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勒·洛克斯：一個程序員的ABC面

kylin

他利用小藥店的貪婪和制度漏洞賺得第一桶金，隨后不到十年的時間里，擴展到黃金走私、毒品交易、軍火販賣、雇兇殺人、洗錢……一切犯罪行為，經過加密后再由網絡傳達，完成執行，滴水不漏，無跡可尋。

如果只是從表面上看，保羅·勒·洛克斯不過是中年發福的程序員大叔，宅、胖，好在還有頭發，住在菲律賓的富人區，為人極其低調。

你無論從哪都無法想象，另一面的他，其實是一個世界級犯罪集團的首腦，首次建立了一套美國線上處方藥售賣體系，利用小藥店的貪婪和制度漏洞賺得第一桶金，隨后不到十年的時間里，擴展到黃金走私、毒品交易、軍火販賣、雇兇殺人、洗錢……一切犯罪行為，經過加密后再由網絡傳達，完成執行，滴水不漏，無跡可尋。

就是這樣一個人，美國的執法官員服氣地說：“我經手了無數毒品案件，他是迄今為止我見過最聰明的。”如何令縱橫虛擬世界的犯罪人物，以肉身回歸現實的法律社會？美國緝毒局非常頭疼。圍繞這個可以比肩電影《戰爭之王》里頭號軍火犯的程序員大叔，一場智力斗爭持續了整整三年。

A面：天才程序員

保羅·勒·洛克斯，1972年圣誕節前夕生于由少數白人統治的羅得西亞（現在的津巴布韋），出生后就被領養。他在一個采礦小鎮上長大，養父是采礦經理，家境算是不錯，后來他有了一個妹妹，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1980年，津巴布韋成為獨立國家，結束了由少數白人統治的時代，四年后，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保羅一家搬到了南非。他們的新家同樣安置在一個采礦小鎮上，保羅的父親開了一家管理煤炭開采業務的公司，這家人很快就富裕起來了。

十幾歲的保羅進入青春期后長得高大、英俊，但是社交幾乎為零。同齡的男孩可能正在橄欖球上躍躍欲試，保羅卻厭惡運動，他更喜歡宅在家里，連上自家的電視機玩游戲。

搬家以后，家里富起來了，他為父親洗車，獲得了這輩子最重要的禮物：電腦。人生中的第一臺電腦到手，他的反社會人格更進一步。從看到電腦屏幕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迷上了創造一個獨屬于自己的世界。

上世紀80年代末期，十五六歲的保羅因為涉嫌售賣色情內容被警察帶走，家里覺得丟人，想方設法把這件事掩蓋過去。保羅變得更內向了。作為成績優秀的學生，他很鄙視學校的語言政策（強制學習南非語），16歲就從高中退了學，決定跟隨自己的興趣，參加了當地的編程課。據說他和授課老師聊了一些技術知識后，被告知沒必要來上這里的課。別人一年的學習材料，他花8周就搞定了。

小鎮似乎不能滿足他了。17歲，他跟隨家人去美國迪士尼旅行，返回南非的那一刻他下了決心要離開。果然，8個月后，他去了英國。當時他的行李非常重，在機場沒法通過，于是他扔下了衣服，只帶著一個裝滿編程書籍的手提箱上了飛機。

后來又從英國搬到美國，直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跟著當時的女朋友來到澳大利亞，兩人結婚后，保羅獲得了澳大利亞國籍。

上世紀90年代后期誕生了開源軟件運動，保羅也在澳大利亞免費發布了一個加密工具E4M，網站宣言是：“現實世界里，為隱私而戰早已不存在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類活動將網絡化，各國政府競相擴大權力范圍。強加密才能幫你抵擋這樣的入侵，保護你的權利，確保你在信息時代里的自由。”

他在澳大利亞非常憤青，喜歡在各種論壇里灌水，用詞偏激，觀點極端，然后從海量的回復中得到滿足感，即使大多是在回罵他。

E4M是免費的開源軟件，他兩年都沒收入，經濟狀況糟糕，這時候婚姻也破裂了。1999年離婚后，保羅先搬去香港，后來又跑到鹿特丹娶了一個荷蘭公民，生了一個孩子。在荷蘭也是落魄不已。這時他的編程能力被一個意大利客戶Wilfried Hafner看中，受邀去了Hafner的公司做商業加密軟件。他一邊在公司干活，一邊私底下把公司里的成果拿來用到自己的E4M上去，后來被老板發現，又失了業。保羅還設想過開發在線賭場，他的編程技能很強，但根本不會營銷，最后也沒賣出去。

2004年一款基于E4M的代碼構建的新軟件TrueCrypt橫空出世，匿名發布，功能強大，免費加密，安全便利。TrueCrypt流行了十多年，被認為是影響力最大的（沒有之一）的磁盤加密工具。可以加密敏感文件和硬盤驅動，也可以加密比特幣錢包，至今無法解密。斯諾登當年使用的兩款加密工具里，其中之一就是TrueCrypt。

直到今天也沒人知道TrueCrypt的開發者是誰。與保羅共事過的人，都認為幕后推手就是保羅。十年后（2014年）這款軟件被宣稱為“不再安全”，在保羅秘密被捕之后。

B面：終極大boss

明面上，這個時期保羅開始了自己真正賺錢的業務。2004年，他開了一個公司RX Limited，公司的呼叫中心在以色列，金融中心在香港，主要業務是利用灰色地帶的漏洞在美國賣處方藥（主要是一些容易上癮的興奮劑），一開始的打法非常簡單粗暴，就是群發郵件獲得原始客戶以及愿意為了金錢開出處方的藥劑師。

RX Limited賺了數億美元。確切一點，美國政府估計RX Limited每年的收入高達2.5億至4億美元。從前窮困潦倒的保羅不再是一個整天在網上發帖的鍵盤俠，他置身于秘密當中，擁有一堆身份，護照都有不少。

他胖了，穿著還是不講究，常年人字拖加短褲，看著就像個流浪漢，不過有錢還是好，平時表現得冷漠、不近人情，但他還是忍不住繪聲繪色和手下描述自己的婚外風流事。

他的公司在無數或真實或虛假的信息下注冊完成，要證明他和這個公司有聯系，非常之難。等司法部門發現時，RX Limited被列入一份調查名單，與它同列的都是一些國際販毒和洗錢組織，而這個公司是第一個靠賣處方藥引起官方注意的。

2009年，美國司法部就開始調查保羅的公司，通過群發郵件一層層追溯，盯上了保羅，但是這點證據不足以說明什么問題。因為他可以直接說“被盜號了”，無法證明他本人就是那個操縱一切的人。而在2011年，由于藥物政策的變化，保羅失去了大量業務，不得不關閉公司。

保羅的業務其實早已經開始轉移，擴展到木材、貴金屬采礦、黃金走私、土地交易、可卡因運輸和軍火交易……在世界各地注冊的數十家空殼公司為這些活動提供便利。他甚至計劃過在索馬里組織雇傭軍打下馬爾代夫，后來因為太燒錢不了了之。

不過，他確實招募了一些退伍士兵，除了幫他擴展犯罪版圖，也有幫他看守財產的。比如在以色列精銳特種部隊服役過的舒爾曼，通過一個朋友的引介，跑到香港為“南非老板”看財產，每個月賺5000美元。保羅在香港有不少房產，專門用于放錢。每間房子里有一個保險柜，金、銀、鉆石和現金定期連著保險柜一起被運到保羅身邊。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誰，卻為他殺人越貨。保羅對自己的手下同樣無情，因為一樁軍火走私案敗露，他下令殺死了自己的得力助手，繼任者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死者，壓力太大去精神病醫院住了一陣子。與保羅密切合作的員工還發現，這個“南非老板”自己的信息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卻竊取了他們的信息甚至他們親友的信息來經營非法活動。

C面：被藏起來的污點證人?

美國緝毒局想通過國際合作抓住保羅，卻沒法實施，眾多說法都認為保羅賄賂了菲律賓的警察和官員，甚至買通了高層。或許意識到了危機，當荷蘭籍的妻子還在不停購買房地產時，他下令停止。

機會在2011年底到來，保羅計劃去巴西。他在巴西注冊了一個公司，聲稱擁有10名員工并提供“定制編程服務”。他和菲律賓女友Cindy Cayanan帶著剛出生的兒子和保姆搬進了豪華公寓，另一所公寓里，有他的巴西情人。

他有他的考慮。巴西有禁止引渡公民的法律，還會特別為小孩的父母提供類似的保護。

不過，對美國緝毒局來說，巴西也有優勢，這是保羅沒料到的。巴西法律允許當局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進行數周“非正式”竊聽，竊聽來的證據則可以用來通過批準、實施全面監控。

一邊在巴西監控，另一邊傳來了更好的消息。2012年，保羅的香港藏金屋出了事。4月份，香港警方接到報案，在一個倉庫里發現大量爆炸物。租賃和運輸文件上的名字，正是保羅派去看管財產的退伍士兵舒爾曼。

舒爾曼被捕后的第二天，另外三四個看管財產的以色列人接到“南非老板”的電話，按照指示，他們在沒有保險柜鑰匙的情況下，去五金店買了切割工具，拿出342根金條，躲進了重慶大廈。他們輪流拿著金條換回了錢，大概換掉了一半。兩天后，保羅的一家空殼公司里匯入了940多萬美元。警方通過閉路電視抓到了他們，5個袋子里，還有沒完成轉移的161根金條、4個5克拉的鉆石和一些收據。

痛失財產的保羅慌了，這一慌，正好搭上了新的斂財機會。原本計劃中，他聯系上了買主，他這邊負責買一艘船運過去200公斤可卡因，沿途通過賄賂開路。這個交易并沒有完成，總之，船在海上出了事故，不知道為什么。此時，美國緝毒局策反的一名老員工出現了，他告訴保羅，有一筆新生意，和一個哥倫比亞毒梟交換毒品，條件是需要離開巴西，去利比里亞親自談判。

也許不會成功吧。但這一次，保羅的胃口超過了他的謹慎。

2012年，保羅被捕后一直處于被秘密關押狀態，甚至他的辯護律師的名字也只有執法部門內部才知道。抓到了大人物，美國緝毒局悄無聲息，沒有什么新聞發布會，沒有上頭條。這次的案件不同，他們抓到了金字塔尖上的人，現在要倒過來，往下抓到更多人。

電話和郵箱被接管，他曾經的關系和形象仍舊保持著，他似乎依舊生活在巴西，逍遙法外。畢竟，長期以來他都是在線上和員工聯系。雖然2013年，巴西有報紙報道他被捕的消息，但這則消息用葡萄牙語發表，沒有廣泛傳播開來。

在他的幫助下，他的老員工一個一個被騙中招：美國緝毒局至少直接逮捕了12人，因為他提供的信息，還有7個人間接被抓。翻過一面，他從主犯變成了線人。

當時唯一的問題是，他所有的郵件都是通過他自己的服務器傳遞，其中被他設計了定期銷毀信息，而警方需要保留所有的通信作為日后起訴證據。此時只有一個人在技術上足以攻克這個難關——保羅似乎很高興就接受了這個任務，好像重新回到比賽當中，即使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日后的一次法庭聽證會上，被問及是否同意緝毒局在他被捕后監控他的一切電子郵件時，他靠近話筒，以略帶優越感的口氣回答：“是的，我自己給安排上的。”這次，是徹底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