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

阮紅松

悟道跟鬼王學了十年功夫，從一個放牛娃成長為一個壯小伙。

他不知道師傅教他的是什么功夫，行走江湖以來，他除了比別人跑得快點，再無其他特長。

悟道是在放牛坡遇上師傅鬼王的，那年他才八歲。鬼王躲在一個山洞里，雙腿已斷。鬼王誘惑悟道學功夫的第一句話：“你想飛么？”悟道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但他知道孫悟空，這只猴子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能飛，一個跟斗能飛十萬八千里。他就跟鬼王學功夫了，他不知道鬼王有多厲害，但鬼王沒腿也能飛起來抓野兔，跟他學飛起來是沒問題的。

五年后，悟道就能飛了。他能從地上飛到小樹上去，平日跑起來也有飛的感覺，村里最能跑的大人，跑起來也追不上他。

鬼王跟他說了幾個名字，讓他跟這幾個人去比試功夫。

“我又不認識人家，人家會跟我比試么？”悟道問鬼王。

鬼王說：“人家不跟你比試，你就罵，就用磚頭砸他們。”

悟道就去找這些人了。

他找到的都是成年人，人家還真瞧不上他這個半大孩子，不跟他比試。悟道沒辦法，就按師傅說的，罵人家，罵人家也不搭理他，他就用磚頭砸人家，其中還真有幾個被悟道惹火了。人家一亮招，他就被打倒了。他就跑，人家就追。剛開始人家也許認為悟道是瞎胡鬧，一追，才發現這孩子還挺能跑，很難追上。人家追啊追啊，越追越惱火。等到追上了，人家就把悟道往死里打。打幾下人家就奇怪了，這孩子明明有功夫，卻不會任何武功套路。

后來，就沒人跟他比試了。悟道罵也好用磚頭砸也罷，人家都不理他，轟不走，就踹他幾腳。悟道長這么大沒恨過人，被人羞辱被人揍以后，他的心中開始有了仇恨，他將這些人的名字牢牢記在了心里。

悟道找到鬼王，哭著將自己的遭遇說了。鬼王笑了，笑得很陰森很恐怖。鬼王開始教他武功套路，教會幾招就讓他對付山上的野獸，不用任何武器，要徒手一招斃命。剛開始打兔子，五年后，他一招就可以輕取野狼或野豬的性命。

“你可以下山了。”鬼王說，“記住，去找當年羞辱過你的那些家伙比試，一定要贏。”

悟道找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名叫山鷹的高手。他只知道這個人是個獵戶，是最看不起他的人，也是揍他最多的人。

悟道找到了山鷹，要跟他比武。

“你這孩子，怎么不學好，卻要做一個無賴。當年我打你，是警告你讓你止步于白日夢……江湖不是好玩的地方。”山鷹誠懇地對他說。

山鷹要是前五年這么說，悟道也許還能聽進去。現在說，他已經聽不進了。血氣方剛的他認為，江湖就是一個夢，肯定是個好玩的地方。

跟五年前一樣，山鷹不屑于跟他比試。悟道不再罵也不再用磚頭，他凌空而起，主動向山鷹發招。山鷹被迫接招，幾招對過，大驚失色。這孩子毒辣的招式似曾相識。還來不及細想，就被悟道一招斃命。悟道見打死了人，嚇呆了。他從沒想過比武會死人的，也從沒想過要殺人。他只有一個念頭，打贏就行。

山鷹之死在江湖引起了轟動，山鷹是名滿江湖的大俠，一生行俠仗義，疾惡如仇。

一時間，悟道成了各路好漢追殺的惡魔。悟道四處逃命，偶遇對手，又只有挨打的份了。他不敢還手，他為自己失手打死人良心不安。他想，只要不丟命，讓人家出口氣算了。

他忍氣吞聲，經常遍體鱗傷。四處逃亡了近一年后，人家并沒有饒恕他，對他的追殺一陣緊似一陣。他終于明白山鷹的話，江湖真的不好玩！

悟道從良心不安很快就心中充滿了仇恨，這種仇恨跟少年時不一樣。當年是因為被羞辱而充滿仇恨，是一種很幼稚很容易被化解的仇恨，今天，是一種性命攸關不被人理解不被人饒恕的仇恨。

悟道還手了。一還手，又欠下好幾條人命。

江湖開始散布一種恐怖的消息，十年前的惡魔鬼王有了傳人，開始了血腥的報復。

悟道莫名其妙成了惡魔的傳人后，才明白師傅鬼王是個什么人。當年的鬼王是個臭名遠揚無惡不作的大盜，還是一個采花賊，因為輕功絕頂，武功狠毒，無人能敵。十年前，以山鷹為首的七個大俠，聯手圍捕，才廢了鬼王的武功，將鬼王最厲害的雙腿給弄斷了。

鬼王讓悟道從五年前開始挑釁的幾個人，正是這七個大俠。這七個人，現在已經被他殺了四個。

那天，悟道找到了鬼王。

“師傅，讓我最后叫你一聲師傅。之所以叫你一聲師傅，是你讓一個放牛娃圓了一個武俠夢。今天，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之所以要取你性命，我想你懂的！”

鬼王平靜地瞧著弟子，冷笑道：“我懂。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我可以瞑目了，你殺光了我的仇人！”

悟道流淚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他說：“令你失望了，我沒有殺光你的仇人……我給人間留下了一點正義！”

鬼王長嘆一聲，撞死在了一塊巖石上。

從此以后，悟道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很久以后，人們才發現深山有一座小廟，廟里的和尚法號悟道。廟的后面，有一座無名土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