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簡單心愿

蘇塵惜

神秘的老媽

“咔嚓”，門鎖轉動的聲音，我和何良洗漱好準備睡覺了，老媽才回來。最近老媽不知道在忙什么，總是早出晚歸，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找到事情做，掙點閑錢，但是每次我具體問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又含含糊糊地不說。

但是何良提醒我，現在社會上騙子太多，防不勝防，媽媽老實很容易上當，千萬別被人騙了。何良的擔心不無道理，我打算找老媽好好談談。

我從鞋架幫她將拖鞋拿出來，隨意問道：“媽，您找了什么工作要加班到這么晚？”

“就是替人理理貨。”她微笑回應，聲音里卻帶著些微喘息，眼角下垂，是疲倦極了才有的神態，工作應該不輕松。我再進一步詢問，她含糊搪塞，不肯正面回應。

“這么晚回來不安全，把上班的地方告訴我，我去接你。”

老媽猶疑了一下，很快回絕：“你們小兩口上班夠累的，我自己回來就行。”她絲毫不肯透露任何工作信息，生怕我們干涉。

我們剛把多多送去全寄宿制學校念書，老媽辛苦這么多年，也能休息休息，可她倒好，不帶孩子就出去找工作。

弄不清楚她到底做什么，我心就一直懸著，那天適逢周末，我悄悄跟在她身后，想看看她到底是做啥工作。坐了二十多分鐘公交，到了一個大型百貨商場，老媽輕車熟路地走向偏門，從那走入了倉庫，不一會兒就換上了一套工作服開始忙活。

她沒騙我，她的確是替人理貨，只是偌大一個倉庫，只有四個人在忙活，個個都忙成陀螺狀。她一直含糊其辭，或許是怕我覺得太辛苦會讓她辭了工作。

雖然忙，但看得出老媽做得很開心。其實來杭州的七年她并不開心，我知道，但老家那邊已經回不去了。當初為了幫助我們買房子，老房子統一拆遷時分配的宅基地直接賣了換錢，老家沒有她的棲身之所了。

既然工作能讓她開心，我不忍心打擾，悄悄從倉庫退了出來。

與老媽成了同事

老媽的第一份工作，只維持了兩個月，便宣告結束。商場倉庫招人原本就是臨時的，生意不忙了就把臨時工裁掉。

她馬不停蹄地開始尋找下一份工作，吸取第一次的經驗教訓，她要尋找長期穩定、有保障的工作。

就在這時，我們公司的后勤阿姨突然辭職了，每天午飯都是由后勤阿姨負責燒的，她這一走直接影響到了公司的日常。臨時尋找一個靠譜的不容易，經理說家里要是有廚藝好的長輩，可以推薦來公司。

“媽，我們公司招后勤呢，要來做我同事嗎？”

“我真的去應聘，會影響到你嗎？”顯然，她很希望得到這份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又擔心會影響到我。

“先去試試唄，還不知道能不能選上。”我不想拂了老媽的期待，鼓勵她去應聘，就算她應聘成功，我們也只有午飯時間能碰面，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就這樣，一直尋覓穩定工作的老媽，成了我們公司的后勤阿姨。

老媽怕被人說閑話，每天都會比我早半個小時到公司，就算在公司里她也盡量避開我，生怕給我帶來煩惱。而且每天的午餐，她都盡她最大的努力烹飪出好吃的食物來，有時兩天都是同種食材，她也變著法地燒，爭取吃著不膩味。她說怕燒得不好，我會被同事取笑。

這般認真的態度，想不被認可都難。但以前回到家里，我對老媽有說不完的話，如今在同一個公司上班，有些話便成了忌諱，我怕她聽完后不小心跟人交流時說了出去，所以回家以后很少說起公司的事，兩人之間的交談少了許多。

老媽似乎也感覺到了變化，那天她問我：“是不是我在公司做得不好？”

“沒有，挺好的，同事們夸你廚藝好，脾氣也好，大伙兒都挺喜歡你的。”

她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沒再追問下去。

她心里的委屈

以前在農村，老媽總是大大咧咧愛說愛笑，來了杭州以后性格徹底變了，不愛說話，有事也憋在心里，整個人變得特別小心翼翼。

按照公司規定，年終的時候，后勤員工雖然沒有年終獎，但是會給每月兩百塊的補貼，作為年終福利。當我得知老媽不僅沒有這個補貼，年底福利也沒有時，我提出去找財務問問，被她攔住了。“可能是我做得不夠好被扣了，小慧，別去問了，萬一弄不好還影響你們同事關系。”

公司明文規定的東西不可能少，財務弄錯改過來不就好了，我沒聽老媽勸阻，去找財務沈姐。

或許是年底太忙，沈姐聽了我的描述后說，她查清楚以后再告訴我，可一直沒有動靜。我催了她幾次，最后那次她實在是煩了，直接吐槽：“你媽也真是的，這種事還讓女兒代勞，她不會自己來找我啊？還在乎這么點錢？”

“不是多少錢的事情，薪酬就是對一個人的認可，她比其他人都少，會覺得她不被認可。”向來不太計較的我，聽到沈姐這么說老媽，沒忍住頂了回去。

事實證明，我的堅持是對的，老媽的補貼是被漏發了，錢是要回來了，但沈姐到處說我們母女倆斤斤計較的流言在同事之間傳開來。最終，不可避免地傳到了老媽耳朵里。

還沒等到我開口安慰她，她先向我道歉：“小慧，媽媽只是想好好做事情，沒想到還是給你惹麻煩了，都是我不好。”

我愣住，老媽明明沒有錯，為什么要道歉？

或許，她只是習慣了道歉。仔細想來，每次只要我稍微有點情緒上來，她為了避免發生爭吵，也會搶先說道歉。甚至有時候是我和何良之間的矛盾，她也總把責任往身上攬。

“媽，你沒錯，薪酬是公司規定的，我只是幫你拿到你應得的。”我解釋。

“我的意思是，要是我不去你們公司，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之前只是覺得你胃一直不好，所以如果可以進公司，不僅找到一份工作，還能照顧你的伙食，沒想到把事情搞砸了。”她稍稍頓了頓，情緒更加沮喪，“我知道你們嫌我帶不好多多，所以才送去寄宿，既然幫不上忙帶孩子，我也想多掙點錢幫襯下家里……”

她完全理解錯了！那學校是好不容易才申請到的，為了孩子的前途才送去的，她竟然以為是我們嫌棄她。

這是天大的誤解，我一定要解開。我費盡口舌解釋，老媽滿臉疑惑：“你們沒有嫌棄我？”

“當然不會嫌棄，感謝你還來不及，你幫忙帶孩子，我才能立馬回工作崗位賺錢。”

我那會兒真的挺愧疚的，總對最親近的人發脾氣，以為她能諒解，然而對于感謝和贊美，卻吝嗇給予。于是，漸漸產生隔閡，甚至誤會。

簡單心愿

我和何良商量，以后不能吝嗇感情，該對彼此說感謝的時候，必須說出口，對老媽更不能吝嗇，她最簡單的心愿就是得到認可。

今年年初，老媽主動辭了公司后勤的工作，不再依附于我，而是尋找更能體現她價值的工作。經過多番尋覓，她終于在園林市場找到了一份喜歡的工作。

雖然之前老媽種的是莊稼，現在照顧的是花草，但需要的耐心程度是一樣的，每次她說起工作上的事，都是滿臉笑意。

那天多多回家，發現家里多了些漂亮的盆栽。在被告知是外婆親手栽培時，他撒嬌著鉆進外婆懷里：“外婆真棒！”

老媽笑開了懷，將多多緊緊摟在懷里。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