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傳的舌頭

王桂英

周大生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廚師，可惜一身好手藝沒能傳給兒子周大生。結果，作為堂堂名廚之后，周大生卻沒啥本事。

這天是周末，周大生坐在家里，一邊啃著雞翅尖，一邊琢磨換工作的事。老婆劉玉琴看見周大生一副游手好閑的模樣，忍不住生氣了：“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周大生討好地說：“這個雞翅不錯，老婆你吃。這半斤雞翅里只有這兩個不是快速雞，香著呢。”劉玉琴哼了一聲：“你就吹吧，吃個雞翅也能吃出是不是快速雞，能耐大了你?！?/p>

周大生嘆了口氣：“別的本事沒有，可我畢竟是名廚的兒子，沒學會做菜，可這舌頭也不是白長的。別說吃了半個雞翅，就是讓我舔一下雞皮，我也知道它是不是快速雞?！眲⒂袂汆椭员牵骸皠e白話了，別人送了我塊笨豬肉，你去收拾一下燉了?！?/p>

晚上，周大生吃了口豬肉，就嘆了口氣，放下筷子：“老婆，你讓人騙了，這不但不是笨豬肉，也不是普通的快速豬，而是用瘦肉精喂出來的?！眲⒂袂偌绷耍骸斑@是我老同學送的，他說絕對是笨豬肉，你以為你是檢測儀??！”

兩人這頓飯吃得挺不愉快，別別扭扭地睡了。

周大生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老爹沖自己笑。周大生忍不住埋怨道：“爹，您還笑呢。您啥本事都沒留給我……”老爹不說話，伸出舌頭，竟然是金黃色的，是金子！周大生大喜：“爹，您闊了！別人都鑲金牙，您夠徹底，連舌頭都換金的了！”老爹一臉怒氣，揚手給了周大生一巴掌，把他打醒了。

周大生琢磨半天，忍不住拍了一下腦袋：“謝謝爹！”第二天，他就在小區的門口豎起了牌子：祖傳神奇舌頭，分辨瘦肉精豬肉，每次兩塊錢。小區附近的人從未見過這樣的新鮮事，都湊過來看稀奇。周大生抖擻精神，吆喝起來：“各位，小弟祖上當過御廚，代代都是美食家?，F在，國家為確保群眾飲食安全，禁止使用瘦肉精，可不法商販們偏要自絕于人民。我周大生響應國家的號召，保護群眾健康！”

一個瘦老漢動心了：“我剛買了塊肉，你給我看看?！敝艽笊舆^肉，掏出小刀切下一小塊，用刀尖挑著到旁邊賣羊肉串的小攤上略微烤了一下，然后放進嘴里，細細咀嚼。突然，他眼睛一睜，說：“這肉沒問題?！迸赃呉粋€戴眼鏡的青年不干了：“我們怎么知道你不是瞎說呢？”周大生嘿嘿一笑：“你要信不過我的舌頭，你去問問那個賣肉的，這豬是不是前天殺的，應該是五個月出的欄?！?/p>

瘦老漢回市場去問，眼鏡青年也好奇地跟去了。過了幾分鐘，兩人回來了，眼鏡青年一臉的驚詫和佩服：“大哥，你真神了嘿！你還能分辨點兒別的不？”周大生說：“只要有樣本，讓我先嘗嘗，我都能分辨出來?！?/p>

自此，周大生的生意紅火起來，名聲越來越大。他不但能分辨瘦肉精的肉，還能分辨是快速的還是笨養的，不光是豬肉，雞鴨魚牛羊肉，來者不拒。由于技藝精湛，來請周大生鑒定的人絡繹不絕。

這天，周大生正在忙碌，一個穿制服的男人走了上來：“你在這里鑒定食品收費，有營業執照嗎？”周大生愣了一下：“沒有，我這舌頭是祖傳的……”制服男不耐煩地說：“那沒用。我是負責食品衛生管理的，姓宋，聽說你在這里無照經營，我告訴你，今天先罰款三千！”周大生嚇了一跳。

正在危急時候，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了過來，說：“請問您是周大生？”周大生趕緊說：“小弟就是。”西裝男說：“我是專程來請您的，跟我走吧?！崩纤尾桓闪耍骸跋冉涣P款再走！”西裝男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老宋：“我是鎮政府辦公室的姜主任，周大生先生是鎮政府的貴客！”老宋看了看名片，沒敢再說什么。

周大生跟著姜主任來到了鎮政府，突然心虛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說：“請問領導，你們找我到底是要干啥呢？”姜主任說：“最近市面上的食品安全實在是不容樂觀。鎮政府的食堂也難以幸免。聽聞您有祖傳絕技，因此請您過來給食堂的飯菜把把關?！?/p>

周大生這才松了口氣。此時已是中午，鎮政府食堂開飯了。周大生邁著方步走到桌前，食堂師傅已經拿小碟子把每樣菜都盛了一點兒，周大生一碟碟地品嘗，把有問題的菜都挑出來，說：“這碟韭菜炒雞蛋的韭菜農藥超標了，這盤豆芽里有點兒尿素的殘留，這碟醬牛肉用了點兒防腐劑……”吃到最后，周大生搖搖頭，“最慘的是，所有菜用的都是地溝油。”

一句話驚呆了所有人，堂堂鎮政府，竟然所有人都在吃地溝油！

姜主任雷厲風行，更換了原先給鎮政府供菜供油的人，自己帶著周大生親自去挑選。自此，周大生成了鎮政府的座上賓，每天中午準時到食堂上班，吃得心滿意足再離開。他平時仍然在小區門口擺攤收費，因為有了鎮政府的靠山，也沒人再來找過他的麻煩。周大生成功了，有錢了，老婆也對他刮目相看。

這天，周大生回家時天已黑了。路過一條小巷子時，忽然竄出幾個蒙面大漢，連拉帶扯地把周大生給制服了，然后蒙上他的眼睛，堵上嘴，扔上車。車子在夜幕中顛簸，拳腳不斷落在周大生身上。周大生嚇得魂飛魄散，“嗚嗚”地哭著求饒，那幫人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打。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掏出了周大生嘴里的毛巾，周大生趕緊表白：“大哥，我可沒錢啊。”

那人說：“你那倆錢我們不稀罕。實話告訴你，我們都讓你害慘了。本來我們賣豬肉賣地溝油賣得好好的，你一來可好，不但地溝油賣不出去了，連瘦肉精豬肉都沒了銷路。今天把你請來，是要和你談談?！?/p>

周大生點頭如小雞啄米：“我啥都答應。”那人說：“我告訴你，從明天開始，不管是在攤上還是在什么地方，不管你嘗出了什么，一律要說是好肉、好油，聽見沒有？”周大生連連點頭。那人說：“記住，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如果敢騙我，我隨時都可以收拾你！”

那人又把毛巾塞回周大生嘴里，把他拉回，扔到一個公交車站上。

周大生連滾帶爬地回了家。劉玉琴嚇了一跳：“你怎么了？”周大生喘著粗氣說：“差點兒就沒命了?！彼呀涍^一說，劉玉琴嚇壞了：“趕緊報案??！”周大生說：“他們都戴著頭套，我又一直被蒙著眼睛，就算再見面都指認不出來。人家在暗處，我在明處啊，太危險了?！眲⒂袂僬f：“那怎么辦？”周大生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就說我受了驚嚇，病了，不能再出攤兒了?！?/p>

聽說周大生病了，很多讓他鑒定過的人都來看望他。周大生躺在床上，蒙著毛巾裝病，一概謝絕。直到姜主任來了，他才不得不起身應酬，但還是裝得病病歪歪的。

姜主任很痛心：“周大生啊，自從您病倒，大家都不想吃午飯了。您還得堅持工作啊?！敝艽笊袣鉄o力地說：“我、我生病了，舌頭不靈了?！?/p>

姜主任又指了指身后的人：“這是老宋，還記得吧？縣里號召他們局向您學習取經，所以他跟我一塊兒來慰問您?！敝艽笊鰬蜃鋈祝澏吨帜妹砣ゲ聊槪傺b虛弱無力，把毛巾弄掉了：“你看我這身體，實在是不行了。”

老宋趕緊上前，撿起了毛巾，關心地給周大生擦臉：“放心吧，過兩天就能好?！敝艽笊凰臒崆榕糜行┌l愣，半天沒說話。

等姜主任和老宋走后，周大生立刻打了報警電話。

負責當地食品衛生管理的老宋和不法商販勾結犯罪，成了新聞。幾個販賣瘦肉精豬肉的，連同后面販賣瘦肉精的團伙被一網打盡;做地溝油的也被瘦肉精團伙咬了出來。

老宋雖然嘴硬，但架不住鐵證如山，終于還是招供了。只是，老宋對審訊人員說，如果不弄清楚周大生是怎么認出他來的，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

姜主任也很迷惑，私下里問周大生。周大生一仰頭，驕傲地說：“那天他給我擦臉，我的舌頭碰到了他的手心;那天他往我嘴里塞毛巾時，我也碰到了他的手心。什么味道只要我的舌頭碰過，就絕不會記錯。”然后他嘿嘿一笑，“何況他滿手銅臭味兒，洗都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