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水圖

周語

每次在城市里的寫字樓，看著遠處的河流，我都會進入沉思，一種類似于冥想的寂靜狀態。仿佛玻璃和鋼鐵鑄就的摩天大樓就是一片原始森林，我的呼吸暫時停止，時間和光線開始隱沒，只有河流在平靜地流淌。

我喜歡騎著單車，或者徒步，在成都的街頭穿梭往來，尋找這個城市最古老的事物。我喜歡追隨那些古老河流的流向，尋找它們的源頭和支流。

我用了很多時間才明白，在這個城市里，最古老的事物不是博物館里的青銅器、陶器或者來自大涼山、川西北的某個造型奇特的器皿，而是離我的書房不遠的一條河流。尤其是當你從高處的樓頂俯瞰它們，飛鳥從頭頂掠過，那一瞬間，時間仿佛是靜止的湖面，能夠映照出你的一切煩躁和不安。

也許，這就是我對河流如此沉迷的原因。如果你和我一樣，有著追逐河流的經驗，你就會懂得聆聽這流水的美好。這些河流在不同的區域有不同的稱呼，但是它們擁有同樣的呼吸、心跳和記憶，同屬于一個家族，擁有同樣的族譜，它們如此古老又如此年輕，總是充滿了力量。

在田野或都市里，追逐河流是一種難得的生命體驗。我從犀浦出發，沿著河道兩側的小路飛馳，時間和空間也在閃退。河流，這古老地質時代就已經形成的血脈，與我們的記憶、身體和基因已經密不可分，它們是活著的，從來不曾死去，它們是守護者，只是我們很少會注意它們。

我注意到書房附近的清水河，是在一個秋天的傍晚。光從西南天際灑下來，走在清水河畔，或者停下來靜坐片刻，水聲從身后的樹林里傳來，流水就這樣自然地與我相遇。這條清水河，它的流水來自西北部的都江堰，再往上游就是古老的岷江水，它比我擁有的任何事物都古老。

岷江的流水，從遠古時代的山脊垂落，隨風而來，穿過松潘、汶川、都江堰，注入成都，這就是清水河了。清水河穿過成都的大街，再向南匯入岷江，跟隨江水南下，在樂山、宜賓再匯合眾多的河流匯入長江，它的路線可謂曲折盤旋。坐在清水河邊，靜聽流水的嗚咽和轟鳴，玉蘭樹、黃葛樹、梧桐和水杉的氣味也在我的胸膛中流動，岷山的流水與我的呼吸此起彼伏，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這種熟悉的力量都讓我異常清醒。

聽著這些流水聲，我才能真正地安靜下來，一切煩躁得以療愈，一切塵勞得以凈除。如果有時間，在你喜歡的城市，就這樣坐下來，聽一聽古老的水聲，我相信你也會和我一樣，宛如回到那遠方的故鄉，身心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