中、下游分別形成了三大經濟區和城市群，這三大經濟區的化工產業已具一定規模。而且上游的化工污染直接影響三峽水庫的水質，也影響中下游的水質。

張明森：長江經濟帶，帶頭、帶中、帶尾地理位置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勞動力構成、貧富差距巨大。從代表中國經濟發展最高水平的上海，到經濟發達的蘇錫常寧一代，一直到重慶、四川等地，如果“一刀切”，都排斥重化工業、都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是不現實的。

壓力空前，堅守環保紅線

中國石油石化：2018年雖已過去，但沿江“環保風暴”仍處于進行時。作為沿江大型煉化企業的典范，武漢石化、九江石化在這場“風暴”中是怎么做的？

劉家海：武漢石化始終堅守“發展絕不能以犧牲安全環保為代價”的紅線。

“十二五”期間，武漢石化專項投入超過了20 億元，提前實現四大主要污染物排放全面達標。去年7 月1 日前，武漢石化全面達到了國家關于煉油和化工兩個新的排放標準要求，其中的COD、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的排放，大大優于國家最新標準。

盡管武漢石化一直做得不錯，但國家日益嚴苛的環保標準和民眾日益增長的環保需求，對我們提出了新要求。我們倍感壓力。我們的困難在于，要及時補齊欠賬，并要快速跟上新的發展步伐。我們的做法是以新帶老。

按照“增產減污，總量、濃度雙控制”的原則，我們將在“十三五”期間完成總計75 億元的提質升級改造項目，通過建設新項目，帶動舊裝置舊系統的改造，進一步完善產業鏈、價值鏈，提升成品油清潔水平。

謝小東：九江石化積極調整能源結構，從源頭實現能源、資源的優化配置和污染物削減。為此，我們生產裝置11個隔油池、27 個污水提升池全部投用，實現污污分流，率先在行業應用污水輸送壓力提升與裝置內部污水管網防滲技術，污水水質得到顯著提高。九江石化的低溫余熱有機工質發電技術的成功開發及工程應用，填補了國內的技術空白。

中國石油石化：對于沿江大型煉化企業，面對越來越嚴苛的環保要求，最現實的做法是什么？

謝小東：作為石化行業唯一入選國家“智能制造”示范企業，九江石化充分發揮信息技術對環保管理的支撐作用，率先在石化行業開發投用“環保地圖”在線監測系統，有效控制污染物無序排放。九江石化以自身的實踐選擇了無異味工廠、智能煉廠的發展方向。

劉家海：2017 年我們就提出要建“綠色工廠、智能工廠、幸福工廠”的發展愿景，以智能化為企業發展的路徑。

2018 年，我們加快了“綠色工廠、智能工廠、幸福工廠”建設。“十二五”至“十三五”期間，在公司總人數沒有增加的情況下，經濟效益大幅提升（近兩年合并利潤超過100 億元），人均勞動效率提高了300%，實現了通過結構調整到高質量發展的華麗轉型。

理想境界，發展與環境平衡前進

中國石油石化：石油煉化企業、地方政府、環境保護、長江經濟帶的發展以及經濟高質量發展如何平衡？

鐘健：我們需要把環保與工業發展、社會發展的需求平衡好！不能走極端，要綜合考慮當前的社會經濟發展條件和工業發展需要。

社會的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需要工業發展。必須將工業發展引發的環境保護情況限定在人民能夠承受的范圍內。那些通過自身改造環保過關的企業依然可以進一步發展、擴能。這些企業的進一步發展，對沿江地區來說是一個正向的因素。

今天在環保問題和就業問題、經濟發展問題多種問題并存的情況下，要注意產業鏈帶來的各種機會，不要一味的通過環保要求去產能、去工業化，這種傾向不可取。

李莉：在這樣的大趨勢下，地方政府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地方政府主管部門需要強大的學習能力和發展思維，與產業充分深入交流，探究專業和科學務實的轉型方案，為包括煉化在內的產業鏈指引方向。

張明森：社會的發展一定是發展與環境的一個平衡前進的過程。開始生產力落后，對環境破壞小，隨著生產發展不可避免地會犧牲一部分環境，換取經濟的發展。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的程度后，生產效率提高、技術進步又會再次減少對環境的影響。這是一個必然的規律！

那種以保護環境和自然生態為由，排斥一切工業、排斥一切變化的做法是不對的。當然，為了掙錢把環境污染得一塌糊涂的做法更是不對的。

理想的情況是，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一邊是綠水青山，一邊是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