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宏
藝考生,是每年高考隊伍中一個特別的群體。他們獲得了更多的媒體關(guān)注,同時也付出更多的艱辛和代價,流淚、歡喜,都是他們?nèi)松须y忘的一筆。
春寒依舊料峭時,藝考生們已經(jīng)離開了家,踏上征程,他們有的人拉著行李箱直接從車站來到學校,在寒風中排隊等待進入考場。
每年的這時候,許多媒體都不約而同地留出一兩個版面,專門報道各知名院校的藝考盛況。“素顏”“氣質(zhì)”“衣品”“媲美XX”等詞語高頻出現(xiàn),參加藝考的年輕人,在正式出道前便置身于聚光燈下,提前嘗了一口未來之星的滋味。
光環(huán)難得又燙手
參加藝考、去當明星,是現(xiàn)下很多年輕人渴望改變命運的一條捷徑。然而,這捷徑走得容易嗎?當然不。據(jù)報道,2019年的藝考報名人數(shù)再攀新高,競爭異常激烈:藝考圣殿—北京電影學院計劃招收520名本科生,而報名的人數(shù)卻有59059人,錄取率只有1%;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的報錄比是229∶1;上海戲劇學院,7727個考生爭奪40個招生名額;中國傳媒大學表演專業(yè)只招收26人,報名考生超過了一萬人……放眼全國,許多知名院校的藝術(shù)專業(yè)錄取比例也和北影差不多,這也就意味著絕大部分的藝考生最后都無法圓夢。
這樣看來,藝考成功是偶然的,失敗好像才是必然的。
去年3月,廣東的一名女生參加藝考以3分落敗后,選擇割腕自殺。今年,浙江一名男生因為航班延遲誤了藝考時間,母親陪著他在機場號啕大哭,讓人唏噓。孩子和父母臉上那絕望的表情,我們看得真真切切。實現(xiàn)人生夢想,真的只有藝考這一條路嗎?那99%的失敗的孩子們,他們最后又選擇了去向何方呢?
記者就工作在影視圈,也見過太多在這個圈子里走得磕磕絆絆的人。很多藝考生都認為,進了夢想的院校,就等同于走上明星之路,到哪兒都萬人景仰,鈔票賺到盆滿缽滿。可是,事實卻是無比殘酷。我們先來看幾個數(shù)據(jù):
2015年,某知名經(jīng)紀人團隊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近10年間,全國各大藝術(shù)院校九成學生畢業(yè)后選擇改行。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yè)生,半數(shù)以上與銀幕無緣;湖南某985高校播音主持專業(yè),2014年38個畢業(yè)生中,從事播音主持相關(guān)職業(yè)的僅7人;江西某211學校的播音主持專業(yè)學生人數(shù)多達百人,本科畢業(yè)后,僅有3人從事和播音主持相關(guān)的工作,其他人均未進入影視圈。與動輒上萬的藝考人數(shù)相比,畢業(yè)后真正愿意且能夠進入藝術(shù)行業(yè)的學子,可謂九牛一毛。
現(xiàn)在的娛樂圈里,藝人大多吃的是青春飯。如果一個藝人在30歲之前還沒有出名,那之后成名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因為這個行業(yè)永遠有下一批更年輕靚麗的新人涌現(xiàn)出來。尤其是演員,職業(yè)黃金期很短暫,他們內(nèi)心非常焦慮和緊迫,很多人過了30歲還沒混出個名堂,基本就會考慮轉(zhuǎn)行。影視圈的路,真有如千軍萬馬過的獨木橋。明星的光環(huán),不只難以得到,還很燙手。
那些年,藝考失敗的他們
“那是我第一次用粉底,也是最后一次”
鄭山說,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藝考落榜的那一天。
鄭山現(xiàn)在在金融街工作,去金融街購物中心吃午飯時,他常常會看到陳坤代言的服裝品牌的巨幅廣告。“我藝考那年,是陳坤、趙薇他們‘北影96班特別火的時候。我的形象還可以,還訓練過,文化課也不錯,所以報了北影的藝考。”十多年前的那天下著小雪,鄭山站在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考生中間,說自己不緊張,但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同住在青年旅社的一個女生說我氣色不好,拿粉底液給我也抹了一些。活了17年,第一次用那玩意兒,黏糊糊的。”鄭山還記得,面試時自己是第11個上場的,很賣力,但最后還是沒過關(guān)。“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我媽,她一直覺得我特別帥特別厲害,沒理由考不上。我在旅社里喝了大半夜的悶酒,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對藝考抱了這么大希望。”
但之后,鄭山還是留在了北京,他想著,即使藝考沒有過,但總歸可以跑跑劇組、當當群眾演員,萬一碰到伯樂,一樣可以成名。“擺地攤、賣襪子、手機貼膜都干過,有空兒我和幾個男生就去北京電影制片廠門口守著,那時候還能碰見幾個群頭(群眾演員的召集者)。”
折騰了一年多,演戲沒有什么進展,收入更沒有保證。國慶節(jié)的假期,鄭山?jīng)]回家,而是在出租屋里看了好幾天的電影,準備好好學習一下,磨煉演技。偶然間,他看到一部電影叫作《發(fā)達之路》,講述了一個美國鄉(xiāng)下的男孩如何在紐約從送信小弟一路奮斗成為大企業(yè)高管的故事。“那時候我的手頭很緊,看完電影沒有覺得感動,反而受到了一點兒啟發(fā):難道我的生命里只有當演員這一條路嗎?”我反復(fù)問自己,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不演戲不會死,但是再這么耗下去會餓死。
于是,鄭山跟《發(fā)達之路》的男主人公一樣,當了一名業(yè)務(wù)員。“特別累的時候,我還會開玩笑安慰自己:多拉幾個保險單子,等賺到足夠多的錢了,我可以投資劇組,給自己一個角色。”鄭山很快成了保險公司的優(yōu)秀員工,又去考取了理財規(guī)劃師資格,就這樣步步晉升,成了投行里的業(yè)務(wù)骨干。
“幾年前有一次跟妻子聊天說笑時,我說我17歲就用過粉底液了,看著妻子驚訝的眼神,我突然特別感慨。”后不后悔當初的選擇呢?“當然不后悔!”鄭山斬釘截鐵地說,“藝考失敗有什么?天地無限寬,我終歸會走出自己的路。”
“藝考一結(jié)束,也就變成往事了”
王瑩是2017年的藝考生,也是2016年的藝考生,但2018年,她放棄了。
第一年,王瑩心高氣傲地只想考幾個頂尖的學校,于是她報了4所學校的表演專業(yè)。很幸運的是,4所學校全部通知她進了面試;很不幸的是,最終一個合格證都沒拿到。“我覺得自己發(fā)揮得很好,但就是被刷了,沒有理由。”
第二年,王瑩依舊想?yún)⒓铀嚳迹依镆裁銖娡饬恕D谴危龍罅耸畮讉€學校。然而,她心儀的北上廣好學校依舊沒考上,在備考其他省份的藝術(shù)學院時,她開始有些漫不經(jīng)心。連著接到四五個落選通知時,王瑩心慌了。“我居然跟其中一個學校的錄取分數(shù)線差了快100分!那時她腦子里只有一個詞:unbelievable!”從那之后,王瑩整個人繃不住了,她放棄了之后報考的幾個學校,回到家中。
王瑩跟一向不太支持她藝考的父親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半個月。“那時候我想不通,我也不想大紅大紫,只想擁有一份自己向往的工作,能養(yǎng)活自己,能讓自己快樂,也能讓他人快樂。為什么這么小的心愿都不能實現(xiàn)呢?”5月初,父親把王瑩從同學家里“抓”了回來,王瑩的情緒也變得平靜了些。“然后?然后我就參加了6月份的高考,考得很差就是了。現(xiàn)在在一個三本大學里讀經(jīng)濟學。”
王瑩說話的語氣很稚嫩,但時不時會嘆氣。想來應(yīng)該是這追藝之路,她走得很辛苦。有很多人問她,明明學習也不差,為什么非要去學表演。她的回答很堅定:“有的人天生沒有藝術(shù)細胞,而有的人天生就對藝術(shù)很渴望。我明明有這天分,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埋沒它?”
兩個月前,王瑩開始用自己兼職賺來的錢去上“聲臺形表”培訓課,沒有家里的支持,她堅持得很辛苦。“藝考已經(jīng)過去,我不想再過一次那樣的日子了。我也許離那個五彩斑斕的職業(yè)很遙遠,但我還是想保留表演這個愛好,哪怕工作閑時能去小劇場客串個角色也好。”
“所謂出名,不過是想被人喜歡”
記者有一個朋友盧偉,他的大名在天津婚慶行業(yè)內(nèi)響當當,是那種提前半年都約不上檔期的婚禮主持人。盧偉是2013年的藝考生,目標是中國傳媒大學的播音主持系,但他不是勢在必得的那種考生,站在候考的隊伍里,他覺得自己像個灰突突的丑小鴨。
“我還記得在中傳教學樓的門外,我們3個男生和4個女生聚成一小堆兒,我隱約聽見兩個女生在討論自己的雙眼皮是什么時候割的。那時候我很緊張,因為跟別人相比,我真的很平庸。”不出意料,盧偉落榜了。“結(jié)果出來之后,我在中傳旁邊的西街又住了兩個晚上,電視里放著《新聞聯(lián)播》,我就直勾勾地看。之后又去四川和南京的兩所藝術(shù)院校藝考,也都折在面試上了。”
后來,盧偉回到老家天津,讀了本地一所二本的中文專業(yè)。藝考好像在他的人生里翻篇了,畢業(yè)后,盧偉跟著開婚慶公司的舅舅一起工作。一次酒后長談,舅舅知道了他曾經(jīng)的主持夢,便鼓勵他去當婚禮主持。
“其實那一刻我心里挺復(fù)雜的,我的夢想是當電視臺的主持人。而婚慶主持嘛,油嘴滑舌套話連篇,主持一場婚禮就幾百塊錢的紅包,有活兒吃肉沒活兒吃糠,這落差也太大了吧?”
但舅舅說了一句話:“孩子,沒有套路化的職業(yè),只有日漸懶惰的人。”那一刻,盧偉很觸動,他決定試試。“站在臺上侃侃而談、掌控全場的感覺,讓我覺得特別滿足。”
盧偉的處女秀是去鄉(xiāng)下主持一個農(nóng)戶家的婚禮,他事先詢問得知,新娘和新郎的戀愛故事非常曲折,雙方父母起初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但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在縣城共同創(chuàng)業(yè)打拼了兩年,最終贏得了父母的認可。“我去主持的當天,提前到了一個小時,看到新娘和她媽媽說話時很尷尬,問了新娘的小姨才知道,原來新娘的媽媽一年前被氣到住院,新娘很愧疚,但怯于開口。”盧偉當下決定在婚禮中臨時設(shè)計一個小環(huán)節(jié),讓新娘的母親上臺擁抱女兒5分鐘。
抱了沒一會兒,就看見新娘開始落淚,輕輕對母親說了句“對不起”,新娘的母親隨即緊緊抱住女兒,哭著說:“閨女,媽沒怪過你。”
那場婚禮主持完,新郎專門找到盧偉致謝,他說,這場婚禮對他的人生和家庭都意義重大。“就在那時候,我領(lǐng)悟到了婚禮主持的意義,他不只負責走流程和圓場。婚禮主持也是主持,他對一場婚禮、一對新人的人生太重要了。我很喜歡這種被人需要、被人注目的感覺,就算是當了播音員或是大明星,不也是在追求被人認可、被人喜歡的感覺嗎?”
藝考有失敗,人生沒有落榜
如今很多出現(xiàn)在熒屏上的“演技派”,也曾有過落榜的經(jīng)歷,但他們選擇迎難而上,越挫越勇。
知名演員倪大紅曾經(jīng)因相貌而4次藝考失敗,直到46歲才被張藝謀的電影選中而出名,如今,他又飾演了熱播電視劇《都挺好》里的蘇大強一角,一炮而紅。著名導(dǎo)演、演員姜文1979年報考北電遭到淘汰,寄來的公函里勉勵他“安心工作,安心學習”。第二年,姜文報考了中戲表演系勉強及格。影視明星湯唯報考中戲曾連考兩年不中,等到2000年被錄取時,她已經(jīng)是21歲的“高齡考生”了,畢業(yè)后蟄伏多年,籍籍無名,2007年憑借《色·戒》成名時,湯唯已經(jīng)28歲了。金馬影帝黃渤也曾經(jīng)“曲線救國”,他于27歲報考北電表演系,但遺憾落榜。身邊人勸黃渤放棄,認為他長相不過關(guān)。但他堅持了兩年,終于被配音系錄取,畢業(yè)后他憑借扎實的基本功成了配音界的搶手貨。這期間,他沒忘了自己的演員夢,哪怕是一個路人甲,他也認真演繹,現(xiàn)在是影視圈炙手可熱的實力派演員。
還記得今年藝考時,有一位“硬核父親”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女兒如果考上是好事,考不上就先去少林寺學個兩三年,強身健體。不過,這位父親也說,仍然鼓勵女兒追夢,他不指望女兒能成為大明星,只要能滿足女兒在鏡頭前露臉的夢想就好。作為一個父親,他覺得孩子只要有一點兒特長,能養(yǎng)活自己就好。
其實在很多父母的眼里,孩子參加藝考只是為了多一條出路,為了贏得更好的生活的可能。活了四五十年的他們深知,藝考是孩子在年輕時的一場戰(zhàn)役,打勝了、打敗了,都會是孩子生命中一次難忘的經(jīng)歷。如果孩子藝考失敗,我們與其放任他們灰心喪氣、自暴自棄,不如告訴他們:奮斗這件事,不分藝考前和藝考后,它應(yīng)該貫穿整個人生。藝考里有失敗,但人生里,沒有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