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建國
據挖貝網統計,僅2019年春節前的幾個交易日,A股有129家公司發布2018年度因商譽減值的預虧公告。這些預虧公司主要集中在“中小創板塊”(中小創板塊93家;主板36家)。從已公布的82家公司商譽減值額就高達768億元(還未包括未公布虧損的47家),這些增加的減值就是公司減少的利潤。這82家公布的減值虧損,就相當于創業板2017年全部利潤的80% 。這不僅給投資者造成巨大財產損失,而且導致資本市場劇烈動蕩。
而值得關注的是董監高減持,上述129家預虧公司,就有66家在2018年進行過董監高減持。特別在2018年股市低迷、市值大幅縮水情況下董監高們卻在持續地減持套現。又據私募排排網統計,在春節后的2月11日到2月19日的7個交易日,又有86家上市公司高管減持,金額高達13.21億元。與去年同期7個交易日相比,減持比去年同期2倍還多。而更值得關注的是,對那些業績暴雷的公司,部分上市公司高管早在業績“炸雷”前實現了勝利大逃亡。而這些巨額減值同時又有高管大幅減持股票的公司,幾乎無一例外都與商譽有關。這些現象背后的邏輯和成因很值得深思。
實際上,商譽作為公允價值會計的代表已在報表中存在多年,公允價值會計存廢之爭一刻也未停息,來自象牙塔的“公允價值會計”與應社會需要而生的“歷史成本會計”爭議更是長期存在。前證監會主席周小川(2009)就曾指出:“公允價值的問題主要是:一是公允價值較之于歷史成本加劇了市場的波動。二是缺乏在非活躍市場運用公允價值的指引加劇了市場的動蕩。….會計準則中缺乏對此類情況的具體指引,…使得會計主體不得不按照不合理的市場價格進行公允價值計量,…加劇了‘價格下跌—資產減計—恐慌性拋售—價格進一步下跌’的惡性循環。”令人遺憾的是,目前,會計準則仍未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因此,對商譽問題進行分析,發現和糾正其在實踐中和理論上存在的問題,是當務之急。這不僅關乎會計行業的發展和聲譽,更關乎我國資本市場的健康、穩定和可持續。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指出:“過程越是按社會的規模進行,就越是失去純粹個人的性質,簿記-當作過程的控制和觀念總結-就越是變得必要。”這是馬克思從“近代的社會經濟的連動法則”高度對簿記(會計)功用做出的概括。它提示我們:在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情況下,會計要對經營權下的經營行為實施“過程的控制”,對經營行為下的經營成果要進行“觀念總結”(反映真相),而且隨社會經濟的發展“就越是變得必要。”但是,經筆者觀察和分析,商譽的會計處理并未發揮出會計應有的社會功用。
所謂“商譽”,簡單說就是上市公司股權收購中的溢價部分。何為溢價?簡單舉例就是一個上市公司用1000萬元購買了另一家價格只有100萬元的資產(凈資產)的公司,上市公司多花的900萬元就是溢價,這一溢價就是報表中的“商譽”。
商譽從形成上看,是用上市公司資產購買的,是管理層認為收購資產未來將有增值預期所支付對價,是用上市公司資產支付對價并用來證明自己預期的合理。從商譽減值上看,也是管理層認為,根據當前市場情況商譽應當減值,并通過減少當期利潤所做出的調整。縱觀商譽形成和減值過程,存在以下問題。
在股份公司這種典型的所有權與經營管理權分離情況下,收購方與被收購方都存在“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的動機和機會:
首先,從機構和組織層面看,并購前雖是“非同一控制”下的交易,但并購后也將變成同一家機構之間的交易,被收購方成為了收購方的子公司受收購方所控制。本質上,只是在成交這一時點之前處于“非同一控制”下,而很多交易是跨越交易時點進行的總體性安排。
第二,從人員層面看,許多交易中出讓方雖股權脫手,但仍然是被收購企業管理層成員,有些成員甚至還進入收購企業管理層。
第三,從收購業務本身看,大部分交易也是“協議收購”方式進行,價格博弈機制較弱,而在出讓與受讓雙方都有套現動機的條件下,價格公允性幾乎喪失殆盡。
關于這一點,美國著名會計學家WA佩頓、AC利特爾頓在《會計準則緒論中》曾明確指出:“在并不真正獨立之買賣雙方,其交易價格之決定,并非自由討價還價之結果。則其所謂‘價格’者,自認為可靠。關于以往企業合并改組等事項,其新舊組織間之關系,往往僅如一人之左手與右手,….但如有個人因素或其他營業以外之作用,則不能不發生問題矣”。可見,早在80年前,WA佩頓、AC利特爾頓對可能出現的這些問題早有預見。而經過近百年的演化,這種問題不僅沒能控制住,反而以商譽形式出現在現代企業會計報表中,不得不令人深感遺憾。
這種機構不獨立、人員不獨立、當管理層和實際控制人自身利益也在其中的情形下,就會讓收購變成了事實上的“左手倒右手”的交易。
在商譽的形成與減值形成過程中,從形成上看,一般并購雙方先談好價格區間,然后再找中介機構評估驗證價格“合理性”并在評估后實施;從減值形成看,是在年度報告(或中期報告)中做出處理,通過“減值測試”來完成,讓所購資產“價值”回歸價格。
在確定“成交價格”和“減值數額”過程中,價格的市場條件是否具備?相關機構是否具備這種能力?而就減值來說,雖然準則規定減值損失要以“公允價值變動損益”列示,但對廣大投資者而言,對包括金融工具在內“難以破譯的會計準則”下的會計報表中卻又很難理解。這種情況下就給操縱利潤以可乘之機,且還助長了中介市場“劣幣驅逐良幣”現象。
企業以1000萬的價格,購買了100萬資產。但只有100萬元的資產屬于歷史成本,并已經作為資產列示在報表中。既然100萬資產已作為一項資產列示,再以900萬列示商譽資產就是重復的;而900萬有預期性質的商譽,在企業存續期內最終要被減值抵銷或者在清算時處置。為何能拋開減值和最終處置,又單獨將本身就具有減值預期的資產再次列示為資產?既然最終要被減值抵銷或在清算時處置,為何不在它形成時就抵銷掉或處置?而存在并購后新舊組織將合為一家、新舊組織人員將成為一套班子,在有共同“套現”利益存在情況下,這種會計處理實際上是給操縱利潤敞開了口子,留下了財務欺詐的空間。
鑒于上述(一)至(三)項之基礎性原因,資產出讓方凈賺900萬完成套現,并購重組消息一出股價大幅上漲,管理層和經理人可借機套現手中部分甚至全部股票,而將這個“溢價的鍋”便甩給了上市公司(如某影視公司的操作就是實例)。并購后新舊組織將合二為一,被并購資產的管理層再配合收購方完成套現。這樣,在共同利益驅使下,交易中“價格博弈”的市場基礎將喪失殆盡。在這種并購模式下,管理層可頻繁運用此法與有關機構(莊家)、被收購單位共同作弊,披著準則外衣,通過不斷花樣翻新的各種所謂并購,一方面,利用商譽的形成實現出讓方套取上市公司資產(也不排除又管理層的與出讓方的內幕交易);另一方面,利用股票價格波動與莊家合謀操縱股價實現自身股票套現。
利特爾頓在《會計理論結構》中曾明確指出:“會計的基本目的是使成本(努力)和收入(成就)的期間配比成為可能。這一概念是會計理論的內核,而且是有關會計爭論的固定基點。從本質上看,其基本目的應當是在會計程序中的控制因素。”
而商譽的會計處理本質上是未對“配比”實施會計控制,進而造成包括“助漲助跌”順周期現象在內以下三大問題:
首先,讓“努力”與“成就”不配比。這種在市值上“成就”并非是企業自身經營業務“努力”的結果,而是并購題材產生的效應。一方面因商譽溢價未一次性進入損益(未形成虧損)就更使“成就”凸顯,讓“順周期助漲”效應產生;另一方面并購完成題材失效再去減值,又讓“負成就”凸顯,導致“順周期助跌”效應產生。而在股市低迷時,管理層借機減值的理由又是那么冠冕堂皇(股票市場大勢不好)。這就讓虛增溢價回歸價格的同時,又將責任推給了市場,“順周期”現象也由此而生。
第二,讓企業真實收入與成本不配比。商譽的減值將企業基于自身業務的努力所形成的利潤(或虧損)被掩蓋,讓利潤(或虧損)被減值所切割,分屬于不同的減值期間,造成企業基于自身努力形成的收入與成本不再配比。進而讓投資者和會計信息使用者無法認清基于自身業務形成的利潤是多少,無法判斷基于自身業務企業成功與否,無法進行相關決策。
第三,促使“價值投資者”離開了長期持有行列。價值投資者在順周期現象的投機利益誘惑下,也參與股票投機中來。股票的暴漲后必然導致暴跌這是市場的規律。在股票暴漲中,不少準備長期的投資者改變策略,將部分股票拋出以后再尋機會買入(簡稱做T),甚至有的投資者(因有存量股票)選擇在當日做T以攤薄投資成本。但這些投資者有時卻因拋出股票后仍然大漲(踏空)而放棄了該項投資,離開了長期持有者行列。
“市盈率(P/E)、市凈率(P/B)、凈資產收益率(ROE)”三大指標是判斷效率和效果的最重要的核心指標。這些指標一方面用于判斷自身投資的效率和效果,做出是否投資、是否增減持的決策依據;另一方面用于判斷被投資企業的經營效率和效果。而商譽數據即對應資產,又對應利潤和凈資產,數據的絲毫變動都會對這三大指標產生直接的重大影響。而商譽導致的利潤不確定性以及數據有可能被管理層操控,會讓這三大指標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按目前商譽減值的會計處理方式,實際上是未對利潤數據實施控制。讓商譽報表金額、利潤數據變成了管理層和實際控制人的“自彈自唱”。可利用商譽減值變動導致的利潤數據變動,以及信息不對稱性來減持套現或增持抄底。這樣,商譽減值就變成了一個利潤調節器,給管理層、“莊家”合謀操縱股票和套取上市公司資產以機會。
在商譽減值過程中,可通過“何時減值”、“減與不減”、“減值多少”、“減值公告時間差”、“增持股票公告時間差”等信息的不對稱性,讓股價上漲和下跌。并借此機會來吸引投資者“接盤”,或者通過“砸盤”手段迫使投資者拋出股票(割肉)。這種情況下,讓不參加管理的投資人,以及準備投資于企業的投資人無法基于會計信息進行判斷,無法讓他們來判斷“我的利潤是多少?”或“他的利潤是多少?”,進而構成了對會計信息使用者的全面誤導,讓他們對企業真實經濟活動形成全面誤判,讓會計防止欺詐在內的一系列會計功用喪失。
而利用減值操縱股價的行為,某些上市公司更是做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商譽減值一般在年底進行,在年報業績預告公布前,投資者根據1-3季度的公布業績,預判公司年度利潤可能較高。這時,管理層會配合莊家的“市值管理”先行拉抬股價(讓投資者認為業績可能真的較高),許多中小投資者基于1-3季度業績以及股票上漲的趨勢跟風買入,這時,管理層和莊家可借機套現一部分股票。之后,再發布“商譽減值”預告,導致股價開始大跌,中小投資者深套,有些股民不忍被套“割肉”,這時,莊家既可以“抄底”,也可用手中存量股票繼續“砸盤”,致使股票繼續下跌,進一步促使被套但仍存幻想的投資者“割肉”,當很多投資者認賠出局,且股價跌倒一定程度,莊家再行“抄底”(慢慢地不露聲色地“吸籌”),籌碼拿足后,管理層冠冕堂皇地以“維護市場穩定”名義宣布“增持”,來吸引中小投資者再次跟風,莊家再反手拋出,又一波“韭菜”被收割。這種利用信息不對稱、商譽減值額的不確定性,可以三番五次對股價施加影響,對投資者實施侵害。
關于管理層控制財務報告數字問題,早在2002年2月26日美國證監會前主席會計師舒茨在證詞中曾明確指出:“現在企業對外報告的數字是由管理層決定的,外部審計師對它們所做的估計沒有鉗制的能力。…商譽、遞延所得稅資產、資本化借款費用等根本就沒有市場價格的東西都被列作了資產。…管理層自行決定各種預計負債金額。這種制度安排導致的后果是盈余管理的日益猖獗。…盈余管理是美國的災害,在其他國家也同樣存在這一問題,因為國際會計準則和美國的很相似。…作為對比,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推出的一大堆繁冗的規則,導致財務報表無人能懂,而公司管理層卻能夠用之于賭博”。
可見,包括商譽減值在內的公允價值會計的這類危害并非只在中國有,美國早在2002之前就已存在。
這正如澳大利亞經濟學家斯蒂夫·基恩在《經濟學的真相》一書中所說:“經濟理論不僅令人難以接受,而且謬誤顯而易見。經濟學家沉醉于貌似不可戰勝的市場經濟的光芒之中….給政策制定者們以錯誤的信心,使他們廢除用以限制市場不穩定性的重要制度。”
2018年11月16日,我國證監會發布的《會計監管風險提示第8號-商譽減值》提示投資者關注“商譽”風險,但這些措施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為商譽數據被管理層控制的現實仍然存在,管理層、實際控制人操縱利潤機會仍然存在。
公允價值會計的存廢之爭由來已久,二者之爭議在于是按歷史成本還是按公允價值核算的問題。其爭議的核心和本質在于:會計數據確定性和不確定性之爭。
首先,從會計社會功用看,利特爾頓曾指出:“會計是應社會需要而生,因為其功用在于明確責任,防止欺詐,指導產業,確定權益,解決企業中最本質的問題-我的利潤是多少?幫助政府進行財政運作,指導企業經理人員努力保證效率….浪漫主義作家斯科特曾宣稱會計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職業;…歌德認為,簿記是人類思想中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可以看出,會計之所以當時受人尊敬,是因為會計應社會需要而生的這些功用得以真正發揮,讓會計信息使用者獲得具有確定性的會計信息。換言之,當今會計如要真正發揮出這些功用,就不會被加上“欺詐工具”的污名。
其次,從會計基礎理論看,商譽數據是公允價值的一種本就不屬于會計,本就不該進入會計報表體系。AC利特爾頓在其所著經典會計著作《會計理論結構》中曾明確指出:“…更確切地說,會計的基本問題是價格(財富的數量方面),而不是價值(財富的質量方面)。…在會計之外還有許多經濟真實性,特別是關于人們對周圍環境變動的反應,以及他們對不同商品和服務做出選擇(計價)的真實性,經濟學中價值有很多種解釋,對‘價值’怎樣形成的真象,以及人們關于價值隨商品價格或勞動工資變動而變動的觀念,都有很多種解釋,所有這些都不屬于會計,但它們對管理可能極為重要。…會計也有自己的經濟獨特性,他所處理的是價格而不是價值,著重處理財務和服務的價格而不是像工人那樣處理財務和服務本身。會計上之所以利用價格,是因為價格能作為實物財產和實際服務的數量表現(以便記錄),因為價格可以表示某種投資,這種投資的生產效率必須是通過記錄可以被追溯的。”
不僅如此,我國著名會計會計學家葛家澍教授就也曾明確指出:“將公允價值計量與確認相結合的公允價值會計無用,因為它是估計數字,估計數字若在資產、負債、權益( 凈資產)和收益中確認,這就歪曲了財務報表的數字( 真實數與估計數相混合,已實現的收益與未實現的公允價值變動相混合) 。
第三,從宏觀經濟上看,1990年11月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給美國證監會主席布里登的信中曾指出:“制定會計方法時應著眼于測度企業的目標或戰略的成果,而不能為會計而會計…將貸款這樣的資產盯住市價,以反映其當時的清算價值-這聽起來很有趣,但它根本不能用于衡量商業銀行的運營是否成功。…銀行業監管規則1938年以前是要求銀行采用市值會計,但銀行監管當局注意到其負面影響,遂于1938年停止在報告中使用市值會計。若將市值會計用于表外項目也有很多潛在問題。…聯儲強烈建議全面研究市值會計的潛在問題并予以妥善解決,如此,方可談論推廣問題。否則,它可能招致譴責。”

而澳大利亞經濟學家斯蒂夫基恩曾在2000年就預測到全球性經濟危機。他在2000年《經濟學真相》中曾指出“經濟學理論存在內在缺陷,將發生經濟災難。…經濟學理論必須經歷一場遲來的革命”。正如他所料2008經濟危機果然發生。而美國《2008年經濟穩定法》才對公允價值會計做出近乎廢止的決定,但為時已晚。
第四,從會計實務上看,美國會計注冊會計師詹姆斯金更是在研究會計史基礎上,在所著《會計簡史》中做出令人震驚的結論:“….經過近百年的演化與發展,會計…已變成了財務欺詐的工具。”而會計成為欺詐工具原因,也正是會計數據和信息的不確定性。
可見,美國證券市場上的公認會計日趨彈性化和復雜化的發展趨勢,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曾引起了有識之士的質疑和反思,而中外資本市場上的血淋淋慘痛事實的原因,確有一個共同指向,那就是公允價值會計。
總之,商譽這一公允價值會計代表,從會計基礎理論上所存問題可歸納為:
一是抹殺了會計的經濟獨特性。歪曲了財務報表的數字( 真實數與估計數相混合,已實現的收益與未實現的公允價值變動相混合)。公允價值會計給會計規定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會計預測“不可預測”之事做了一件本就不該做的事。
二是讓會計的功用發生了實質性下降。公允價值會計將價格和價值混為一談(混合計量模式),它將會計真實性與經濟真實性視為同類,混淆了會計真相與經濟真相的區別,模糊了人們對會計信息的認知,無法實現會計的核心目的,并讓會計靈魂喪失。
三是對信息使用者構成誤導,讓他們對企業產生了誤判。公允價值信息容易成為股價操縱者的工具。縱觀全球會計近30年走過的路,從1990年格林斯潘的提示,2000年斯蒂夫基恩之預測,到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全面爆發,再到詹姆斯金2016年發人深省的結論,以及中國股市2019年春節前的“商譽暴雷”事實。商譽作為公允價值會計組成部分,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不僅不能發揮理論對實踐指導作用以證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反而恰恰證明了在理論上的不合理性和由此而產生的社會危害性;不僅無法對現實問題做出合理解釋,而且還抑制了會計發揮應有的社會功用。
總之,讓公允價值會計數據進入會計報表體系,就是沒有對公允價值數據進行有效的“過程的控制”,而問題的本質在于:數據的不確定性;而“數據的不確定性”又使會計“觀念總結”歪曲了會計事實、掩蓋了會計真相。在兩種因素共同影響下,導致會計功用發生了根本性逆轉和實質性退化。
而上述所有問題歸結為一點就是,“會計數據的不確定性和數據容易被操縱”,因此,解決這一問題,是解決包括商譽在內的公允價值會計問題的核心和關鍵。
隨著數字經濟時代和5G、6G時代的到來,以人工智能AI為主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將對企業經營帶來巨大改變,經濟的不確定性和海量的不確定性的信息將更快、更猛烈地顯現在人們面前。在這樣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就更需要會計發揮“過程的控制和觀念總結”之功用來辨別數據的真偽,更需要會計當作數字經濟信息的衡量基準,它可能不會像人們想象具有太多的功用,但它基本功用會像“時間的坐標”一樣成為經濟信息的最基本量度,更需要會計回歸它基本的社會功用和發揮它基本的社會職能,讓會計信息成為數字經濟的定海神針。否則,會計如不能發揮出應用的功用,隨波逐流地按照所謂公允價值會計隨時、隨事、隨人的不同認識進行度量,不對它實施“過程的控制”,會計的“觀念總結”之功用也就成了無本之木,進而會計最終真的演變成欺詐工具,那么,簿記(會計)-這一人類歷史上的偉大發明就會葬送在公允價值會計手里。
然而,公允價值數據和信息固然存在上述諸多問題,但它確實對管理是極為重要的,這也是不能不承認的事實。既然對管理重要,那么,會計有義務和責任對它進行有效的過程的控制和觀念總結,對它進行恰當的反映和披露。從上述分析可見,公允價值會計存在的問題并不在于公允價值數據本身,而在于將公允價值數據進入會計報表體系,在于數據的不確定性,在于給股票操縱者以機會和對報表使用者的誤導。因此,解決問題應針對這些問題對癥下藥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
審計學大師羅伯特H蒙哥馬利(1937)曾指出,...“這是他(會計師)的責任,在處理數字和發現事實之后,把數字加以綜合,并清楚、簡明和合理地說明它們之間的內在真相,以便管理者可以閱讀。”這一觀點提示我們,披露公允價值信息并非必須將其計入會計報表,完全可以通過其他途徑解決。
而會計學家WA佩頓(美)、AC利特爾頓在其合著的《公司會計準則導論》也曾明確指出:“本書所主張的嚴格遵照實際成本行事,只適用于財務報表主體的信息。在財務報表以外信息提供的種種信息,它不加以限制。會計應不限制有關信息的供給。腳注、括弧數字、增設金額欄、對會計科目做出說明以及類似方法,都可以用來表明重要的估計市值和其他相關信息,及其對報表中基本數字的關系。這些以市價為依據的信息只要是適當的標題,作為輔助材料而預以揭示的,本書認為應當提倡。”這一觀點,又指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國著名會計學家婁爾行也曾指出:“在美國受重視做法還是歷史成本會計,只有原始或實際成本才是可觀的、可以核實的數據,除此之外,還沒有令人信服的量度可用。”而葛家澍教授更是指出:“歷史成本信息由財務報表提供較好,而公允價值信息由報表附注、其他財務報告提供較好。”。
可見,中外會計學家對公允價值數據處理早已達成共識,筆者深信,按他們的理念和思想方法去做,完全可以恰當解決公允價值會計問題。
此外,筆者注意到,有關商譽的處理問題,2019年1月7日財政部會計準則委員會表示:“大部分咨詢委員認為相較于商譽減值,商譽攤銷能更好地實現將商譽賬面價值減記至零的目標。因為商譽攤銷能更恰當反映商譽的消耗過程,有利于投資者理解。”
對此,筆者以為,解決包括商譽在內的公允價值會計問題,不能就會計而會計,要從徹底消除公允價值會計社會危害,要從保護投資者利益和發揮會計應有社會功用出發,要從糾正公允價值會計理論上的錯誤為原則立場,在堅持會計“經濟獨特性”基礎上,再行提出具體處理辦法。本文建議如下:
對商譽應采取歷史成本計量,并以報表附注披露商譽信息的方式。具體說,是在保持現有財務報告“會計報表+報表附注”模式基礎上,在報表附注中增加包括商譽在內的公允價值信息內容。也即財務報告采取“會計報表+會計報表附注+公允價值附注”模式。
1.以發揮會計防止欺詐功能在內社會功用為目標,以提供能夠判斷企業“成功與否”的確定性的信息為目的。既然以“將商譽賬面價值減記至零的目標”,就應在其形成時一次進入損益。否則,往往在實現將商譽賬面價值“減計至零”的目標過程中,在何時減值、減與不減、減多減少中仍有調節利潤的可能,仍然不能解決利潤的不確定問題;仍存在利用信息披露的時間差、會計信息的不對稱性來操縱股價的問題;仍然存在信息使用者無法判斷“我的利潤是多少?或他的利潤是多少?”的問題。因此,要以會計信息的確定性為目的,要以發揮會計應有社會功用為目標。
2.要對有關商譽的信息披露規則做出明確規定。要在報表附注增加反映和說明商譽詳細情況的內容。披露內容包括但不限于并購背景、被并購資產詳細情況、形成過程、行為依據、并購前后有關管理人員任職情況、所持股份變動情況、轉讓股份收益情況等各種可能影響投資者決策的各種信息。
3.如規定采取非一次性攤銷,應以限期平均攤銷為措施。在實現“將商譽賬面價值減記至零的目標”過程中應以限期平均攤銷為具體手段。如果不是平均攤銷與現行減值并無實質性差別,攤銷還是依據減值測試的結果不過是換個叫法,換一個利潤表項目而已,仍不能消除管理層調節利潤的可能。而不以“限期”為約束,還是無法解決管理層對財務數據“自他自唱”問題,無法消除報表中判斷企業經營效率、效果指標的不確定性,仍無法消除報表誤導會計信息使用者的隱患,無法消除管理層控制會計報表數據問題。而通過平均攤銷,一方面讓投資者清晰、簡明地了解攤銷期內企業利潤構成情況,另一方面讓投資者對企業未來利潤有個預判基礎。
這正如利特爾頓所說:“承認財務報表不是會計的最終目的,而是改進財務報表的良好開端。其原因在于許多人需要了解企業的有關情況。財務報表遠非最終結果,只是實現最終目標的一個手段,即實現會計真正目的的一個手段,如果財務報表不能有效地向有關團體提供信息,那么對原先企業數據的搜集、歸類和驗證工作就付諸東流了。”
總之,解決公允價值會計問題要從滿足全體對會計信息使用者需要、保護投資者利益出發,在確保和維護資本市場穩定基礎上,通過采取相應策略與方法來解決商譽問題。
1.盡快推出商譽的處理辦法。要特別關注中小創板塊是商譽“暴雷”重災區的現實,在“科創板”推出前實施新的商譽處理辦法。以防止市場已出現的問題在科創板再度重演。
2.對增量商譽要一次性進入損益。在企業并購中出現的商譽,無論被并購與并購單位間是在“同一控制下”還是“非同一控制下”,都要一次性進入損益。以徹底解決在商譽形成和在減值中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
3.對存量商譽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與方法。充分考慮一次性進入損益對資本市場“利空”影響,以及對我國整體經濟指標的影響。可選擇一次性進入損益或者按一定限期平均攤銷的處理辦法。畢竟截至目前滬深兩市商譽就已高達1.4-1.5萬億(這還不包括非上市企業中的商譽數額)。因此,要采取漸進性的處理策略,在充分考慮處理方式與宏觀經濟指標協同效應前提下,以逐步取消商譽報表項目數據為好。具體說,如確定對存量商譽采取不同攤銷方法,筆者建議分別采取以下不同措施:
如平均攤銷,要求詳細列明商譽形成原因,剩余攤銷期限等事宜。因商譽減值所造成的利潤減少,要在各年度的比較性指標中予以列示。對2018年年末已計提的減值,在計算2019年比較性指標時應予以剔除,以防止因2018年減值,又造成2019年利潤指標反而大幅上升的情況,消除因此而誤導投資者的情況發生。
如一次攤銷,則應采取調整“期初未分配利潤”方式,以剔除對當期利潤的影響。而在計算本期與上期比較性指標時,實現讓不同會計期間會計數據具可比性。
4.做好與國際會計準則委員會,以及在境外上市公司所在地區證券監管機構的協調工作,申明我國在處理有關商譽、金融工具兩大報表項目的原則立場,以消除兩大報表項目調整對跨國和境外上市企業帶來的影響。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指出:“經濟學研究的材料,含有一種特殊的性質,那會把人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惡劣的感情喚起,把代表私人利益的仇敵召到戰場上來,成為自由的研究之敵。”既然公允價值會計將人心中“惡”喚起,那么,會計就應發揮其功用,對其施以“過程的控制”以消除其危害,用強有力的會計政策規制和證券監管措施將它關進籠子里,這不僅是會計人的天賦職責,更是會計理論的應有之義!
理論來自于實踐并指導實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理論目的在于解決實踐中存在的問題,不是來自于實踐的理論、無法解決實際問題理論和脫離實際的理論都應當被廢止,而給社會造成危害、無法發揮會計功用、讓會計走入歧途、讓會計喪失靈魂的理論,無論它被描繪成多完美,都應當被徹底地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