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城市公共閱讀空間是閱讀實踐的中介空間,其價值在數字傳播場景中得以重塑。數字傳播時代應從空間性、身體性、交往性三個維度闡釋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價值,其中涉及以城市空間為媒介的閱讀體驗,以身體參與為形式的聲音實踐,以知識社群為連接的交往網絡等新實踐形態。
【關 ?鍵 ?詞】城市公共閱讀空間;閱讀公共性;新媒介
【作者單位】李淼,復旦大學新聞學院。
【中圖分類號】G249.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8.002
隨著知識經濟和數字媒介發展,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公共性更為凸顯。受國家推動全民閱讀,建設書香社會導向的影響,各地打造了諸如社區書店、農家書屋、流動圖書館等多種閱讀空間;各城市讀書節、“圖書漂流”以及“丟書大作戰”等公共閱讀活動不斷涌現。與此同時,新媒介技術應用催生了諸如羅輯思維、新世相等閱讀類新媒體平臺。城市內多種閱讀實踐擴大了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范圍,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價值也得以重塑。本文立足于移動數字傳播環境,結合近年來國內各城市的閱讀活動,探尋數字時代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實踐路徑及價值重塑,借此為建設書香社會提供借鑒與啟示。
一、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價值探源
閱讀是人與知識之間溝通的中介,而城市閱讀空間是人們開展閱讀實踐的具體場景,這二者本身都具有公共屬性。學者哈貝馬斯有關公共領域的討論與城市空間相關聯。在哈貝馬斯看來,公共領域是人們進行社會與政治斗爭的批判性領域,表現為人們以理性的方式參與商談,以語言與其他人溝通和交往。17、18世紀的歐洲咖啡館、沙龍以及宴會等是具有人文色彩的社交聚會場所,這些場所逐步演變為公眾輿論傳播與擴散的網絡節點,并形成基于閱讀活動的“文學公共領域”,為真正的政治公共領域形成奠定基礎[1]。
與哈貝馬斯類似,學者森尼特對公共問題的關注也與城市空間的社會交往密切關聯。在森尼特看來,“公共”并不是抽象的概念,而具有“視覺導向”,與城市中“日常生活的物質狀況聯系更加緊密”[2]。正如森尼特所言,城市公共領域是具有視覺導向的可見性空間,其本質就是在異質人口聚集的都市中,為陌生人之間的相處、保持社會距離建立社會聯系。城市公共空間、日常生活中與陌生人交往意愿的呈現等情感性體驗,都是公共性的體現。
與西方學者對公共性問題的關注點相同,中國學者也論及城市作為公共空間與閱讀公共性的關聯。學者王笛基于20世紀成都茶館的考察認為:“中國茶館在公共生活中,扮演了與歐洲咖啡館和美國酒吧類似的角色,也是人們傳播信息和表達意見的空間。”“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并非總是一個社會和政治空間,其實有時也指實實在在的物質空間。”[3]茶館(例如作為“一個社區的信息中心”)本身即作為公共領域的載體而存在,是陌生人相遇、聚集的公共空間,其本身即是公共性的體現。
從上述學者關于城市公共性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出,無論哈貝馬斯、森尼特抑或王笛,都是從城市物質空間作為公共性載體出發。城市作為聚集異質人群,包容多種閱讀、討論與交流的場所,擁有多種形式的公共空間,諸如哈貝馬斯所言的歐洲咖啡館、森尼特筆下的城市街頭、王笛提到的成都茶館等。我們可以看出,公共閱讀這一概念本身就離不開城市空間這一物質載體,其中不僅關涉基于理性批判的言說公共性,還包含城市空間中具體展開的身體參與、日常交往等行為層面。本文的探討即從閱讀的公共屬性出發,基于孕育公共性城市閱讀空間的場景,立足數字傳播的時代特性,從空間性、身體性、交往性三個維度闡釋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價值及實踐路徑。
二、空間媒介:形塑城市閱讀的新空間體驗
在數字技術驅動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基于時空環境滿足個體需求的場景已成為移動傳播的核心。 “場景革命”關鍵在于連接,即以“產品的功能屬性(inside)與連接屬性(plus)的融合”來激活空間[4]。書店、圖書館、網絡平臺等閱讀空間,正是在具體時空維度中形成的閱讀場景,以空間為媒介為城市公共閱讀創造新的可能。
面對互聯網虛擬經濟的沖擊,實體書店通過復合業態為新型城市公共閱讀打造空間。打破傳統的單一圖書銷售業態,實體書店成為兼備“圖書+閱讀+文創+咖啡”等多種業態,將靜態的書籍解構為動態的知識傳播的場所。實體書店圍繞生活、人文等主題舉辦讀書會、沙龍及講座,以“流動之書”帶動公眾參與、分享與討論,既充分利用書店空間,也將書店公共交往的空間屬性一同激發。臺北誠品書店通過設立誠品講堂,以“知識的載體,人文的發聲”為宗旨,邀請當地學者組織講座,定期開設文化課程,鼓勵受眾深化思考延伸閱讀;同時,書店的藝文展演空間通過書法練習、手工制作、音樂表演等文創活動空間場景設置,鼓勵受眾在體驗、參與活動中內化知識。此外,實體書店的空間設計通過與當地文化的融合,凸顯空間本身的利于閱讀性。被譽為“中國最美書店”的鐘書閣成都店,將寬窄巷子、川劇臉譜、熊貓等元素融入書店幕墻,用成都特色竹子作為書架填充空間,地磚仿制竹筍形狀,整個空間布局充滿蜀文化元素[5]。從靜態展示到動態體驗,從知識閱讀到分享、參與與創造,城市書店實現向公共閱讀空間的轉變,成為激發公共交往的空間媒介。
隨著城市公共閱讀空間數量的增多與功能的拓展,城市公共閱讀空間正逐步滲入社區毛細血管,擴大城市社區公共生活的范圍。如今,流動服務車、閱讀吧、小書屋、便民讀書站、農家書屋等社區閱讀空間遍布城市各個角落。揚州、溫州等城市依托市立圖書館延展出數家規模微型的城市社區書房。書房內配備投影儀、音響等設備,可用以舉辦沙龍、講座等文化活動,還為市民提供24小時自助借還書服務,打造社區“全天不打烊”的閱讀空間。除此之外,商業性書店言幾又的子品牌“今日閱讀”,已在全國數十個社區商業綜合體開設分店,互聯網電商當當網2017年開了100余家微型“當當書吧”,布局以街角閱讀活躍城市文化生活的藍圖[6]。未來,實體書店將進一步融合社區生活場景,在提供基礎閱讀服務的同時,提供Wi-Fi、雨傘借用、日常零售等社區服務,真正將城市空間的公共性滲透社區,以閱讀為契機編織城市交往網絡。
移動互聯等智能技術的應用也進一步拓展城市公共閱讀空間。隨著自助服務技術與閱讀空間的結合,城市各社區的微型圖書館、流動閱讀車等都普遍實現了24小時無人值守,為讀者提供自助辦證閱覽、自助借還書、數據庫檢索、二維碼書刊資源下載、公共資源海量共享等智慧化服務[7]。借助新媒介技術,青島推出的公共閱讀平臺“青云圖”,將城市圖書館、社區圖書館、快遞配送、通借通換服務點、自助圖書館等多處資源進行整合,打造為支持快遞到家服務的書籍共享平臺,實現了線下與線上閱讀服務的融合[8]。深圳依托“全民閱讀”APP新媒介平臺推出的“全民閱讀計劃”,更是針對不同人群制定分眾化的閱讀計劃,并針對青工、親子、女性、校園等群體成立“幫讀群”,以社群共享閱讀為形式打造交流空間[9]。新媒介技術的引入,城市閱讀空間在實體空間基礎上疊加了虛擬空間,將以往孤立的閱讀點連接成面,在解決人們借書時會遇到的問題的同時,將公共閱讀的觸角延伸至城市各個角落。
三、身體在場:以聲傳意的空間朗讀實踐
作為體悟語言之美的身體實踐,朗讀是極具儀式感的聲音傳播形式。不同于靜默閱讀,朗讀借由聲音、語態及表情等身體語言,在身體動作、在場情境的互動中完成。隨著新媒介技術手段的介入,朗讀更與公共空間、公眾及城市文化相交融,成為極具參與性、共享性與實踐性的公共閱讀活動。
在央視《朗讀者》節目掀起朗讀熱潮之前,已有書店發起基于實體空間的公共朗讀活動。書店用書架搭建小型舞臺,配置燈光、音響、單人沙發等,任何讀者都可報名上臺朗讀[10]。燈光、音響、舞臺效果與聽眾參與形成互動,借助朗讀媒介激發在場者與參與者的情感共鳴。同時,城市閱讀空間內的公共朗讀還豐富了大眾的城市公共生活。在上海活躍著不計其數的朗讀團,“朗讀熱”已持續數年。2003年成立的上海圖書館朗誦團至今已舉辦數百場活動,每年 “春、夏、秋、冬” 四場大型朗誦會,更是滬上朗誦愛好者的盛宴[11]。2017年8月,“上海文學地圖朗讀接龍”在上海包括巴金故居、魯迅紀念館、思南文學之家等10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文學地標開展,并進行長達10個小時的新媒介直播[12]。朗讀活動突破固定地點的限制,以接龍的方式在城市地理空間移動,借新媒介建立起上海文學地圖的網絡。借助10個小時的新媒介直播,閱讀已從私人默讀轉變為公共朗讀,創造了新的城市公共生活,也孕育了公共閱讀實踐的新形態。
朗讀亭作為一種朗讀媒介嵌入的城市空間,其利用新技術打通線上與線下的距離,為公眾提供參與朗讀的媒介架構,是2017年以來最受熱議的全民閱讀活動。朗讀亭內設置完整的錄音設備、攝像機及數字資源,并配備集朗讀練習、錄制、演講訓練、閱讀為一體的技術設備,在與外界暫時隔離的封閉空間內,為朗讀者營造自由的朗讀氛圍。更有城市將朗讀亭發展為流動圖書館(可用以捐書共享),朗讀者可將有價值的書籍留在里面,分享給其他朗讀者。上海的街頭公共電話亭擴建為“共享悅讀亭”,設立“漂流亭”(書籍漂流式共享閱讀)、“名人亭”(專題名人名著介紹)和“一本亭”(“一本最新書籍”的體驗式閱讀)三種閱讀主題,同時接入光纖網絡,為公眾提供便捷、高速的上網環境。流動閱讀亭作為集多種文化功能于一體的城市微空間,打造了新的城市文化景觀。
繼實體空間朗讀亭后,借助新媒介平臺發起的朗讀活動掀起了新一波的朗讀熱。“側耳SH”是一檔由上海廣播電視臺融媒體中心新聞主播團隊發起的朗誦新媒體節目,每周通過微信公眾號推出兩部由知名主播誦讀的文學作品,其朗誦活動已從線上拓展到線下。2016年10月15日“側耳SH”的首次線下活動“即刻生活——側耳詩會”在上海舉辦,其團隊還參與思南讀書會,組織線下的“側耳詩會”,將詩歌散文名篇誦讀與現場弦樂融合,打造跨媒介、多維場景交融的試聽盛宴。2017年上海書展上推出的詩集《側耳有詩——我的心是一座城》是“側耳SH”上線以來的詩歌作品選編,讀者可以通過文字閱讀詩歌,也可以掃描二維碼聆聽新聞主播誦讀的詩歌[13]。作為在城市具有公眾基礎的朗讀實踐,與新媒體融合使之更具傳播效力,成為重塑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有效途徑。
四、交往場景:與書關聯的社交化閱讀網絡
受城市移動性、數字化生活影響,閱讀也深受網絡與社交媒體滲透,形成社交化閱讀的新型實踐。城市公共空間中的社交化閱讀,使閱讀不僅關涉閱讀者增長知識與內在提升的私人領域,還能與城市公共空間進行更多的互嵌,幫助閱讀者與城市中的陌生人建立關聯,進行基于社會化關聯的新型閱讀實踐。
在高速運轉的城市生活中,持續移動、時間碎片化等生活方式使閱讀也趨于移動和碎片化。“在路上”使利用公共場所等流動空間展開的閱讀活動興起。20世紀起源于歐洲的“圖書漂流”(book crossing)提供了一種以圖書為媒介的邂逅知識方式。圖書所有者將書籍放置在公共場所,來往人群可隨意取走閱讀,閱讀完畢后再放到另外的場所供其他人取閱,在無任何質押的情況下,以書為媒介進行知識傳播與共享。城市空間中有許多由不同社會關系構成的網絡,人們之間的交往、交換和互動在城市網絡里進行,“圖書漂流”使書成為激活城市交往網絡的節點。微信公眾號新世相曾發起“丟書大作戰”活動,據統計,活動啟動十天內,所“丟”的2.1萬多本書中有5343人通過掃描書上二維碼追蹤到閱讀痕跡[14]。“漂流”的書成為構建城市閱讀網絡的積極行動者,促進人們閱讀習慣的養成,同時活動也為陌生人之間的社交提供可能,為社交化閱讀提供基礎。
知識經濟催生了諸多基于新媒體技術的閱讀實踐。在進一步解構閱讀,將閱讀的內核拓展到知識外延的同時,閱讀產品有了更多融合的特性。由知名媒體人許知遠等籌辦的北京單向街圖書館(2014年更名為“單向空間”),現已由實體空間拓展為全媒體內容的新媒介平臺。其圍繞“提供智力、思想和文化生活的公共空間”定位,以“單向”作為書店品牌IP,衍生出單談(沙龍品牌)、單讀(出版物)、微在APP、單廚(餐飲品牌)、單選(原創設計品牌)等系列新媒體產品。同樣,作為新媒體閱讀平臺的新世相注重借助社交媒體打造互動式閱讀體驗,曾策劃了“逃離北上廣”“凌晨4點的北京”“丟書大作戰”等活動,還通過建立線上虛擬圖書館,鼓勵讀者閱讀完書籍后“寄回返現”,刺激讀者閱讀。該活動上線不到半小時1000本書即售罄,據統計,有來自全國328個城市的讀者參與了活動[15]。借由創意、體驗及參與等社會化關系,新媒介閱讀平臺進一步營造了城市的公共閱讀氛圍,知識場景也得以更新再造。
以分享知識、讀書交流為目的的讀書群、讀書會也重構著城市公共閱讀空間。城市中不斷涌現的讀書社群,活躍在全國多個城市、多種空間場景中,成為具有一定文化影響力的城市社群組織。以“知識傳播”為定位的羅輯思維,已成為集閱讀參與、知識共享、書籍銷售等為一體的新媒介平臺。通過與用戶的持續互動,羅輯思維圍繞專屬價值認同,建立起在話題、興趣、觀點上相契合的社群,同時,品牌也為社群用戶提供更為精準的知識服務。2013年,羅輯思維與長江文藝出版社合作推出了《羅輯思維》圖書,隨后,羅輯思維依托自有平臺得到APP,以淺顯易懂的方式提供知識“干貨”,迎合用戶淺閱讀、碎片化閱讀的消費習慣,實行由閱讀分享產品向公共傳播平臺的轉化。在洞察移動互聯時代消費者需求的基礎上,羅輯思維充分滿足了讀者的知識渴求,通過篩選和推薦優質知識,以社群化關系服務讀者,延展城市的公共閱讀空間。
五、結語
在數字傳播時代,城市成為孕育閱讀公共性的重要空間。城市不僅為公共閱讀提供場所,還因城市空間的獨特性、城市生活的異質性、城市交往的多樣性等為公共閱讀提供了多種可能,使在城市中閱讀成為包含多種內涵的公眾實踐,其中涉及在閱讀空間中的場景活動、基于有聲朗讀的身體參與、因閱讀社群連接而成的交往網絡等。新媒介技術進一步促進了城市公共閱讀空間的形塑,為閱讀公共性注入虛擬、共享、連接等新的內涵。在未來,城市公共閱讀空間將繼續發揮以空間為媒介關聯城市、以身體為載體刺激參與、以社交為方式連接公眾的作用,為城市傳播與城市文化形塑增添新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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