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剛
儺文化,是一種遠古的原始文化,由于它長期被淹沒或被誤解,以至于幾乎很少人了解它。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文化尋根的熱潮和民俗學的蓬勃興起,儺文化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被揭示出來。儺深藏于民間,我國很多地區有儺流行,以河南、湖南、江西、福建為常見。而湛江則是廣東省唯一存在儺活動的地區。現已發掘出《舞二真》《走清將》《考兵》《舞六將》等四個儺舞,音樂、舞蹈語匯、臺本、儺面具都保存得十分完整。這是一份彌足珍貴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值得深入發掘和研究,讓其傳承并發揚光大。
在舞蹈創作和欣賞中,舞蹈與音樂的關系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但舞蹈的起源應早于音樂,舞蹈的風格、類型不直接受音樂的影響。舞蹈的靈魂并非是音樂,而是舞蹈肢體語言的獨立性。身體是人類賴以存在的基礎與根本,它在承載著人類物質存在的同時也孕育著人類的精神內涵,并以一種身心合一的身體語言方式,傳達著與人類生命本質密切相關的內在意義。而舞蹈就是以人類這一賴以生存的身體為表現工具,以藝術化了的人類身體語言符號為表現形式的古老藝術。它將人類通過身體的語言對生命意義的呈現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突出表達,并通過人類外在的有意味的身體運動,反映人類內在精神的多樣性。肢體語言是儺舞表現手法的核心,因此,我們對湛江儺舞的研究探討,應該緊緊抓住其肢體語言這個關鍵的環節,使其表達準確,得其真傳;在此基礎上推陳出新,增強其審美效果,與時代接軌,不斷滿足人民對文化生活的需求。

《走清將》中的“碎步移位”
儺舞傳到湛江地區有較大的發展變化,表演形式多樣,最具代表性的有四個舞蹈:麻章區的《考兵》、雷州市的《走清將》、吳川市的《舞二真》和《舞六將》。《考兵》于正月十五活動,所敬奉的是康皇及其部將車、麥、李、劉、洪。《走清將》的祭日是正月二十七,所敬奉的則是雷神或稱五雷官將馬、郭、方、鄧、田。《舞二真》于正月初八至十五舉行,所敬奉的神靈也是康皇及其部將車、麥、二真君。《舞六將》則于農歷三月初三活動,敬奉的神靈是北帝及其部將,民間傳說的北帝菩薩部下有六元帥:趙公明、馬華光、關云長、張節、辛環、鄧忠。
《考兵》是明朝萬歷年間傳下來的,原有的動作組合基本失傳,現在表演的基本動作只保留了儺舞的“香火訣”“翻腕弓步”推指前走和提襟碎步快退。邊喊邊舞,顯得更古樸、威武,具有濃郁的原始古巫色彩和較強烈的生活氣息。雷州《走清將》分為廟前跳儺、庭中舞儺和退兵釘柴符三個程序進行。然后,土地公、土地婆則到各家詠頌經咒,并贈送“添丁納福”紅帖。
《走清將》是五雷神將的表現形式,基本停留在師公、道士舉行儺祭時做法事的動作。舞蹈是按東、南、西、北、中五個方向進行。領舞者手執馬鞭做“提腿揚鞭”,不停上下抖動“點鞭”,上步踏跳,不時地轉腰扭胯,兩手分合,左右擺動,做“扛鞭轉身”。群舞者,立四方,站丁步,兩手于腰,手指成“香火訣”狀,按節奏不停左右翻動。頭隨方向左右擺動。雷首執斧握鑿,站后場中間,雙托掌碎步向前或后退。伴奏用敲擊樂器,有月鼓、高邊大鑼、鋼膽三種,個人加上大鑼、大鈸和嗩吶,節奏鮮明,氣氛熱烈,舞蹈動作節奏感強,風格古樸、奔放、粗獷,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

《舞二真》中的“轉身亮鉞”
《舞六將》表現北帝菩薩部下六大帥將:趙公明、馬華光、關云長、張節、辛環、鄧忠。全都屬武將,按順序逐個上場。除了共同的基本動作“踏三戈”外,每個都有自己的性格動作,比如,趙公明有“舉锏亮相”“伏虎”“斗虎”;馬華光有“倒戟”“刺戟跪斗”“劈戟抓火”;關云長有“橫刀捋須”“拖刀山膀”;張節有“跪斗掃槍”“弓步斜刺槍”;辛環有“觀簿步”“轉身觀簿步”;鄧忠有“舉斧擊鑿”“半邊月”等。表演時要求馬步站穩,刀槍刺準,一氣呵成,威武雄渾,粗獷有力。耍大刀、舞槍及虎跳等動作,明顯吸收了戲曲舞蹈的技巧。
《舞二真》表現“康皇”部下車、麥二員大將。它較完整地保留了原來的動作和表演形式:一人執刀,一人執鉞,相對做相同的正反動作。原始的舞蹈跳法是兩人在八仙桌上跳,動作難度大。現在移到地面表演,基本保留原來的特點。基本動作是“轉身亮鉞”“轉身端鉞”。動作按七十二句口訣完成,每句口訣都用一個動作來展示。
要真正理解儺舞的肢體語言,必須了解儺舞出現和流傳的歷史,了解它的宗旨和功能,這樣才能使舞者的動作準確、到位,通過豐富的內涵來塑造外在的形象,彰顯民間舞蹈的社會意義。
據文獻記載,儺的出現,主要是用來驅鬼逐疫。由方相氏,一手執戈,一手揚盾,跳著舞蹈,口作“儺儺”之聲,以驅疫鬼。專家認為“儺”的來歷是以其聲音定名的。既然鬼是兇惡的,那么治鬼就要比鬼更兇惡,因而面具造型是巨目、獠牙、巨鼻。著名美學家王朝聞認為儺面具“是從原始社會在戰斗中為了恐嚇敵人,給己方鼓舞士氣的文身發展起來的”。目前非洲的土著氏族仍有涂畫文身的習俗。可見面具是世界相通的。
《周禮·夏官》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儺),以索室驅疫。大喪,先柩。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方相氏是大儺中的主要角色,他們的傳統扮相是戴著有四只金光閃閃的眼睛的假面具,身上穿著黑衣服和紅褲子,外面蒙著毛茸茸的熊皮,拿著戈和盾,一面跳,一面“儺儺”地呼號,同時唱歌。歌中吁請十二神來吞食各種惡鬼。這十二神是巰胃、雄伯、騰簡、攬諸、伯奇、強梁、祖明、甲作、委隨、錯斷、窮奇、騰根。十二神各有吃的對象,他們齊心一致,追擊兇神惡鬼。方相氏領著十二神一面唱一面舞,在宮內的各個角落逐疫驅鬼。出宮以后,直奔城外,表示已把疫鬼趕了出去。

《舞六將》中的“伏虎”
1954年山東沂南漢墓出土的畫像石上,據考證有一幅《大儺圖》,從圖上,可以見到當時人想象的妖魔鬼怪的形象,也可以見到十二神的兇相,有執短劍(這些兵器也是現存“儺舞”中常見的道具),張牙舞爪,做驅趕追撲之狀,鬼怪(一般作異禽怪獸的形象)四散奔逃,顯示出十二神的無比威力。
據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修《廣東通志》載:“雷州府(今雷州市)于元宵鳴鑼鼓,奏管弦,裝鬼扮戲,沿街游樂。”清陳昌齊編《雷州府志》卷二《風土》載:“自正月十二起,曰‘開燈’,連至十五夜,城市間每夜彩燈,或三四百人為隊,或五六百人為一隊,放爆竹,燒煙火,妝鬼判諸雜劇,絲竹鑼鼓迭奏,游人達曙,是曰儺。城中為最,各鄉墟間有之,謂之遣災。亦有至二十八日或二月十二日乃儺者。”
又因雷州地下有礦藏,雷電特別多,時常傷害人畜,因此在儺舞活動中有敬祭雷神、驅鬼遣災的內容,還把家族祖先姓氏馬、郭、方、鄧、田,安為家神,配合五官捉鬼驅邪。
湛江儺舞是一口藝術的“深井”,蘊藏著源源不斷的藝術源泉,我們必須善于辨認和汲取其中的精華,識別和剔除其中的封建糟粕,讓這株民間舞蹈奇葩更好地為時代服務,為人民服務。這些都為湛江儺舞肢體語言拓展提供了無限廣闊的空間。
儺舞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儺從遠古時代開始便具有強烈的原始宗教性。東漢時期,道教確立,鬼神的領域變得龐雜起來。《后漢書·禮儀志》載,儺儀中被驅逐的惡鬼有十二種;在《考兵》《走清將》的舞蹈中,還見到一些宗教性的手勢動作如“手訣”。這些手訣保留著驅鬼逐疫的原始色彩,是民間的巫道做法事時請神助兵,鎮鬼驅邪打手語,而手語很多,名稱也不一樣。《考兵》《走清將》的手訣是“香火訣”。手訣是儺舞和巫道交融的表現,是宗教虛幻與藝術的浪漫自然結合。陰陽翻覆、徐疾多變的手勢,使充滿神話色彩的儺舞更加洋溢著浪漫的激情,具有一定的藝術審美價值,構成了湛江地區儺舞的獨特風格。
儺舞具有密切的民俗淵源。歷代人民把他們的生活習慣、民間信仰注入到儺壇,以形式獨特的或地域極強的方式表現他們的生存觀和生活追求,例如,求子、送子、還愿等;以上幾個儺舞都是各地區民眾根據自己本民族所祭拜的各種神靈和祖先,以及歷史的英雄人物而定的,從舞蹈動作中看出,除了模擬生活,有不少動作似拳術和戲曲動作的舞姿,如左右踏步、丁字步、跺步、平步、大小八字步、前后點步和半蹲、顫動、搖頭、擰身、繞腕,以及一些技巧性蹦、竄、翻等動作。在表演程式方面,遵循對稱式和方整式的程式。向著兩個方向或拜四方,東、南、西、北、中的套路動作反復進行的有《舞二真》《走清將》《考兵》等。還有一些類似戲曲“亮相”的造型和片刻停頓,強調動作的力量感。

《考兵》中的“上步驅邪”
儺舞具有寶貴的審美價值。儺壇由古代的專門娛神,漸漸變為既娛神又娛人,后來有的地方儺壇衍變成以娛人為主,娛神為輔的局面。如江西,儺戲班很多,有如我們的雷劇團遍布城鄉各地。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儺壇的功能和范圍不斷拓展,從原來的驅鬼逐疫,祛災納吉,發展到祛災、避難、鎮邪、開財、求子、看病,以及諸多人情世故等。至宋代,儺舞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大量神話傳說乃至歷史人物進入儺神隊伍,儺事活動更具戲劇色彩,娛樂性更強。儺面具有很高的審美意蘊,它既屬于宗教,又屬于藝術,也屬于民俗,凝聚了歷代創造,交織了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宗教學、民族學、民俗學、雕塑學、戲劇學、舞蹈學、美學等眾多學科。
儺舞的動作總的來說是古樸、粗獷、勇悍、剛中有柔、柔中帶剛,氣勢磅礴,威武神奇,但也有描述心理狀態的細膩動作。《走清將》的雷公,左手握鑿,右手舉斧于頭上方,半蹲,左腳虛點地,兩眼直視別的舞者。兩手在上方輕輕擺動,頭微微搖動,有時措步向前,碎步后退,并呈現出似監視者一樣,一派威武神態。
文藝工作者要善于做好在普及基礎上提高的工作,使其更加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滿足人民對文化生活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