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梅里曼

崔傳剛

將每秒億萬次的計算能力裝進口袋，于今日的我們而言早已司空見慣。得益于強大的摩爾定律，如今一部普通智能手機的算力早已遠超當年美國登月所使用的大型計算機。這種變化顯然超出了當年所有人的預料。半個世紀以前，當杰瑞·梅里曼（Jerry Merryman）、詹姆斯·范·塔塞爾和他們的上司杰克·基爾比所組成的三人團隊研發出世界上最早的手持計算器原型機時，他們的夢想不過是想把加減乘除算法裝進自己的褲兜，以取代當時還在普遍使用的手工計算尺。幾十年后，當梅里曼回憶往事時，他禁不住說道：“那時候有點傻啊，我以為我們只是發明了一個計算器，沒想到我們是在開創一次電子的革命。”

發明計算器

計算器的歷史由來已久。世界上最早的袖珍型計數工具，大概要屬中國的算盤。在近千年的歷史之中，這一古老的計算器既是皇家人員計算天文歷法以及運輸貿易的工具，也是無數商販的日常必備用品。即便到了20世紀60年代中國研制原子彈時期，算盤仍然是大型計算器之外的重要輔助工具。

在歐洲，法國數學家帕斯卡被認為是第一臺加數器的設計者。這種由齒輪驅動的智能裝置，能夠進行簡單的加法和減法運算。但這只是一個未能普及的發明，因為真正的商用機械計算器直到200多年后才出現：1886年，美國人威廉·巴羅斯給自己發明的增強版加數器申請了專利，正式宣告商用計算器時代到來。

進入20世紀后，真空管和晶體管的先后出現，則真正開始將人帶進了計算時代。1961年，真空管計算器進入商用，幾年之后晶體管計算器也開始進入市場。但此時的計算器都還是臺式設備，它們的計算能力來自于由數百個晶體管所構成的數十塊芯片，不僅體積大如打字機，售價也非常昂貴。這種狀況讓得州儀器公司以基爾比為首的研發人員開始思考，是否可以制造一種體積小、售價低廉，運算能力也可以更為強大的新計算器。

基爾比的這種想法并不意外。1958年，剛剛進入得州儀器的他就獨自研發出了集成電路這一后來注定改變歷史的發明——將所有的器件，裝在一塊紙片大小的半導體材料上，這不僅可以更好地增進電路的可靠性和降低能耗，也為所有電子產品的進一步微型化奠定了堅實基礎。

這種想法得到時任公司總裁帕特·哈格蒂的支持。自杰克·基爾比發明集成電路之后，得州儀器便開始將其應用于商業領域。最開始時這些造價相對昂貴的微芯片只能銷售給軍方和大企業，但哈格蒂希望這項偉大的技術能夠得到更廣泛的應用，尤其是希望它能夠運用于民用消費品的制造，復制公司在晶體管商用化的成功。得州儀器是最早將晶體管用于收音機的公司之一，在當時取得了劃時代的成功。

正是基于以上種種內外因素，得州儀器在公司內部成立了代號為“CALTECH”的秘密研發小組，專門致力于研發手持式計算器。該小組的負責人是基爾比，而成員之中，就包括剛剛入職沒幾年的梅里曼。按照基爾比的規劃，新手持計算器只應有書本大小，為此它應當具有一個更小的鍵盤，一種新的顯示方式，便攜的充電設備，以及一個新型內存及中央處理器。他把鍵盤設計的任務交給了塔賽爾，把輸出和供電任務留給自己，而這個計算器的核心，即內存和處理器的設計工作，則交給了這個秘密項目的經理、數字設計專家梅里曼。

研發過程還算順利，等到了1967年時，這個三人團隊就已經取得了足夠的進展，而其原型設備也已經達到了申請專利的水平。這個新的“小型電子計算器”有著黑色的18鍵外觀，12字節的內存，其半導體集成電路陣列的內部核心則負責加減乘除等運算，除此之外，它還帶有熱敏打印機，能夠將顯示出的計算結果通過紙帶打印出來。

設計天才梅里曼

在世界上第一臺手持計算器的問世過程中，承擔核心設計工作的梅里曼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據他的同事介紹，梅里曼只用了三天三夜時間就全憑一人之力完成了電路設計。實際上，正如基爾比后來所說，當時世界上能承擔如此重任的人物并沒有幾個。

梅里曼于1932年6月17日出生于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個古老的小鎮。童年并不幸福，母親在他出生兩天之后便去世了，父親則是一位辛苦的鐵路工人，在兒子成年之際也因為糖尿病并發癥而變成了盲人。

梅里曼小時候鐘愛于擺弄各種電器，他拆過鬧鐘，修補過器具，還曾將電報局的廢棄干電池廢物再利用。當別的孩子還在學習餐桌禮儀時，11歲的梅里曼就開始在鎮上的電器商店打工，負責修理收音機。梅里曼早年接受的所有電子線路教學，僅僅來自于電器鋪子里的一本叫做《收音機工程學》的舊書，后來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把這本書帶在身邊。

成年后的梅里曼在鐵路線上找了一份體力活，他需要給運送香蕉的車廂撒冰塊，讓水果保鮮。但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工作，于是很快就轉回到了他最擅長的領域，到一家地方廣播站當起了工程師。后來他拿到獎學金，進入了當地一所并不算知名的大學繼續學習。盡管在學校中表現優異，但他卻因故沒能完成學業，最終輟學了事。之后他又從事了數種各不相同的工作，包括在大學的海洋學和氣象學部門就職，還在墨西哥灣的石油鉆井平臺上測過颶風風力。后者是一份有生命危險的工作，所幸梅里曼一直平安無事，而且還在設計數據收集站的同時，造出了自己的第一臺計算器。

1963年，梅里曼給位于達拉斯附近的得州儀器公司投去了簡歷，并如愿得到了一個工程師的崗位。對于得州儀器而言，這次的招聘可以說是破了先例，畢竟梅里曼已經年過30歲，而且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學位。但幸運的是，梅里曼過往的復雜經歷讓招聘人員看到了他的才華。后來梅里曼的同事評價道，這可以說是得州儀器干過的最聰明的事情之一了。

與基爾比的相遇則是梅里曼的幸運。這位后來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天才上司，不僅給了梅里曼很多指導，也讓他進一步發現了自己所隱藏的潛力。開發世界上第一臺袖珍計算器這項梅里曼最為鐘愛的項目，也最終成了他一生最為重要的成就。

進化與余生

到1970年底時，袖珍計算器的商用化開始拉開大幕。第一批袖珍計算器的市場價格在300美元左右，與之前動輒上千美元的臺式計算器相比，這樣的價格可謂十分誘人。

不過可惜的是，得州儀器并不在第一批計算器生產廠商之列。相反，嗅覺更為靈敏的日本佳能公司快人一步，最先在市場上推出了手持計算器產品，不過它使用的仍然是得州儀器的芯片。得州儀器直到1972年之后才推出自己的袖珍計算器。

得州儀器后續推出的單芯片微控制器將所有計算元素集成在單個芯片上，從而進一步降低了產品成本。等到上世紀70年代末，太陽能電池技術的興起解決了計算器的電池限制問題，LED等技術的發展則改進了計算器的顯示屏，從而進一步推進了計算器產品的改進和市場普及。但是好景不長。過分激烈的競爭雖然使得產品得以進入尋常百姓家，也導致商品價格過低，企業無利可圖。

自上世紀80年代以后，計算器市場基本轉向專業化，其中金融和教育行業成了該產品最為重要的應用領域。在大學的很多專業中，擁有專門功能的計算器成了學生們應付考試和作業的必需品。與此同時，對于普通人而言，手機等智能手持設備自帶的計算功能以及其中的各種計算應用也足以應付普通的商業需求，計算器的市場因此也變得越來越細分和狹窄。

從整體而言，盡管得州儀器的哈格蒂很早預見到了袖珍計算器市場，但后來這一市場的發展可能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進入上世紀70年代后，該公司繼續擴大在集成電路等方面的研發，將基爾比的智力創造運用到了更為廣闊的領域。

基爾比在1970年就離開了得州儀器，成為一名獨立的發明家和顧問；梅里曼則繼續留在公司負責過諸多其他半導體研發工作。70年代之后，他逐步升遷，并開始轉向工業自動化領域。1994年，年逾60歲的梅里曼正式退休。

在同事和朋友眼里，梅里曼是一個杰出的天才，他記憶力超群，也非常善于從萬事萬物之中抽繹出理論。但他卻是一個非常謙遜的人，很少有人看見他鼓吹自己的成績。

梅里曼擁有數十項技術專利，和曾經的上司基爾比一樣，他也熱衷于發明創造。他的女兒回憶說，這位父親甚至可以自制用于鋼琴調音的音叉。而在閑暇之余，梅里曼喜歡仰望星空，他家里放著一臺天文望遠鏡，專門用來跟蹤行星的運動。

無論是梅里曼，還是基爾比以及塔塞爾，他們的成績都并不在于賺到了多少錢，而在于開創了一個新的電子時代。基爾比發明了集成電路，而手持計算器是這個發明基礎上的第一個大規模應用。他們前人栽樹，并未獲得多少現實回報，但整個人類卻從他們的努力成果中獲得了足夠的福蔭。

（作者為財經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