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孤獨

○江西省興國縣平川中學 王 曉

6日上午，天很涼，沒有溫暖的陽光，沒有清涼的雨，沒有頑皮的風。天空披著淺灰色的紗衣，透著淡淡的藍。

小花凄慘的叫聲劃破了凝滯的天空，直擊我的心坎。我背過身去，不忍再看被生銹的狗鉗子死死鉗住咽喉、正拼命掙扎的小花。它在窄小的鐵籠子里驚慌地打轉，哀嚎變成了嗚咽，聲音顫抖著。在離開大門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它眸中僅存的一絲希望被無盡的絕望吞噬。至此，它不得不相信，我們真的拋棄它了。

轟鳴的摩托車越來越遠，終于從視野中消失。我靜靜地站在院子里，眼睛有些模糊。與我同樣沉默不言的還有奶奶。

奶奶背著手，神色不變，但我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痛苦與不舍，還有一絲不消言說的怒意。我上樓時，背后傳來爺爺的聲音。他正把從狗販子手里接來的兩張百元大鈔遞給奶奶，奶奶依然沉默著，沒有接。

我想，奶奶對小花的感情是不一般的吧。

小花前年暑假來到我家。那時候，它出生不久，小得可憐，也不愛搭理人。之后漸漸長大，它才慢慢活潑起來。每次我回家，它總是沖過來撲到我身上，對我十分親昵。而我因為怕狗，所以總是呵斥它。有一回，它抓傷了我的腿，爺爺抽了它幾棍，它拔腿就跑。也許是因為我總是一副不喜歡它的樣子，爺爺才下定決心要賣了它。這樣想著，我心里更加內疚。

小花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奶奶在菜園子里澆菜，它就在園子里竄來竄去，揚起一陣灰塵。奶奶在大門口喊一聲“狗仔——”，它就會立刻竄出來，在奶奶腳邊打轉。奶奶教育它要聽話的時候，它就坐在奶奶跟前，東張西望。奶奶洗碗的時候，它就低頭吃飯或啃骨頭……

對我來說，小花只是一只寵物、一條看門的土狗、一個消遣的玩具。但對奶奶來說，似乎不是這樣的。

奶奶上了樓，我問她：“爺爺干嗎非要把它賣掉？”她半晌沒說話，只是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庭院和菜園，最后念叨了一句：“什么都賣掉，什么都別養，就養他一個人。”我知道她是在說爺爺。

看著奶奶倚在窗邊的背影，一瞬間，我覺得這個蒼老的背影離我如此遙遠。可是，她就站在窗邊，離我很近，近得讓人覺得不太真實。究竟哪一個是真實的，哪一個是虛幻的，我也分辨不清。也許，我從未真正了解過奶奶的內心世界。

下午，一輛轎車停在我家門口。奶奶在緊閉的大門前徘徊了半天，她想看看外面是什么人。看著奶奶微微踮起腳，透過銀色大門上方的一點兒空隙向外察看的背影，我鼻子泛酸。奶奶像一只被囚禁的鳥兒，而她身處的這棟空落落的房子和她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禁錮她的牢籠。

我上高中以后，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回家，我基本上待在房間里，不常下樓。爸爸也是每周才回家一次，還經常在周末外出。我偶爾發現奶奶坐在客廳的木沙發上看電視，將聲音調得很大。奶奶識字不多，有時看完一部電視劇也搞不清劇情。也許，她只是想有個人陪她說話，只是害怕寂寞。可是，我們都走了，只留她和爺爺守著這棟空蕩蕩的房子，守著那扇冷冰冰的大門。

我總以為自己同奶奶會無話可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代溝太深，結果卻發現，我只是看不清奶奶心里的孤獨。

我不知道，奶奶在多少個夜里因肩痛輾轉反側，久久難眠，卻無事可做，無人可說；我不知道，奶奶在多少個無眠的夜里開了幾次電視，腦海里浮現了多少次我們的身影；我不知道，總是在天破曉之前就起床的奶奶怎樣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白晝；我不知道，奶奶忍受著怎樣的孤獨與寂寞守著我們的家；我甚至不知道，關于奶奶我還有多少“不知道”……

我忽然明白，對奶奶而言，小花是一位忠誠的傾聽者、一位無言的陪伴者。可是，之前我不懂，爺爺也不懂，于是，奶奶也就不肯說。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老人像奶奶一樣，默默承受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孤獨，只是為了守住一個家，或者說是為了守住一棟空房子？又有多少老人，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依然坐在門口守望歸家的人，卻只見一個孤單的影子越拉越長，直到余暉消失在山的那邊？

他們想要的也許僅僅是一句簡單的問候、一種單純的陪伴。他們只是害怕寂寞，不愿孤單。

點評

文章以一條被販賣的小狗引出了孤獨守望、不被理解的奶奶。在整篇文章里，奶奶的話語不多，但通過作者旁觀的視角，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奶奶的孤單、無奈以及潛藏在內心的一絲悲傷。文章最后談到，許多老人正如奶奶一般，這種普遍的空巢現象更是發人深省。文章至此結束，但意味猶存，會促使更多讀者去思考這種現狀。（張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