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濤
【內容提要】北歐社會民主黨長期堅持“自由、公正、團結”的核心價值理念,逐步發展成為北歐政壇重要力量,并主導建立了獨具特色的“北歐模式”。但近年來,北歐社民黨遭遇核心政策主張吸引力下降、黨員數量持續減少、傳統組織架構受到沖擊、支持者群體年齡結構老化等一系列挑戰而發展受阻。為適應新形勢、應對新挑戰,北歐社民黨調整政策綱領、組織結構和工作方式,探索發展新理念和新模式,努力保持自身活力,取得一定積極成效。但隨著北歐國家經濟下行壓力增加、極右翼政黨等新興政治力量不斷壯大,未來北歐社民黨前進道路上仍布滿荊棘。
【關鍵詞】北歐社民黨;挑戰;改革
【DOI】10.19422/j.cnki.ddsj.2019.05.010
社會民主黨(社民黨)是北歐政治舞臺上舉足輕重的力量,在北歐大部分國家長期執政,主導建立了獨具特色的“北歐模式”,為北歐國家經濟社會發展作出了歷史性貢獻。北歐社民黨的成功主要得益于在內外環境變化中不斷加強自身建設,創新理論政策。近年來,為應對內外各種挑戰,北歐社民黨在堅持自由、公正、團結等核心價值理念的同時采取了一系列改革舉措,增強了自身活力。在可預見的將來,社民黨仍將是北歐政壇一支主要力量。
成立初期,北歐社民黨的理論綱領受到德國社民黨1891年愛爾福特綱領影響,強調其目標是“全面地改造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組織并實現工人階級的社會解放”,[1]要求建立工人階級政治組織,并將所有生產資料全部改造為社會財產。由于北歐工業化進程啟動較晚,工人階級力量較為薄弱,斗爭運動雖取得一定成績,但難以取得實質性突破。在這種情況下,北歐社民黨較早地認識到農民問題,提出農民是工人階級的同盟軍,[2]與農民政黨開展長期合作,為其在議會中獲得多數支持和組閣執政奠定了基礎。20世紀20年代,當發現難以實現“取消資本主義對生產資料的所有權并將其置于社會控制與占有之下”的目標后,社民黨提出“功能社會主義”和“人民之家”的概念,主張由國家根據生產社會化發展的需要和工人階級的要求對私人所有權進行限制、改造,通過對國民收入再分配、提高社會福利等措施對資本主義進行改良,為社民黨此后相當長一段時期內的政策方針提供了理論依據。根據“功能社會主義”,北歐社民黨逐步調整了理論綱領,不再主張實現“全部生產資料國有化”,轉而要求限制并改造生產資料和生產決策權的集中和壟斷,發展私營經濟,實現勞動人民共同富裕。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社民黨旗幟鮮明地反對右翼力量緊縮開支、降低工資的政策,提出依靠國家干預刺激經濟,減少失業。社民黨的政策主張不僅贏得廣大民眾支持,也使北歐較快走出了危機。二戰后,社民黨又提出進一步加強宏觀調控,發展“混合經濟”,建設“福利國家”,實現了經濟社會迅速發展。
20世紀70、80年代,國家干預過多以致經濟喪失活力的弊病顯現,同時社會結構深刻變化,產業工人數量不斷減少,中產階級成為左右政黨選舉結果的主要力量。北歐社民黨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對理論綱領進行修正,一是主張改變對生產和生產成果分配的決定權而不是對生產資料的形式上的所有權, 所有權的變更不能保證實現社民主義自由、公正和團結的目標;二是強調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都是手段,兩者并非互不相容,而是相輔相成;三是強調保護環境,指出環境污染的惡化正在威脅人類自身的生存;四是提出要成為跨越階級與集團利益的多元化政黨,擴大黨的階級基礎。
20世紀90年代調整理論綱領后,北歐社民黨采取了一系列市場取向的改革,使北歐經濟重新恢復了競爭力, 但社會差距也隨之重新拉大,傳統的工人群體流失嚴重。進入21世紀,特別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北歐社民黨對理論綱領向左進行回調。一是重申反對資本主義。繼提出計劃與市場都是手段之后,北歐社民黨明確指出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市場的活力創造了巨大財富,改善了我們的生活,并幫助相當一部分人擺脫了貧困”,而純粹的資本主義是市場破壞性的一面,強調社會民主黨是“反對資本主義的政黨”,工會是“對抗資本利益的有力武器”。[3]二是提出要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瑞典社民黨在2001年頒布的黨綱中首次承認該黨與馬克思主義的淵源,指出“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對于人們正確認識社會發展已經作出了重要貢獻,并影響了社會辯論和社會科學”。三是提出“當前世界權力正在向國際資本轉移”,各國政黨、工會、社會組織必須加強合作,協調一致對跨國公司進行全面監督,并通過對全球金融交易征稅等手段增強國際金融體系穩定性。[4]
近年來,由于北歐社會結構發生重大變化,民眾關注熱點更加多元,大眾傳媒、社交媒體迅速崛起,民粹主義思潮持續抬頭,北歐社民黨在政策主張、組織架構、支持群體等多個方面遭遇嚴峻挑戰。
一是重要政策主張陷入兩難困境,基本盤受到巨大沖擊。近年來,社民黨逐漸由階級政黨向全民政黨轉變,許多政策主張與中右政黨接近,引發藍領階層強烈不滿。瑞典左翼黨、挪威社會主義左翼黨、丹麥紅綠聯盟等更加激進的左翼政黨趁機奪走了相當部分的藍領選民。與此同時,隨著全球化不斷深入,移民問題逐漸成為藍領階層最為關注的議題。北歐社民黨在移民問題上堅持開放立場,認為限制移民違背了自由、平等、團結的核心價值觀,因此許多基層勞動者為保護自身就業崗位轉而支持反移民政黨的排外主張。以芬蘭為例,反移民的芬蘭人黨支持者中工人和底層雇員比例已經超過芬蘭社民黨。[5]總體來看,北歐社民黨調整政策主張、由階級政黨向全民政黨轉型,雖然贏得部分中產階級支持,但傳統支持者流失嚴重,整體支持率并未顯著提升。芬蘭社民黨等個別政黨甚至“得不償失”,影響力持續下降。
二是黨員數量呈長期下降趨勢。隨著大眾傳媒的飛速發展,北歐社民黨媒體化傾向日益突出。媒體對黨主席、議會黨團成員等少數精英格外關注,使其幾乎成了黨的代名詞,掌握的權力越來越大。普通黨員對社民黨政策走向的影響力則不斷減弱,參與熱情持續下降。與此同時,社交媒體的迅速普及顯著增強了民眾的組織能力,普通黨員可圍繞感興趣的議題迅速匯集觀點、宣傳主張,通過社會組織等渠道推動訴求進入政治議程,對社民黨組織的依賴性有所降低。在兩方面因素綜合作用下,北歐社民黨黨員數量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持續下降。
三是傳統組織架構遭遇沖擊。隨著北歐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福利保障制度日趨完善,民眾的基本需求得到保障,安全感上升,關注點日益從經濟利益和物質財富分配拓展至環境保護、動物福利、人權保障、性倫理等新議題,呈現高度多元化的特征。由于社會高度信息化,北歐民眾對新議題的關注常常是迅速而猛烈,在短時間內即形成獨立的評價和判斷,提出相應訴求。在新形勢下,北歐社民黨傳統的中央—地區—基層三級組織架構動員、執行能力強的優勢難以發揮,規模龐大、反應遲緩的劣勢被放大。與其他政黨特別是各種靈活多變的“議題型”政黨相比,社民黨的反應往往“慢半拍”,在競爭中左支右絀、疲態盡顯,這也給選民留下因循守舊、暮氣沉沉的印象。
四是支持者群體老齡化嚴重。研究表明,北歐社民黨在不同代際群體中的支持率呈遞減趨勢。20世紀30年代步入成年的“大危機一代”對社民黨的支持最為堅定。20世紀60年代步入成年的“福利一代”因對經濟蕭條引發的痛苦缺乏切身感受,對社民黨的支持有所下降。相比之下,20世紀90年代步入成年的“新生一代”在價值觀念、政治取向以及黨派認同等方面明顯多元化,更加傾向于支持保守主義政黨、綠黨和較為激進的左翼政黨。這種遞減趨勢直接導致社民黨黨員及支持者年齡結構嚴重老化。在2010年選舉中,瑞典社民黨獲得30.7%的選票,其中在65歲以上年齡段的得票率為34%,而在22—30歲年齡組中的得票率僅為24%。丹麥社民黨情況更加嚴重,將近半數的支持者來自60歲以上年齡段。[6]芬蘭社民黨黨員和支持者的平均年齡在芬蘭所有政黨中也是最大的。如何有效爭取年輕選民的支持是社民黨迫在眉睫的任務。
在挑戰面前,北歐社民黨采取一系列積極措施,努力修正政策方針,調整組織架構,創新工作形式,取得一定成效。
一是重新重視團結勞工階層。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民眾對新自由主義政策的不滿情緒上升,部分北歐國家社民黨開始不同程度地將政策主張向左回調,重新強化與勞工階層的聯系。瑞典社民黨2012年選舉焊工出身、長期從事工會工作的勒文擔任黨主席,突出社民黨與工會間的天然盟友關系。2014年勝選上臺后,瑞典社民黨政府政策主張明顯向傳統回歸,在2015年預算案中提出“捍衛瑞典模式”,決定投資250億瑞典克朗用于增加就業,改善醫療衛生和社會保障服務,提高教育水平等。芬蘭社民黨2014年選舉鋸木工出身、曾在多個工會任職的林奈任黨主席,強調芬蘭社民黨是代表工人階級的政黨。該黨2019年4月大選競選綱領將增加就業、促進增長、維護公平平等、改善社會保障作為核心目標,主張建設“人道、公平、公正的芬蘭”,政策明顯向左回擺。[7]
二是加大力度推進黨內民主。為了提升普通黨員參與黨內事務的熱情,北歐社民黨近年來努力深化黨內民主,增強普通黨員對政策走向的影響力。其一是加大黨內直接選舉力度。丹麥社民黨在2005年黨的特別代表大會上修改黨章,決定黨主席由全體黨員直接選舉產生,托寧-施密特成為丹麥社民黨首位直選黨主席。瑞典社民黨也正在討論改革黨主席選舉,將候選人推選環節從過去的高層內部協商決策轉變為公開討論,從唯一候選人轉變為多名候選人。其二是推行權力下放,增強基層話語權。例如,瑞典社民黨為提高黨代會代表中基層黨員比例,在2017年修訂的新黨章中明確規定黨的中央委員會委員及候補委員均不得參加黨代會代表選舉,[8]并鼓勵區黨部和支部領導人、議員及其他黨的領導層成員在黨代表選舉中主動放棄提名,將機會讓給普通黨員。
三是充分利用新媒體和社團組織擴大黨的影響力。為了對多樣化的社會熱點訴求迅速作出反應,北歐社民黨普遍利用信息化推動組織扁平化,將互聯網直接用于黨內事務溝通協調,加強政黨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的聯系,精簡傳統的宣傳、組織及黨務機構,并充分利用網絡開展群眾工作,提高覆蓋面和效率;采取建設網站、在臉書等社交網站上注冊公共賬號等手段,與民眾直接溝通。黨的主要領導人大量使用推特解釋黨的方針政策,及時對各種問題和事件進行回應。為進一步提升把握、引導熱點議題的能力,北歐社民黨除繼續保持與工會、社會民主婦女聯盟、社會民主青年團、社會民主學生會、基督教社會民主聯盟等的密切聯系之外,還根據自身需要積極參與和推動新興社團組織發起的活動,經常派黨的領導人和專家學者參加其他社會組織的研討會等,聽取其意見建議。瑞典社民黨還在黨綱中明確提出要“利用針對社會不公發起的新群眾運動迸發出的力量”。[9]
四是加大青年工作力度。為保持黨的生機與活力,北歐社民黨努力增加青年黨員和積極分子數量。除繼續通過青年組織和學生組織吸引年輕人參與黨的活動,各黨鼓勵在青年人工作場所設立支部,并積極創新組織活動,利用互聯網召開網上支部會議,盡量迎合青年人的“口味”。各黨還支持青年骨干參加地方議會選舉,擇優重用擔任議會選舉候選人或黨內重要職務。
總體看,北歐社民黨作為老黨、大黨,面對新形勢不斷進行改革,調整政策綱領、組織結構和工作方式,探索發展新理念和新模式,努力適應時代要求、保持自身活力,將繼續在北歐政壇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北歐社民黨提出的既要促進經濟穩定增長、減少失業率,又要維持較高社會福利的政策主張,在目前經濟形勢下將遭遇極大挑戰。同時,極右翼政黨等新興政黨力量不斷壯大,對執政的社民黨施政形成掣肘。可以預見,未來北歐社民黨前進道路上必將布滿荊棘。
(作者單位: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美大北歐局)
(責任編輯:苗田田)
[1]高鋒:《瑞典社民黨的理論、政策創新與瑞典歷史變遷》,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 ,2002年第4期,第38頁。
[2]高鋒:《從黨綱的八次修改看瑞典社民黨的理論創新與調整》,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 ,2007年第5期,第10頁。
[3]高鋒(譯):《瑞典社會民主黨綱領(上)——2013年4月6日社會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通過》,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 ,2013年第4期,第88頁。
[4]高鋒(譯):《瑞典社會民主黨綱領(下)——2013年4月6日社會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通過》,載《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 ,2013年第5期,第95頁。
[5] “Finns Party”,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nns_Party.
[6]任軍鋒:《超越左與右——北歐五國政黨政治比較研究》,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版,第126頁。
[7] “Humane, Equal and Fair Finland”, https://sdp.fi/wp-content/uploads/2019/03/SDP-election-manifesto2019-small.pdf.
[8] “The Constitution of Swedish Democratic Party, Adopted by Party Congress 2017”, https://www.socialdemokraterna.se/globalassets/vart-parti/stadgar/constitution_2017.pdf.
[9]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