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做個膽小鬼

硬橙

1

總是會出現這樣的時刻。

即使周圍都很熱鬧，車輛還在行駛，行人還在走動，街邊的攤販還在叫賣，但是這一切在我眼里平靜得像高中畢業季離開學校的那天一樣，每個人都在歡呼雀躍即將去往大學的新生活，只有我躲在角落看著。

我試圖回憶起畢業那天都發生過什么，只可惜，腦海里除了周黎明那雙好看的眼睛之外什么都沒印象了。

2

周黎明的眼睛深邃又干凈，還是讓女孩子都艷羨的睫毛精，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我總會偷偷瞄幾眼，心想：這樣好看的眼睛要是長在我臉上那該多好啊！

這樣碰見阿澤的時候，阿澤也會多看我幾眼吧？

阿澤是我喜歡的男孩子，高大、帥氣、聰慧。這樣的男孩子，誰不喜歡呢？每次阿澤經過我們班的時候，總是能吸引到不少女孩子的注意和竊竊私語。

我以為我對阿澤的感情隱藏得足夠深了，沒想到卻被周黎明一眼看穿。

一個尋常的周末，我給媽媽買完了藥一個人騎著單車準備回去，路過一個老舊操場時卻無意發現阿澤在那里打籃球，黃昏的余暉溫柔地灑在我喜歡的少年身上。阿澤看樣子似乎是打球打累了，坐在地上，伸出手掌，好像自己握住了透明的日光一般。

真是太可愛了！

我心里開心得都快炸了，仿佛發現了寶藏一般，并且把這珍貴的一幕鎖進了記憶的匣子。回去的路上，我偷偷騎著自行車跟了他一小段路。

我保證，就只有一小段路。

我和阿澤，穿過鮮少有人經過的老街道。我的喜歡就像一陣風呼啦啦地灌進阿澤的白色T恤里，伴隨在他身邊，但是也很快逃跑開。

3

誰能想到那陣風被討厭的周黎明發現了呢？

正好經過的周黎明看著我和阿澤騎車的畫面露出了狡黠的笑，第二天交語文作業的時候趾高氣揚地跟我說：“喂，幫我抄一下作業。”

“憑什么？”我抬頭望著他。

“就憑……”

周黎明冷不丁靠過來，我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念出了阿澤的名字。雖然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飄在我心尖，然而卻在觸碰的那一瞬間炸出了比一百萬顆炸彈還要大的威力——阿澤的名字就像一句咒語一樣在我的世界生效。

很長一段時間，原本安靜害羞的我卻變了一個人，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周黎明的后面，幫他去小賣部跑腿，幫他抄寫無關要緊的作業，時不時還要給他開個小灶輔導一下他爛得要死的語文。盡管如此，周黎明還是動不動就拿阿澤的名字來氣我。

哈哈哈，誰能夠想到安靜膽小的語文課代表也會情竇初開了呢！周黎明真是個十足的壞小子，我想不到什么辦法可以讓他停止下來。

“喂，小尾巴兒，一起喝一罐吧！”周黎明坐在暗黃色的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對我說。

那是教學樓最頂樓拐角處的一間廢舊的教室，平時只有一些愛吸煙的同學會跑去那里。他扔過一罐啤酒給我，我接了過來，但是不敢喝。

“膽小鬼。”周黎明甩過來一個輕蔑的眼神，然后自己“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我一定會考上一個好大學。”周黎明突然認真下來，對我說。

“嗯？”我立刻驚詫地扭頭望向窗外。

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的嗎？

4

盡管已經提前給自己灌了很多心靈雞湯，然而心態還是繃不住，跑進廁所“嗚嗚”哭了起來，還蹭花了我新買的白棉襖。

果然是這樣嗎？我還是多年前那個膽小鬼，什么都害怕，什么都畏畏縮縮的。

刷了一下朋友圈，秀恩愛的還是在秀恩愛，吐槽生活的還是在吐槽生活。

深呼吸深呼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安慰自己。

媽媽打電話問我：“那件寫滿名字的校服還要嗎？”

因為梅雨天的關系，那件畢業季寫滿名字的校服躲在箱子里長出了令人惡心的霉斑。媽媽不知道該幫我洗干凈還是直接扔掉會比較好。

看著媽媽微信上發過來的照片，我才想起來畢業的那一天，除了周黎明那雙清澈的眼睛之外，還有這件寫滿名字的校服。

這件校服上，還有在我少女時期一直有效的咒語。

阿澤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高高的個子，愛笑的嘴角，經過走廊的時候總是能夠收獲女生們的注意；還有，在黃昏的余暉里，他攤開的掌心；還有，在午后的日光里，我躲在他不遠處的張望。

“真是個膽小鬼！”躲在我身后的周黎明猛然把我一推，把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推向阿澤的懷里，把我原本小心翼翼的喜歡公之于眾。

“那個……阿澤，你……你……”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如何開口。

5

阿澤卻坦然自若地接過我手中的校服和黑色馬克筆，大大方方地簽上了他的名字。

“畢業快樂！”他笑著說，然后轉身又迎來下一位同學的校服。

大家對這一幕也云淡風輕。其實別人的事情，對自己而言，也并沒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不是嗎？

每個人都還在繼續瘋狂地在校服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給別人最后的紀念，也當是給自己最后的紀念。仿佛心里都一清二楚，這一別，很可能是我們作為高中同學的最后一別了。你不得不承認，這可能就是大家人生中的最后一面了。以后我們都還有更多的人要見，還有更多的路要走啊。

離別，就是這么簡單又深刻。

成長可真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我站在酒吧門口猶豫了很久要不要進去，就像我在高中第一次要去幫周黎明買啤酒時候那樣。難過的時候總是要找點刺激的事情，好讓自己顯得快樂一點兒。

“你怎么在這兒？”一個男孩子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著那熟悉的嘴角，那個黃昏下陽光可愛的少年又出現在我眼前。

“阿澤，好久不見。”

6

阿澤的朋友圈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很酷。唱歌的、跳街舞的、出去玩的，格局都很高。

看完阿澤的朋友圈后，我終于冷靜下來，想了好幾句開頭語都刪掉了，最后還是阿澤主動開了口。

“很意外，在酒吧碰見你，哈哈！”

阿澤輕車熟路地和我聊天，我淡淡地回復著。接下來就是幾句客套的寒暄，一來一回的對話，并沒有什么特別，但還是讓我原本倍感喪氣的心感到一絲絲的雀躍。高中畢業后我就退出了班群，接著跟爸爸媽媽搬家去了另外一個城市，能夠聯系上的同學其實很少。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謝謝你。”

“哈哈，你以前經常跟在我哥身邊，有印象。”

“你哥？”

“是啊，周黎明啊。不過，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啦……”

7

我這才知道，為什么彼時看上去不學無術的周黎明發了狠地想要考取一個優異的成績。當阿澤和阿澤媽媽出現在周家的時候，當所有的關愛都傾注在優秀的阿澤身上時，當所有的夸耀、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阿澤那里……

表面上看上去毫不費氣力就經常出現在學校光榮榜排名的我，其實背地里努力了很多。而總是上課偷懶的周黎明卻天賦很高，即使是在高考前最后幾個月才開始發奮圖強，卻也聽說在后來考取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為什么是聽說呢？

畢業聚餐那晚大家相談甚歡，男生都高興地舉起了酒杯，女生都開心地拿著手機自拍，班主任對我們說著前程似錦。喝醉酒的周黎明跌跌撞撞沖了出去，我也跟著跑了出去，生怕他沖去馬路被大卡車撞倒。

還好，他并沒有，而是沖去了操場。

“周黎明你干嗎啊？”我皺起眉毛，實在是不知道他今晚干什么喝那么多。

他像個小孩一樣哭了起來，嘴里一直在喊“膽小鬼，膽小鬼”。

“我暈，周黎明。都要畢業了，你還就只會叫我膽小鬼嗎？”

我是很膽小，那又怎樣啊？還不是因為怕失去嗎？

“周黎明，你根本就不懂我。”

我試圖扶起癱倒在地的周黎明，卻被他拉住了胳膊，要吻我……

8

原諒我乳臭未干，對待感情也是這樣毫無章法，不知所措。

那晚之后我幼稚地刪除了周黎明所有的聯系方式，收拾不再用的高中課本和練習冊時，看見了周黎明搗蛋的涂鴉。我氣憤地把它們都賣進了廢品站，然后換了好多啤酒回家。

當啤酒的液體進入喉嚨的時候，那苦澀的味道和香醇的余味纏繞在胃里，我的眼淚也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那大概已經是我循規蹈矩的高中生活里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了。

那幾天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幸好，生活并沒有給我太多思考的時間，很快爸爸媽媽正好因為工作關系調動，帶著我搬離了那座城市。關于阿澤，關于高中，關于小鎮，記憶都已經慢慢淡化了。

原來人真的是很容易健忘的動物嘛。

自以為會銘記很久的事物，最后還是會跟隨著時間這個最偉大的治愈家而慢慢遠去，最后在記憶的匣子里氤氳成虛無縹緲的霧氣，在你打開的那一剎那，煙消云散罷了。

大學假期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家，翻出了那件發霉的校服。媽媽幫我洗干凈了，但還是有一股洗不干凈的味道。

在校服上看見了很多我早就不記得的名字，也看見了阿澤的名字，看見了周黎明的名字。

阿澤的字跡端端正正，周黎明的筆跡卻率性地寫在我校服的左邊口袋上。

那是心臟跳動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

很久以后，我還是見到了周黎明。

穿著費爾島毛衣和白色襯衫，戴著黑色冷帽。

還是很瘦，還是很高。

眼睛還是那么好看，彎彎睫毛下藏著點點星光。

“小尾巴兒，下來。”

他就那樣站在樓下向我輕輕揮手，篤定地叫我的名字。

聲音不再喧囂，不再張揚，時光都讓我們變得溫柔、勇敢。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周黎明那晚嘴里一直喊的“膽小鬼”，是指他自己。他要我長久把他妥帖地放在心里，讓他的喜歡跟著我的心臟一起活著。

我得到的，永遠都不夠。

“對不起，小尾巴兒，一直說你是個膽小鬼。

“但是其實，我才是那個膽小鬼。害怕失去所有得到的一切。

“我不僅是一個膽小鬼，還是一個貪心鬼，貪心得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嘿。所有失去的，都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回來的，或壞，或好。我們現在都相信這一切，堅定異常，不容置疑。

編后：兩個膽小鬼的故事，雖然年少時誰也不敢說出那個“愛”字，任時光一路向前奔跑，本以為再也不會有的遇見，再也不會發生的故事，卻有了轉角，有了續集。有了時光的一路打磨，那份愛卻愈加有了迷人光彩，有了難以置信的堅韌。在純真的愛面前，任你是怎樣的膽小鬼，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