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中葉伊朗阿米爾·卡比爾的現代化改革

馮廣宜　黃民興

摘 要 阿米爾·卡比爾堪稱19世紀伊朗最偉大的政治家，是近代伊朗大規模現代化改革的開啟者。在他的主導下，伊朗開啟了一場幾乎觸及政治、經濟、教育、軍事、外交等方方面面的現代化改革嘗試，無論在廣度和深度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些改革在加強中央政府權威的同時，也極大地提升了愷加王朝政府的實力，使得伊朗社會在面對國內外壓力和苦難的情況下仍能維持長期和平穩定，為納賽爾·阿爾丁·沙阿隨后長達48年的執政奠定了政要的基礎。但由于阿米爾·卡比爾推行改革的根本出發點是維護愷加王朝的封建統治和統治者個人的權力，從這一點來看，他的改革注定只能實現部分現代化，不可能從根本上實現伊朗全面現代化的目標。

關鍵詞 愷加王朝 阿米爾·卡比爾 十九世紀中葉 現代化改革 伊朗

中圖分類號：K373 文獻標識碼：A

阿米爾·卡比爾是愷加王朝乃至伊朗近代史上最具政治智慧、且立志變革的偉大政治家之一，是近代伊朗政治自由的開啟者和伊朗憲政革命的先驅，他所主持的多方位改革是伊朗現代化進程的開端。但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阿米爾·卡比爾本人是一位封建王朝官吏，他的改革的根本出發點仍然是為了維護和延續愷加王朝的封建統治。1848年獲任首相伊始，阿米爾·卡比爾就為自己的政治生涯設定了明確的目標：保護伊朗疆域完整、平息國內部落叛亂；改善國家財政秩序、消除官場腐敗現象；杜絕列強干預內政、提升個人事業發展。他擔任首相期間所推行的一系列具有現代化性質的改革則是他賴以實現這些目標的重要手段。

1阿米爾·卡比爾其人

阿米爾·卡比爾原名米爾扎·穆罕默德·塔吉汗·法勞杭尼，1806年出生于法拉汗，父親曾在王儲阿巴斯·米爾扎的首相米爾扎·布祖爾格的府上擔任管家。由于幼年時聰慧過人而得以與米爾扎·布祖爾格的子女一起接受教育，獲得學習閱讀和書寫的機會。他博聞強記，精通阿、土、俄等多門外語，且善于抓住主要問題并形成自己獨特的解決方案。他在金融、商業、管理、教育、司法等領域都有很深造詣。他將西方視為知識、理性、救贖的源泉，迫切想要消除伊朗社會的愚昧、歧視、低效和腐敗，他但卻不盲從，能夠最大化地趨利避害。他不但精于理論，而且行動果斷堅決，企圖用西方的理性和科學締造一個強大的伊朗，且終生致力于實現這一目標。

1821年起，阿米爾·卡比爾先后在阿塞拜疆省軍隊中擔任書記員、會計、首席管理官員，熟諳軍務，這是他后來所主持的現代化改革的出發點，也是根本基礎。此外，早年的三趟歐洲之旅也是影響他現代化改革思想和方案的重要因素。1829年，他隨王儲之子霍思勞·米爾扎前往圣彼得堡，對俄國在工業、技術、文化、教育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大為震撼，“沙俄以其荒蠻之地，經百年之變，其科技之發達竟至于此，其國遂以持久之國力，穩立歐洲列強之林。” 他每到一處都會走訪學校、工廠、私人機構、公共場所、劇院、天文臺等，對軍事、醫學、外語等院校的課程設置、教學理念和教學方法大為贊賞。這次出訪使他詳細、深入地了解了俄國現代化改革，播下了未來改革的種子和希望。

1837年，阿米爾·卡比爾陪同王子納賽爾·阿爾丁·米爾扎赴亞美尼亞拜見沙皇尼古拉斯一世，對俄國的現代化成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亞美尼亞1826年割讓給俄國，在沙俄統治的短短10年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現代化改革的力量，使得這個原本貧窮落后的地區迅速崛起，這無疑更加堅定了阿米爾卡比爾推行現代化改革的決心。1842年至1846年，阿米爾·卡比爾作為代表團團長，赴奧斯曼帝國進行《厄爾祖魯姆邊界條約》談判，親眼目睹了奧斯曼帝國坦齊馬特改革的偉大成果，詳細、深入了解同為伊斯蘭國家的奧斯曼帝國的現代化改革實踐，堅定了在伊朗開展類似改革的決心和意志，并在借鑒坦齊馬特改革的基礎上，初步形成了比較完整的伊朗現代化改革方案。

國外的經歷對他后來擔任首相期間的改革思想和方案的形成產生了根本性的作用，在他的改革計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他鼓勵伊朗本土的工業化，并在伊朗創辦了很多現代化的工廠，這些都得益于那趟俄國之旅和在奧斯曼帝國的生活、工作經歷對他所帶來的重要影響。1848年，在阿米爾·卡比爾的輔佐下，納賽爾·阿爾丁成功繼位，避免了王朝陷入分裂的危險。阿米爾·卡比爾隨即被任命為大首相，成為王朝最熾手可熱的權臣，為其推行全面的現代化改革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2改革舉措

阿米爾·卡比爾堪稱19世紀伊朗最偉大的政治家，是近代伊朗大規模現代化改革的開啟者，其改革舉措幾乎觸及伊朗國內政治和社會的方方面面，無論在廣度和深度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盡管他推行這一系列現代化改革的出發點是為了維護愷加王朝的封建統治和伊朗的政治穩定，并在伊朗國內長期維持封建專制統治制度，但他在具體改革措施的制定和實施過程中卻能夠大膽地與伊朗社會長期形成的政治傳統果斷決裂，打破伊朗傳統政治制度的影響，形成一股清新的進步力量，從而為伊朗的政治和社會現代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僅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將他看作是伊朗新興政治力量的代表和現代化改革的奠基者是完全符合客觀實際的。

2.1工業現代化

在工業領域，阿米爾·卡比爾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首先，他積極鼓勵采礦業的發展，建立全國礦產勘探中心，負責勘探新的礦產資源。為了鼓勵民間資本參與礦產勘探和開發，他開放土地，為礦產開采等新興工業提供免稅政策。其次，他鼓勵伊朗工匠仿制俄國茶壺、馬車和美國圓爐等產品，并定期在德黑蘭組織伊朗工業產品展覽會，不但促進了新興工業領域之間互相交流和學習，同時也在德黑蘭百姓中宣傳了現代技術，極大地推動相關行業發展。另外，阿米爾·卡比爾還選派手工業工人和企業家到國外工作學習，派遣觀察團前往俄、意、奧等國的工廠、學校參觀學習，希望藉此鼓勵本國工業現代化的發展。1851年，他與俄國政府達成協議，從造紙、水晶玻璃制作、鑄鐵、制糖、木匠、制輪等行業選派一批工匠赴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工作，學習先進技術，有6人學成后在伊斯法罕、德黑蘭、薩里等地開辦工廠。同年，他選派兩名紡絲工前往伊斯坦布爾學習新技術，以提高伊朗的原絲生產和絲綢加工水平。

除大力效法俄國和奧斯曼帝國的現代工業之外，阿米爾·卡比爾還大量參考和借鑒了奧地利的現代化成果，利用從奧地利購買的工具和機器，成立了第一家法蘭絨廠，并從奧地利聘請2名熟練工人來傳授技術，建立本國的法蘭絨產業。此外，他還大力鼓勵采礦業的發展，為生產火藥和武器提供所需金屬和礦物質。他還鼓勵開辦專門生產馬車、鑄鐵、木材、玻璃等物品的工廠，為軍隊現代化建設提供支撐。

愷加王朝的軍事現代化成為整個伊朗現代化進程中最核心、最基礎，也是最早開啟的一個領域，而阿米爾·卡比爾時期所有的工業現代化努力也都是圍繞軍事現代化而展開，都是為了更好地為軍事現代化提供直接或間接支撐。但無論其早期工業現代化的出發點如何，從結果來看，這些努力和嘗試為伊朗建立起了初步的現代工業基礎，為后期工業現代化的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其深度和廣度都遠遠大于19世紀初阿巴斯·米爾扎在阿塞拜疆省所開展的改革。

2.2財政和土地改革

阿米爾·卡比爾的改革對伊朗社會的很多領域都進行了提升和改造，極大地促進了這些領域的發展，而商業領域從阿米爾·卡比爾改革中的受益最大。首先，阿米爾·卡比爾擔任首相后迅速結束了伊朗社會動蕩不安的局面，恢復了政治穩定，為伊朗國內和國際貿易提供了和平環境和發展基礎。他還在商道沿線大量修建大篷車商隊旅館，不但方便了商隊出行，也在一定程度上為商隊安全提供了重要支撐。他還在德黑蘭修建大巴扎，使其成為新的商業中心，推動了商業、貿易的迅速發展。

其次，在金融方面，阿米爾·卡比爾擔任首相之初，由于前任沙阿揮霍無度，加之為籠絡人心而大量授予津貼和封賞，導致國庫虧空、債務累累。對此，阿米爾·卡比爾首先成立由財政部長擔任主席的專門財務委員會，全面詳細調查、評估政府財政狀況。一方面，國庫僅有34萬土曼庫存，政府年度財政支出比收入高出100萬土曼；另一方面，各級政府機構不但嚴重超編，而且充斥著無能、貪婪的平庸之輩，他們一邊大肆貪污，一邊搜刮民脂民膏，而其高額薪俸和津貼也極大增加了國家財政負擔；更有甚者，他們中還有很多吃空餉的虛職，導致官僚機構膨脹，遠遠超出國家財力，加之每年支付給烏勒瑪等社會階層的高昂津貼，國家財政早已不堪重負。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阿米爾·卡比爾大幅削減享受政府津貼人員的數量和津貼額度，并同時精簡官僚隊伍，裁減冗員，將吃空餉者全部除名，并大幅削減各級官員和公務員的薪俸。僅除名前首相馬庫陣營中冗余官員一項就為政府節約60萬土曼經費。阿米爾·卡比爾還勸說沙阿減少打獵和旅行，并將其零花錢限制在每年1.5萬土曼之內。此舉成功為國家節省了大筆經費，大大減輕了政府的財政壓力。

這些強硬的財政改革措施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迅速鞏固了國家的財政基礎，一方面使得沙阿的統治有了堅實的財政支撐，另一方面也為即位不久的年輕沙阿樹立了極高的威信，鞏固了其執政地位。但阿米爾·卡比爾的財政改革僅僅加強了對既有財政制度和結構的控制力，使其處于正常、高效的運轉之中，并未有效地引入新的思想或制度，亦未從根本上變革伊朗的財政結構。

在土地制度方面，阿米爾·卡比爾重新評估和計算了全國所有土地應繳的稅額，減少了一些土地的稅收額度，并給予非常優越的政策，鼓勵百姓在全國范圍內開墾荒地。他還嘗試改進農業耕作方式和技術以增加農業產量，希望以此來充實稅收的征收基礎。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他下令在全國范圍內興修灌溉水利工程，還修建幾座小型水壩，引進種植美洲棉花、甘蔗等新的農作物。

改革傳統的伊克塔制度是阿米爾·卡比爾土地改革的最重要舉措。根據伊克塔制度的規定，愷加王朝政府或統治者向官員、部落首領或某些個人授予土地的使用權，從而獲得他們在政府需要時義務向政府提供兵役的責任。長期以來，這種制度是確保伊朗政府抵御外來侵略和維護國內穩定的重要軍事來源，為中央政府節省了大筆維持常備軍的經費。阿米爾·卡比爾雖然保留了這一制度，但卻對其做了重大調整。

傳統上，部落力量是伊朗中央政府軍隊的唯一兵源，而農民和城市居民既沒有參軍作戰的義務，其長期形成的生活特點也根本無法勝任激烈的馬背上作戰的需要。加之愷加王朝中央政府并不愿供養一支常備軍，僅在戰爭爆發時臨時召集部落牧民組成軍隊參戰，也不會向這支軍隊提供任何經費和軍餉，僅以免除游牧部落地區的土地稅收作為回報。由于這些游牧部落具有很強的流動性，且部落的軍隊牢牢地掌控在部落首領手中，中央政府無法加強對軍隊的控制。

另外，隨著伊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變化，伊朗部落人口逐漸呈現城市化和農村化趨勢，其人口比例和總數也不斷下降。加之部落人口接受西方現代化思想和理念的能力遠遠遜于城市人口，因此阿米爾·卡比爾希望通過組建一支現代化的常備軍來加強伊朗的軍事實力，為強國夢提供重要保障和支撐。因此，為了提升軍隊中非部落士兵的比例，阿米爾·卡比爾改革了征兵制度，要求各地政府除完成應有的稅收義務之外，還需向國家提供定額常備兵源，或供養相應數量士兵的軍餉費用。納稅人名單則是地方政府提供兵役人數的重要參考標準，地主按照其土地數量或控制的納稅農民的數量來確定應提供的兵役數量，或供養那些自愿提供兵役的家庭，從而換取政府的免稅政策。這種新的征兵制度使得士兵無需像部落軍隊忠誠于部落首領那樣忠誠于自己的領主，他們只需要忠誠于中央政府即可。因此中央政府對軍隊的控制力得以大幅加強，在加強中央集權的同時極大地削弱了以部落首領為代表的地方勢力從而從根本上消除了影響國家穩定和財政基礎的問題。

這種新的軍隊供養制度要求中央政府必須推動新的稅收改革，因為按照新的兵役制度，每個村莊的稅收額度都與其需要提供或供養的兵源人數密切相關。卡尚、亞茲德等以商業為主的城市地區由于無法提供兵源，所以需要繳納更多的貨幣稅收。為此，阿米爾·卡比爾成立專門財務委員會全面評估伊朗財政狀況的同時，還重新審計和估算各地的稅收額度，確保政府財政稅收的征繳與軍隊征兵之間互相保障，且更加可行。

2.3軍隊現代化改革

阿米爾·卡比爾所推行的軍事改革是其整個現代化改革的前提和基礎，也是終極目標。一方面軍隊的現代化進程受到其它各項改革政策和基礎條件的影響，另一方面軍隊的現代化進程也是其它改革舉措順利推行的重要保障。

改革之前，伊朗的常備軍不但數量少，素質也很低，幾乎沒有任何作戰能力，只是一群享受政府財政供養的烏合之眾而已，這也是為什么王朝統治者更愿依賴部落軍隊作戰的原因。但在阿米爾·卡比爾推行改革的短短幾年里，伊朗就擁有了一支多達4萬人的訓練有素、機動性強、種類齊全的步兵、騎兵及炮兵常備軍隊。而且，由于中央政府掌握了一支強大的常備軍，其在全國范圍內動員部落軍隊的能力也極大加強，能夠在更短的時間內更有效地調動分散在全國各地的部落和民間軍事力量。這是之前的愷加王朝統治者從未奢望過的結果，為隨后伊朗社會不斷推進的軍事現代化奠定了重要的基礎，邁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步。

一方面阿米爾·卡比爾規定由中央政府保障按時向軍隊發放軍餉，另一方面他又將常備軍的征兵過程進行了制度化改革，根據各省、地區和村莊繳納稅收的額度確定相應的征兵名額，要求士兵終生服役，但同時允許士兵交錢給上級來贖身，提前結束其兵役。這兩項改革不但確保了充足的兵源，還保障了軍隊充足的經費來源，開創了近代伊朗軍事制度變革的先河，也正是由于這兩項強有力的變革措施使得伊朗的軍事實力迅速強大起來。盡管納賽爾·阿爾丁·沙阿在即位之初就面臨家族成員中爭奪王位的斗爭、巴布教徒起義、各地局勢動蕩不安的復雜局面，但憑借這支強大的中央常備軍隊的支撐，阿米爾·卡比爾迅速消除了這些挑戰和威脅，恢復了國內政局的穩定，并為沙阿隨后長達48年的執政奠定了堅實的政治、軍事、經濟基礎，這也是阿米爾·卡比爾軍事改革措施的最大貢獻。

阿米爾·卡比爾還改善軍工廠，從歐洲購買了大量現代化武器裝備，雇傭奧地利、意大利等國的軍官擔任教官訓練伊朗軍隊，創辦了第一所專門培養高級軍官的現代化高等學府伊朗精英學院。其對伊朗軍隊建設的貢獻之大以至于歐洲人如此評價：“倘使阿米爾·卡比爾活至今日，伊朗軍隊不但不會像現在這么窩囊，而且會成為世界最強軍隊之一。”

阿米爾·卡比爾還在德黑蘭、馬什哈德、設拉子等城市修建警衛室，以確保城市安全和社會秩序。此外，為提升軍隊預警外來入侵的能力，他還下令沿邊境線大量修建瞭望臺，這兩種舉措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

阿米爾·卡比爾徹底結束了傳統的強行征用制度，極大地減輕了百姓的負擔。根據強行征用制度的規定，軍隊或官員所到之處，可以隨意征用百姓的房屋和糧食，或迫使百姓承擔任何其它義務，且無需支付任何費用或損失補償。這種制度長期為百姓所詬病，尤其在戰爭爆發時，無異于對百姓的赤裸裸掠奪，阿米爾·卡比爾廢除這一制度之后，受到了廣大百姓的堅決擁護和支持。

阿米爾·卡比爾還下令禁止軍中的腐敗行為，嚴禁軍官收取下級的賄賂或以任何形式敲詐、盤剝士兵。雖然這些政策頒布后不久就因為阿米爾·卡比爾失勢而被廢除，但仍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認識，尤其改變了士兵對官兵關系和百姓對官民關系的認識，帶來了一股清新的軍風和政風。阿米爾·卡比爾擔任首相期間，伊朗軍隊不但紀律嚴明，而且牢牢地掌控在中央政府手中，在鎮壓呼羅珊省起義時作戰英勇、運轉高效。而沙阿前往庫姆朝圣時，沿途所有消費均由政府埋單，深受百姓歡迎和擁戴。

這一時期，阿米爾·卡比爾面臨國內諸多軍事挑戰，其中威脅最大的是馬什哈德的愷加家族的王公哈桑汗·薩拉爾的叛亂、呼羅珊省土庫曼部落起義、1850年春季和夏季分別爆發于亞茲德和贊詹的巴布教徒起義。然而，憑借這支強大的中央常備軍隊和改革所積累的雄厚經濟基礎，阿米爾·卡比爾成功消除了這些動亂所帶來的威脅，并在此過程中完成了軍隊重組及一系列相關的改革措施。這是愷加王朝歷史上第一次出現的和平穩定局面，商隊和行人不再擔心遭到沿途部落的劫掠，政府也不再擔心部落勢力會隨時制造麻煩，在中央政府的強大軍事震懾下，不再有任何部落勢力敢于挑戰中央權威。

2.4世俗化教育

伊朗軍隊的現代化需求為伊朗第一所現代化高等學府精英學院的建立提供了重要動力。長期以來，伊朗的初級教育和高等教育完全控制在烏勒瑪階層手中，但隨著歐洲國家在軍事、文化、政治等方面的不斷沖擊，傳統的經堂學校和伊斯蘭經學院已經不能滿足伊朗軍事現代化改革發展的需要，其教學內容和教學理念也遠遠滯后于時代需求。在此情況下，阿米爾·卡比爾按照西方世俗化學校的模式建立了伊朗的第一所現代化高等學府精英學院，直接聘請意大利、匈牙利、奧地利、俄國等國的軍官和專家，為伊朗培養軍事現代化所需要的軍事、科技、醫療、外語等領域的人才。

除與軍事相關的炮兵、步兵、騎兵、軍事工程等課程外，精英學院還開設了礦物學、化學、物理學、數學、醫學、外科學、法語、英語等世俗化課程。雖然阿米爾·卡比爾創辦精英學院的初衷是為了培養專門的現代化軍事人才，但這些有關西方現代科學和文化、政治、歷史等方面的課程也加促了伊朗新興知識階層的形成和啟蒙，而正是這一預期之外的副產品卻成為真正推動伊朗最終實現全面現代化的根本推動力，它們對伊朗社會、教育、政治等現代化進程的貢獻遠遠超過了對伊朗軍隊現代化的貢獻，這是阿米爾·卡比爾改革計劃中所未涉及的內容，也是他所未曾料到的意外結果。

2.5創辦報紙

為了更好地傳播西方現代化技術和愷加王朝政府的政策，糾正人們口口相傳而導致的關于西方科學技術的謬誤，阿米爾·卡比爾于1850年創辦了伊朗歷史上的第一份官辦波斯語報紙《時事周報》，這份報紙的創辦使得西方的現代化知識和思想在伊朗得以全面傳播。1851年精英學院成立后，該報開始由位于精英學院內的官辦印刷廠負責印刷和發行。阿米爾·卡比爾聘請英國專家負責報紙的編輯和出版，摘抄歐洲各大報紙所刊登的重大發現、重大事件、趣聞軼事等，匯集刊登在《時事周報》之上。

阿米爾·卡比爾強制所有官員、政府機構和經濟富足的家庭長期訂閱該報，不但確保了其發行量，也使得報紙中所傳播的現代化知識和思想很快在伊朗中產階級中迅速普及和擴散。雖然這份報紙在阿米爾·卡比爾去世后被迫停辦，但卻成為和精英學院一樣傳播西方先進技術、文化和思想的重要渠道，為現代化知識和思想在伊朗的傳播起到了重要的啟蒙作用。

隨著現代印刷技術在伊朗的迅速傳播和發展，伊朗報紙的發展經歷了一個鼎盛階段，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先后出現了十多份報紙，而且在西方報紙的影響下開始刊登廣告，不但增加了經費來源，也促進了商業宣傳的效果，增加了報紙的社會功能。

在伊朗國土以外，也有多份波斯語報紙受到伊朗讀者的歡迎。由于其不受伊朗政府制約，在發表關于伊朗政治制度等方面的文章時往往能夠一針見血地直指問題要害，有的甚至將矛頭直接指向愷加王朝的專制統治。由于其內容多以針砭時弊、呼吁建立現代政治制度為主，受到新興知識階層的追捧，并引起他們愛國主義思想的共鳴。雖然最終遭到愷加王朝政府封殺，這些報紙卻已經在伊朗國內動員了一大批反對腐朽封建專制統治、提倡民主共和的新興知識階層和年輕人，為20世紀初憲政革命的爆發做了積極的思想動員和人員儲備。報紙和出版業的發展也推進了伊朗新聞和出版審查制度的發展。1863年12月22日，伊朗新聞出版審查部成立，專門負責審查報紙和書籍出版。

2.6均衡外交

19世紀初，由于其落后的現代化軍事裝備和作戰理念，伊朗在兩次伊俄戰爭中慘敗，其結果導致愷加王朝政府被迫與俄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古利斯坦條約》和《土庫曼恰依條約》，俄國不但在伊朗攫取了大片的領土和貿易、政治特權，還成為對伊朗國內政治影響最大的外國勢力之一。1788年1月8日，英國駐伊拉克巴士拉領事從贊德王朝國王賈法爾·汗·贊德（1785-1789年）那里獲得一道赦令，為英國商人獲得了在伊朗免交關稅、過境稅、自由出入境和自由貨幣流通等特權，英國人據此壟斷了波斯灣及伊朗南部諸港口城市的貿易，英國在波斯灣地區的實力急劇增長。此后英國也成為影響愷加王朝國內政治的另一主要外國勢力。

整個19世紀期間，英、俄兩國始終是影響伊朗國內政治的最主要外部力量，這兩個國家在伊朗國內圍繞領土、經濟、政治等特權展開了激烈的競爭，互相攀比。為了平衡英、俄兩國在伊朗的影響和利益訴求，愷加王朝的統治者被迫將國內的各項利益均衡地出讓給這兩個國家，從而在兩國間維持了一種特殊的平衡。這是導致伊朗的國家利益嚴重喪失的原因，但同時也正是得益于這一平衡的存在，伊朗沒有像印度那樣完全淪為殖民地。

為防止伊朗政治完全陷入英、俄兩國的控制之中，愷加王朝的統治者們始終在積極地尋找第三方維持一個更為穩定的三方平衡。19世紀初，法塔赫·阿里·沙阿借用拿破侖法國的力量來平衡英、俄兩國對伊朗政治和經濟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英、俄對伊朗政治和經濟的不斷蠶食。但在阿米爾·卡比爾擔任首相前夕，英、俄兩國對伊朗政治的影響一度達到決定王儲廢立和王位繼承的程度。為防止英、俄兩國在伊朗影響力和控制力的不斷增長，阿米爾·卡比爾引入了奧地利來均衡英、俄兩國的影響。

在精英學院創辦過程中，阿米爾·卡比爾沒有從英、俄兩國聘請教員，轉而從奧地利聘請 教官擔任精英學院的教師，希望在教育和工業現代化的進程中獲得奧地利政府的支持和幫助。此時的伊朗政治已完全處于英、俄控制之下，為了維持其在伊朗的長遠利益，英、俄政府更希望看到一個政治穩定，而軍事和科技落后的伊朗，并不會真正地幫助伊朗實現軍事和科技現代化。而奧地利作為新興的歐洲現代化強國和中立國，不但具備可供伊朗借鑒學習的現代化科技、軍事等條件，其本身也需要借此機會參與到業已被英、俄、法等國瓜分殆盡的世界殖民主義體系中來，因此，伊朗的請求為其提供了大好良機。這正是阿米爾·卡比爾在外交政策上所采取的均衡戰略。

阿米爾·卡比爾認為伊朗應該拒絕英、俄任何一方進一步蠶食和控制伊朗的訴求，在兩者之間維持一種平衡態勢。這種均衡政策是阿米爾·卡比爾對外關系中的一項創舉。自1800年以來，愷加王朝的統治者們為了平息這兩個虎視眈眈的帝國主義列強對伊朗的覬覦，不斷滿足他們的各種要求，而英、俄兩國一旦看到對方在伊朗攫取了一項利益，則會向伊朗政府提出相同或者更高的要求。如果不能得到滿足，就以武力要挾或直接軍事進攻，嚴重地威脅著愷加王朝的政權穩定。為了維持政權穩定，愷加王朝的統治者們盡可能地滿足兩國的要求，而正是在這種綏靖政策影響下，英、俄兩國的胃口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滿足。阿米爾·卡比爾所提出的這種均衡政策有效地實現了伊朗在英、俄兩個列強的夾縫中維持其基本領土和主權完整的目的。在執行這一均衡外交的過程中，阿米爾·卡比爾拒絕了英、俄兩國提出在德黑蘭設立兩國代表處共同協商達成伊朗中央政府與呼羅珊叛亂武裝妥協的建議，避免了英、俄兩國借此機會插手伊朗國內事務的可能。

阿米爾·卡比爾在英、俄兩國政府的外交壓力下不卑不亢的態度為實現伊朗國家利益的最大化提供了重要保障，但在當時伊朗整體實力遠遠落后于英、俄兩國的情況下，阿米爾·卡比爾的這種均衡外交政策發揮的作用也非常有限，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帝國主義列強對伊朗政治和經濟的蠶食，以當時伊朗落后的綜合國力，即使阿米爾·卡比爾這樣強勢的民族主義政治家也無法徹底消除帝國主義列強對伊朗的滲透和蠶食。但無論與其前任還是繼任者相比，阿米爾·卡比爾最大限度地減少了英、俄兩國對伊朗政治和經濟利益的滲透和蠶食，最大化地實現了伊朗的國家利益，并為納賽爾·阿爾丁·沙阿長達48年的政治奠定了良好的外交基調，形成了在列強大國之間均衡的外交政策。

此后的愷加王朝政府正是通過不斷在英、俄兩國之間玩弄這種平衡游戲，使得英、俄兩國在伊朗的勢力和影響持續出現此消彼長的局面，才得以基本維持了國家領土的完整，避免了徹底淪為殖民地的厄運。

3阿米爾·卡比爾改革的影響

阿米爾·卡比爾無疑是近代伊朗歷史上最具天賦、最有能力的一位政治家，僅從他所采取的現代化改革措施來看，就足見其高超的政治才能和治國理政能力。然而，在當時的歷史環境和條件下，他還不能算作是一位高瞻遠矚的現代化改革家和創新者。盡管他對政府部門、軍隊、規章制度等作出了非常重要的重組和規范化改革，但他的所有這些改革都僅僅是為了鞏固愷加王朝的封建統治，實現封建專制政權的長治久安，他并不希望對伊朗社會的結構做出根本性改變，也沒有意識到伊朗的現代化進程最重要的基礎是首先要實現社會的現代化。

阿米爾·卡比爾的改革目標主要是為了讓伊朗現有政治體系和機構能夠更加有效地運轉，并通過建立一支強大的中央常備軍和充盈國庫來支撐和保障中央集權，而這種模式正是塞爾柱王朝名相尼扎姆·莫爾克（1017-1092年）在其執政指南《治國策》中明確闡述的觀點和方法，其所有執政主張和建議都旨在加強君主個人的權力、權威和財富，而實現這一目標的最佳途徑則是通過加強君主的私權，國家或集體利益的重要性則次于君主的私權。由于這種執政之道具有鮮明的個性化特征，也并未提出維護統治者政權和地位的有效方法，每位統治者都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掌控權力，這正是阿米爾·卡比爾努力為納賽爾·阿爾丁·沙阿實現的目標。盡管他清楚意識到國家和百姓的利益至關重要，但卻將首要目標集中在實現和維護沙阿的利益上，無論是引進西方的先進軍事技術及武器，還是削弱烏勒瑪和地方官員的勢力，其改革的最終目標都是為了加強最高統治者的權威，最大化地維護其利益。

阿米爾·卡比爾在改革過程中雖然為伊朗社會引入了一些全新的西方思想和概念，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鞏固傳統社會的穩定性，服務愷加王朝的封建專制政權。在選拔赴歐洲學習先進技術的人選時，他只選拔各行各業中德高望重、且具有豐富經驗的高級成員，這些人的年齡基本偏大，雖然他們具有豐富的經驗，但缺乏年輕人所具備的創造力和活力。另外，由于這些人都是各自行會中最富有的一個群體，他們并不會傾向于在伊朗社會中推動一場全面的工業革命，因為這樣會威脅到他們自己的優勢地位。

同樣地，當阿米爾·卡比爾通過創辦精英學院來向伊朗社會注入世俗化教育的新鮮血液時，他不但要求學校開設西方的現代科學相關課程，還開設了由烏勒瑪負責的伊斯蘭傳統宗教課程，而事實上，這些傳統的宗教知識正是伊朗現社會所需要盡快擺脫的桎梏和束縛。除此之外，精英學院的第一批學生基本都來自伊朗的名門望族家庭，沒有一位來自普通百姓家庭，這也是阿米爾·卡比爾在學院創立前所作出的設計和規劃，足見其對維護和鞏固傳統官僚集團統治作用的強調和重視。

阿米爾·卡比爾在政府官員的人事安排中更體現出了其保守的一面，他改組內閣的目的并非希望建立一個更加高效的政策制定和執行機構，也不是為了將內閣打造成一個政府管理協調的平臺，而是為了更加牢固地將整個內閣掌控在自己手中。在內閣政府的最高機構中，阿米爾·卡比爾無意推動一場全面有效的改革，而是更專注于發揮自己超凡的能力，從而使內閣更好地服務于自己的個人目標和利益。

阿米爾·卡比爾大部分的改革措施都與建立一只現代化的軍隊緊密相關，且為這一目標服務，而實現這一目標并不需要整個社會的現代化。因此，我們并不清楚阿米爾·卡比爾在制定改革措施之初是否已規劃好了一個清楚的社會發展框架，也不清楚他的目標是否包括有意識地推動傳統政府機構和社會結構的根本性轉變。盡管大部分歷史學家往往將這些方面所發生的改變歸功于他，但我們并不確知他在改革之初是否就已將此作為其改革藍圖的一部分。

另外，阿米爾·卡比爾在推動改革的過程中關注的焦點是為了加強中央政府的集權，加強沙阿和他本人對全國所有官僚機構、財政收入及軍隊的控制力，從而更好地鞏固傳統的封建君主的國家政治體制和形態。從這一點來看，他的改革注定只能是部分程度的現代化改革，不可能從（下轉第294頁）（上接第286頁）根本上實現伊朗全面現代化的目標。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文明交往視野下的中亞文明史研究”（項目編號14ZDB060）和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一帶一路背景下西部國際友好城市建設效果與評價研究” （項目編號18XGJ00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馮廣宜（1977— ），陜西興平人，西安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東與國際問題研究；黃民興（1958— ），湖南嘉禾人，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江學者，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首席專家，主要從事世界史、中東及國際問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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