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和生學”是新哲學

姚春鵬

我于2018年歲末，赴合肥參加“全國大道和生學學術研討會”，錢耕森教授贈我其新著《大道和生學研究》一書。我與錢老相識交往多年，對其創立之“大道和生學”新哲學體系，已經有所了解。這次參加過“大道和生學研討會”并閱讀其新著，對其新哲學有了更深入全面的了解。

【壹】

“大道和生學”是能夠準確反映中國傳統哲學特質的新哲學。中華民族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哲學思維更是博大精深，難以一名狀之。近代以來，諸多學者從不同角度詮釋中國傳統哲學，創立了很多新哲學體系。這些新哲學于促進對中國傳統哲學的認識和創新發展不無裨益。然由于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之復雜性，新哲學往往很難不無偏頗之憾。也就是說很多新哲學往往在某些方面或層面對中國傳統哲學有明晰、深化乃至推進之功，但在整體上又有疏漏或不十分準確之弊。這不盡是學者本身的問題，而是與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之理論內涵豐富且極重視實踐之特質有關。如《論語》中就記載說“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用任何“名”來稱謂孔子之學都不能完全涵蓋其“實”。相對而言，錢老之“大道和生學”還是比較能夠準確反映中國傳統哲學特質的。“道”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核心觀念，“和”是中國哲學的最高價值追求，“生”是中華民族的最大祈愿。道，從哲學本體論講是萬物之本，萬物之源；從自然與社會、人生講，是自然萬物流行之理，社會、人生之義。“和”既是萬物生成的法則，也是社會、人生持久和美的法則。萬物與人類的生生不息，個人之長生久視，被中華民族視為“天地之大德”。“道”“和”“生”這三個概念既然于中國傳統哲學如此之重要，由這三個概念結合而成的哲學體系自然就應該反映中國傳統哲學之特質。當然，這還只是一種理論的可能性而已。而事實上，錢耕森通過艱苦的努力，確實在古典哲學文獻中發現了這三個重要概念所蘊含的重大哲學價值，并凝練為“大道和生學”。

“大道和生學”是真正的繼承創新之新哲學。現在是倡導創新的時代，我們也常講繼承與創新的辯證關系。錢耕森教授的“大道和生學”確為真正的繼承創新之作，因而具有重大的學術與實踐價值。其繼承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對傳統哲學“和生”精神的發現與繼承，一是對直接培養自己的哲學大師之思想、學養的繼承。錢老1951年至1958年在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哲學系讀書。師從馮友蘭、金岳霖、張岱年、張世英諸先生。這些人都是當代中國一流的哲學家，跟隨這些大師長達8年之久的耳濡目染，加之自己的勤奮努力，錢老打下了堅實的哲學基礎，練就了過硬的哲學思辨學養。這是我們后輩學人不及和羨慕之處。如果沒有當代哲學大師的培育，錢老不可能創造出現代意義上的“大道和生學”哲學。這是他對先師的直接繼承。

錢老接受先師傳授的學問又不固守師說，而是勤于思考，勇于發現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錢老的“和生學”是在1994年10月“孔子誕辰2545周年紀念與國際學術討論會”上公諸于世的。一般可能認為其“和生學”思想的形成也不過就是當時的事情，至多不過一二年。實則據錢老自己講，當年在自學時讀到史伯的“和實生物”時就感覺“和的哲學”也是一家之言，不無道理。只不過受當時大講“斗爭哲學”的時代背景的影響，還不能講。不過，錢老認準了的有價值的東西，始終沒有放棄，而是堅持研究。終于在適當的時機，“和生學”應時而出。正如錢老經常講的“大道和生學”是他綜合了史伯、老子、莊子、《周易》等的“和生”“道生”“氣生”“太和”“生生”之說，也是受兩位恩師金岳霖、馮友蘭的教誨與啟迪，并且經過他自己多年辛勤耕耘、厚積薄發而來。“大道和生學”是真正的繼承創新之作，是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創造性詮釋和創造性轉化的雙創典范。

【貳】

“大道和生學”是體系完整、縝密的哲學。《大道和生學研究》一書是由錢老多年的研究論文集結而成。透過單篇獨立的文章，卻可以發現“大道和生學”完整、縝密的哲學體系。相較于西方哲學明晰而系統的哲學體系，中國傳統哲學缺乏明確的形式系統。“大道和生”思想雖然是中國哲學的一條主脈，同樣也沒有形式化的體系而是暗含在各家思想之中。錢老苦心孤詣，深耕古典哲學文獻，將隱而不顯的“大道和生學”表而出之。

首先，錢老慧眼獨具，發現了史伯之“絕學”。史伯作為中國哲學史的人物是一般研究中國哲學史的人都知道的，關于他的史料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一鱗半爪。但是，史伯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關注，只是作為一個一般的思想家來了解。錢老卻很早就發現了史伯在中國哲學史上的巨大價值，通過對其遺存文獻的系統梳理詮釋，并且與老子的“道生萬物”說相互印證，這樣一個獨特、完整的哲學體系便轟然而出了。錢老從史伯“和實生物”的命題與“以他平他謂之和”的定義推出了“和生學”。“和”之所以能生物在于“他”，“他”從文字上說是與“我”相對的第二者、第三者，也就是多元要素的結合。“平”，錢老詮釋為“平等”“公平”“平衡”，其中以“平衡”為主。由多元之他的“平”而生萬物，這樣“和實生物”也就是“和生萬物”，簡稱“和生”。

其次，錢老把史伯“和實生物”與老子的“道生萬物”聯系起來，發現二者一脈相承，而且老子的“道生萬物”從形而上的哲學高度論證了“和生學”，超越了史伯的經驗論證，由此“大道和生學”正式誕生。老子的“和生學”引進了“道”，引進了“陰陽二氣”，引進了“沖氣”，引進了“和氣”，這樣老子的“道生”說就建立了“和諧”生萬物的體系，即“大道和生學”。總之，“大道和生學”由史伯創始，老子建立，錢老抉發而出。在把“大道和生學”之基本哲學架構梳理、闡明之后，錢老又對道家道教中的管子、晏子、莊子、《淮南子》《太平經》及儒家的孔子、孟子、荀子、王夫子等人的“和生”思想作了詳盡的探討，使中國哲學史上的“大道和生學”以更加豐美的形象展現出來。

【叁】

“大道和生學”是呼應時代要求、反映時代精神的創新性發展之作。錢老的“大道和生學”不僅闡明了其自身的縝密體系，梳理出“大道和生”哲學在不同歷史時期和思想流派中的不同樣態，而且緊密關注當今時代的現實，論述了“大道和生學”對現時代的可能貢獻。錢老從生態文明、和平經濟學和養生學三個方面對此進行了拓展。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人類欲望的不斷膨脹，人類對自然的過度索取，帶來了嚴重的生態破壞和生態失衡問題，已經危機到人類自身的生存問題。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各國都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努力應對這個巨大挑戰。錢老認為史伯關于“和實生物”說以及“以他平他謂之和”的定義，老子關于“道生萬物”以及“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說，莊子關于陰陽“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說之中，所具有的“生生”“平衡”“和諧”“循環”“天人合一”等理念與精神以及智慧，都是保護生態平衡，修復生態平衡，建設生態平衡，不可或缺的寶貴資源。

錢老認為“大道和生”在經濟領域就表現為“和氣生財”，以此探討了儒家的“和平經濟學”。一直以來人們誤以為儒家的財富觀是重義輕利。實則儒家主張個人特別是士君子等社會精英不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個人財富的聚集上；而對于民眾的富裕，儒家是非常關心和積極倡導的。儒家主張“生財有大道”。這個“大道”錢老認為就是“和氣生財”。其內在的理論基礎就是“和為貴”，就是“和實生物”。錢老以日本的企業“和能生財”和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在和平的環境中經濟的快速發展為例，證明其正確性。提出要“和平經濟學”，不要“戰爭經濟學”的呼吁。

“和氣”不僅能夠生財，增加人們的福祉，而且能夠使人健康長壽，具有重要的養生學意義。“和氣者壽”是錢老的獨家發明，化自孔子的“仁者壽”。錢老從人們耳熟能詳的“心平氣和”這一民間諺語出發，勾勒出道家道教和氣養生智慧，包括：《管子》“平正和生”的“和氣養生法”，老子“陰陽沖和”的“和氣養生法”，莊子“陰陽交合”的“和氣養生法”和《淮南子》“陰陽接和”的“和氣養生法”。并且指出這些都是普遍有效宜行的養生之大法和妙法。錢老此論絕非虛言而是有其自身的養生實踐根據的。錢老雖然已經是85歲高齡的老者，依然精神矍鑠。總是以一團和氣，言談侃侃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面前，這是其受惠于“和氣者壽”的生動寫照。筆者由于出身于中醫學的背景，對養生學多有關注，但讀了錢老的養生學高論，多有啟發，錢老對道家道教的養生學見解很多是我沒有想到的。錢老之學已經不僅是一種純粹的知識性學問，而是融化于個人生命中的實踐性功夫，是一種新的生命哲學。這是我們后學應該努力學習追趕的。讓哲學這種“無用”之學成為普惠人生的“大用”之學。這也許正是我們全面繼承與創新發展中國傳統哲學的價值所在吧。

贊曰：

深耕中華元典，秉承先師余韻；

創發大道和生，嘉惠士林后人。

（作者系山東曲阜師范大學教授、北京大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