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倭名將陳璘早期事跡研究中的幾個問題

嚴興文，易銘湫，劉文霞，梁碧锜

（1.韶關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2.韶關學院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廣東韶關512005）

抗倭名將陳璘生活在明代嘉靖至萬歷年間。他戎馬生涯，掃除粵東倭寇、粵北匪亂、平定三羅、抗倭援朝，平亂播州，穩定社會，戰功卓著；鞠躬盡瘁，殉職任上，后追贈太子太保，功澤后世，理應為后世傳頌，然就這樣一位戰功卓著的古代嶺南名將，在20世紀90年代前竟鮮為人知。隨著1992年中韓建交，名將陳璘逐步進入人們的視野，相繼出版了《抗倭名將陳璘》、《陳璘史實與傳說》、《抗倭英雄陳璘》等著作，也發表了《陳璘將軍早期事跡考述》、《史志記述歷史人物漫議——以明將陳璘事跡為例》等研究論文，特別是2014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韓國首爾大學發表演說時提到“明軍統帥陳璘今天還有后人生活在韓國”［1］后，與陳璘有關聯的地方政府如廣東翁源縣委縣政府于2015年11月27日與中山大學聯合舉辦了有200多名中外專家學者參加的 “民族英雄陳璘及其時代國際學術研討會”，推動陳璘文化研究深入發展。2017年12月15日韓國總統文在寅訪華在北京大學演講時也提到“韓國現在有2000多名陳璘將軍的后代”［2］語句，兩國元首在演說中提到的陳璘，成為中韓兩國交往的友誼橋梁和紐帶，也為推動陳璘文化研究提供了良好環境氛圍。根據中國知網以及所能查閱到公開發表出版的資料統計，至今與陳璘相關論文或報道共25篇，出版編著5部。檢視這些文獻，關于陳璘早期研究中的問題，如其出生年份、其如何成為名將等問題，有的見解迵異，有的尚未涉及。為此，試圖通過挖掘現存有關史料，圍繞“陳璘出生年份”、“陳璘早期成長環境”以及“陳璘早期軍事平叛性質”等相關問題進行考究和補證，以求探討陳璘走上忠義報國成為名將之因。

一、陳璘“出生年份”考究

目前，有關陳璘史料記載，主要是明人喻政的《陳大將軍傳》、清人董應舉的《崇相集選錄·附錄一》，《明史·陳璘傳》《明神宗實錄》《羅定縣志》《翁源縣志》等官修正史、私修史料和地方志資料，但以上所列舉的史料都未曾有陳璘出生年份的記錄。于是就有梁元、文智成、顏廣文、李克玉、胡鴻等學者據相關史料及陳璘的經歷對其出生年份進行推算考證，分別推算出陳璘出生年份，概括起來主要有二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陳璘“1532年”出生論。此種說法主要有兩種資料佐證：其一是梁元在其整理的《陳璘年譜》中主要根據南鄉陳建和手抄本《南鄉太保陳氏家譜》來推算年齡，指出陳璘生于世宗嘉靖十一年壬辰正月二十七日酉時［3］16，即 1532 年。年譜部分內容如表1：

表1 南鄉太保陳氏年譜

其二是韓國學者文智成在《韓國人對陳璘的回憶機制：神宗皇帝八賜品》一文中，指出“陳璘（1532—1607），出生于廣東翁源縣，是客家名人，也是明朝率部進入朝鮮半島抗倭的名將”［4］。此處文智成所引用的資料來源于羅香林所著的《客家學導論》相關部分。朱皓軒在其撰寫的《陳璘與平播之役》中也認為“陳璘，生于嘉靖十一年”［5］。

另一種說法是陳璘1543年出生說。此種說法最早由涂澤寰等編著的《抗倭名將陳璘》一書中提出，其在“陳璘簡譜”中記載為“明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出生于翁源周陂龍田村”［6］93。顏廣文在其《古代廣東史地考論》中認為，陳璘生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 年）”，“出生于一個殷實富足的農民家庭。”［7］陳璘落戶之地的云安縣也把1543年作為其出生年份，并于2013年3月8日召開“明朝抗日援朝名將陳璘誕辰470周年紀念”大會［8］。認同陳璘出生于1543年說法的還有許多社科專家學者①這些學者主要有李克玉的《抗倭名將陳璘軍事活動述略》（《廣東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陳澤泓的《史志記述歷史人物漫議——以明將陳璘事跡為例》（《廣東史志》2003年第5期）、鄭潔西的《萬歷朝鮮戰爭第一階段中的陳璘》（《暨南史學》2016年第9期）等。，他們都以陳璘簡譜為依據進行推算。

由此可見，關于陳璘出生年份，各有說法，各自認同，都以家譜、簡譜為佐證，都有一定依據和理由。那么，陳璘究竟出生在哪一年呢？本文認為第二種推斷即“1543年出生”說更為科學可靠，理由有二：

一是依據明朝賦役差役之法考究。根據明朝賦役之法規定，“民始生，籍其名曰不成丁，年十六曰成丁。成丁而役，六十而免。”［9］1893這里的“役”是指徭役，也就是說，男子到十六歲后就要繳納徭役服役充差，實際上也是成丁征兵服役年齡。若陳璘是1532年出生，到1562年其已30歲，即使“鑿鑿中款”，也因年紀大而不會引起“張公（臬）奇之”。且已過招募年齡十余年，盡管有滿腔熱血，也難免為家庭子女生計所累。這種說法也與記傳中其“少倜儻，有大志”的性格相反，家境殷實、不事農田的陳璘在社會動蕩的情況下，怎會忍得性子不為國為家效力呢？因而，說陳璘1532年出生有悖常理。

二是從明代婚宴嫁娶律例考察。《明會典》規定，男子結婚年齡必須在16歲以上，“凡民間嫁娶，并依朱文公家禮行，男女婚姻各有其時，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聽嫁娶。”［10］若陳璘為 1543年出生，到萬歷十二年陳璘作《羅旁善后功績碑記》時陳璘為41歲，更主要的是陳璘在其功績碑記：“子九經復忝以軍功，沐新命備員南鄉守御之”［6］113，對其長子九經升遷“為南鄉千戶所試百戶”［6］17，高興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由此可以肯定，其長子陳九經升遷，雖難免有陳璘恩澤，但一個“復忝”謙詞表明，陳九經亦經過一定時間軍營磨煉，且年方尚小，為二十出頭，而其他諸子無出長子右，故才有陳璘激動之情；若陳璘為1532年出生，其長子約為30歲左右，則長子當個試百戶，何喜之有？由其長子升遷推測，陳璘出生年份為1543年的可能性最大。

綜上推斷,明朝賦役差役之法、婚宴嫁娶律例及其家庭成員升遷，并聯系其家譜、族譜考察說明，陳璘于1543年生要比1532年生更符合邏輯，可能性更大。

二、陳璘走上尚武報國的成長環境

出生于粵北山旮旯的陳璘，于1562年以白身獻策軍門走上行伍始，至1576年平定羅旁升遷為副總兵，署東安參將事止，僅征戰15年就成為統管一方赫赫有名的軍事將領。許多人對此疑惑不解，陳璘究竟如何起家？如何成長？其成長環境如何？有關此方面史料記載甚少，官方正史《明史》惜墨如金，開頭即為:“陳璘，字朝爵，廣東翁源人。嘉靖末，為指揮僉事。”［9］3593未記載年幼投軍前事；《東安縣志》的《太保陳龍崖公傳》也只有一句：“陳公名璘，字朝爵，號龍崖，韶州翁源縣人。膂力絕倫，通兵略”［6］150；即使記載稍為詳細的《翁源縣志》卷七《藝文志》——喻政《陳大將軍傳》也只寥寥數語：“陳公諱璘，字朝玉，號龍崖，翁源縣人。少倜儻，有大志，不事家人產。膂力絕倫，好任俠，結交多賢豪，相與談劍術、講韜略，盡得其秘。”［6］147由此可見，有關明將陳璘早期成長的記載甚為不詳，為此，試圖從客家基因、社會環境、忠義表彰、募兵制度、個人因素等方面探究其走上尚武報國的原因。

（一）愛種愛家、同仇敵愾的客家精神是陳璘走上尚武報國之路的潛在基因

關于陳璘的家族起源，從《陳氏族譜》中可知：“從翁源縣周陂鎮龍田村陳氏開基始祖萬三郎為一世算起，陳璘為第六世。”［11］而陳璘祖上并非翁源本地人，其先祖從福建龍巖市上杭縣遷至廣東翁源縣：“明朝初年由福建遷徙而來，定居在翁源境內青云山南麓的龍田。”［12］翁源客家民系是在民族遷徙的過程中形成的，據現今翁源大量族譜記載，最早遷至此的客家人多來自福建，時間大多是明中葉時期。客家民系原本生活在中原，為躲避戰亂和外族入侵而南下遷徙。歷史學家羅香林在《客家源流考》緒論中引用英國教士艮貝爾氏的話語：“客家人確是中華民族里最顯著、最堅強有力的一派。他們的由來遷徙。種種經歷，確替他們養成一種愛種愛家的心理，同仇敵愾的精神……”［13］一般來說，客家精神指的是：勇于開拓、思祖溯源、克勤克儉、忠義團結及崇文重道。這些優秀的品德是客家人在不斷輾轉開拓的歷史過程中養成的，關于中原的記憶深深植根在客家人的基因中，所以客家人在面對外敵入侵時表現出的忠義愛國與民族大義精神，對此國外學者也頗為贊同，日本學者山口縣造在《客家與中國革命》中寫道：“客家是中國最優秀的民族，他們原有一種自信與自傲的氣質，使其能自北方胡騎之下，遷到南方，因此，他們的愛國心，比任何一族為強，是永遠不會被人征服的。”［14］身為客家人的陳璘，這些寶貴的精神自然也融入浸潤到陳璘的骨髓里，這是陳璘具有忠義尚武報國的的潛在基因。

（二）倭匪之亂頻發的社會環境為陳璘走上尚武報國提供契機

陳璘出生于明朝嘉靖年間的廣東韶州翁源縣周陂龍田村。據史料《明世宗實錄》記載，嘉靖三十四年（1555）“廣東賊徐銓、方武、陳文伯、李明貴等與海酋王五峰糾結倭夷縱橫海上”［15］。當時廣東正處于動蕩之中，“匪賊”與“倭寇”相互勾結。自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海鹽守衛戰一役后，數萬名日本倭寇開始大規模進犯中國沿海，由于明軍輕視大意，指揮不力，錯失剿滅倭賊的良機。據各縣志記載，倭寇自閩浙一帶南下侵犯廣東饒平、揭陽、潮陽等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們流離失所，導致流民人數激增，廣東地區政局陷入一片混亂①《廣東通志》《外志五·倭夷》載：“嘉靖三十三年，海賊何亞八、鄭宗興等亂……”，順治《潮州府志》載：“海賊何亞八、鄭宗興等潛引番舶于沿海恣行劫殺，逸之福建……”，道光《瓊州府志》載：“（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儋州，掠澄邁諸村。”。《陳大將軍傳》載：“嘉靖壬戌（四十一年，1562），潮州賊張璉僭號，勢連江閩，黨數萬，粵中大震。”［16］105潮州土匪張璉在饒平縣公然造反，建“飛龍國”，自稱“天子”，勾結倭寇危害百姓。明廷派劉顯、俞大猷等前往廣東招撫隊伍剿滅倭患。《明史》卷二百二十《劉顯傳》記：“四十一年五月，廣東賊大起。詔顯充總兵官鎮守。”［9］5619

在當時倭匪作亂、社會凋敝的背景下，廣東翁源也飽受倭匪危害。然而，當時明廷對廣東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方面是嶺南地處偏遠，地勢險惡，交通與派兵上不便。自明初開始，嶺西發生了大大小小的“猺亂”。從正統年間大藤峽的“猺亂”開始頻發，到嘉靖十八年翁萬達、田汝成的藤峽之役，大藤峽“猺亂”的時間持續了將近110年。發生在廣東、廣西等地的“猺亂”，使當地百姓處于水深火熱的生活中。由于地理位置偏遠，明朝當政者沒有及時采取有效的平定措施，鞭長莫及的形勢下，受災當地唯有負擔起維護治安的責任——自發組織的少林僧兵開始興起，朱云錦《予乘時小錄》載：“明時倭寇作亂，總制胡宗嫻始用少林僧兵。”［17］這說明，南方的少林僧兵是當地習得好武藝的少林僧，為了自衛而建立的地方組織。從側面說明了當時社會的亂象給百姓們帶來的巨大困擾，使地方開始自我武裝保護，也反映了當地百姓“習武”的風氣盛行。

另一方面是朝廷內部的派別斗爭，明世宗與嚴嵩父子的矛盾也逐漸加深，使朝內無暇關注倭害，使寇賊在廣東地區作惡更加猖獗，深受其苦的百姓人人皆有誅賊之心，陳璘也不例外。因此，兩廣總督張臬發出討賊檄文，智勇雙全的少年陳璘揭榜應征，獻計獻策。《翁源縣志》記載：“獻策軍門，鑿鑿中款，張公（臬）奇之，即署把總，領兵事。”［18］1正逢亂世英豪輩出，廣東倭匪作亂成為了陳璘走上戰場殺敵報國的契機。

（三）立忠義祠、崇尚教化為陳璘走上尚武報國提供了文化氛圍

翁源地處嶺南，自秦代立“嶺南三郡”始，雖經北人三次大規模的南遷而使嶺南地區有所發展，但政治經濟文化仍相對落后于發達的中原地區，故一直被中原王朝視為“化外之地”，特別是隋唐以來，嶺南地區居住不少瑤人，至明朝時形成“南嶺無山不有瑤”的局面。那時瑤人概多不服朝廷，不交賦稅，即使到明代中后期，散居在粵北的瑤民，有的歸附朝廷，有的叛服無常，桀驁難馴，成為朝廷麻煩的制造者。如何馴服這些瑤人，成為了明王朝必須面對的一大難題。明朝統治者在處理嶺南地區“猺亂”時，從一開始的“撫”到“剿”的政策，再到土官制度的行政管理辦法，瑤民動亂始終此起彼伏。官府在意識到僅依靠武力鎮壓無法解決“猺亂”時，最終采用了禮法合一的安撫政策，即以武力鎮壓起義，輔以禮法道德教化。其中，翁源兩座忠義祠的建立正是明朝道德教化的體現，而以儒家思想為基礎，推崇“仁、義、禮、智、信”為道德規范的忠義祠能在生活中潛移默化地塑造陳璘的忠義精神。

明成化五年和嘉靖十三年，分別由翁源縣知縣陶鼎和傅云在縣內建立兩座忠義祠：一座為縣城西街吳洪進祠，一座為翁山寺旁陰陽官何仕仁祠。據嘉靖《翁源縣志》記載，吳洪進是翁源人，在明朝天順、成化年間曾兩次成功抵御過廣西瑤民的進犯，在第三次御敵中為敵所殺。何仕仁是弘治八年翁源縣的陰陽官，正德十一年因御敵被害而載入縣志。二人均是忠義賢德，殺賊身亡，故官家立忠義祠的目的在于傳承偉績、勸勉后世。“表其（吳洪進）忠義，為后之任保障責者勸。”［18］427“心患于上，義在于死。”［18］428強調儒家學派中的先人后己、舍生取義的高尚道德，高度贊頌了這種保家衛國的大忠大義的道德自覺。

這種以官方為背景立忠義祠的做法，具有明顯的示范榜樣力量，其內容通過鄉民口耳相傳具有潛移默化作用，在官家建立的祭祀場所中影響著當時的翁源縣人。自然也影響到當時年少的陳璘，對陳璘在少年時期塑立人格、培養德行有著重要的影響，故有陳璘的“好任俠，結交多賢杰，相與談劍術，講韜略”［6］150。可以看出，陳璘后來走上尚武御敵報國的道路，無不受到官家立祠塑像表彰忠義的影響，為陳璘忠君報國思想的形成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氛圍。

（四）以軍功為準則的募兵制度是陳璘快速成長升遷的政策因素

明初在軍事上首創了衛所制。起初是為了保證兵源的穩定，將軍籍與民籍單獨劃分開來，軍歸屬軍籍，并世代承受繁重的軍役。這種制度帶來的壓迫性與強制性是它在明中葉瀕臨破裂的內在原因，特別是“土木之變”后，衛所制逐漸頹敗崩潰，衛所軍大量逃亡，募兵制應時而生，取而代之。到了嘉靖年間，廣東境內倭亂、“瑤亂”、“黎亂”、山賊等此起彼伏，而此時衛所軍已無可調之軍，明廷不得不采用募兵的辦法代替衛所軍作戰,即“南孽倭則募”［19］。募兵成為作戰的主要力量。募兵制的興起發展為非衛所出身、“膂力絕倫”且謀略過人的陳璘提供了上升的機遇和空間。故待兩廣總督張臬發出討賊檄文時，智勇雙全的少年陳璘便應募而征，獻策軍門，逐步從一個下層將官把總升遷為主管一方的軍事將領。

（五）明辨是非是陳璘走上尚武報國升遷成長的關鍵

在當時的廣東，人民生活困苦，不少人或落草為寇，或背井離鄉。有史為證，當時的倭寇組成復雜，相當一部分是當地不得志的書生：“鄭端簡公論倭奴之變，多由中國不逞之徒如：衣冠失職書生、不得志者、投其中，為之奸細，為之向異，觀此四十賊，亦有能題詠者則倡亂者，豈真倭黨哉？”［20］清《明史·日本傳》中則有斷言：“大抵真倭十之三，從倭者十之七。”［9］8347可窺出當時的倭寇不單是外來分子，更多的是被逼上絕路的中國人。

在《翁源縣志》收入喻政的《陳大將軍傳》有如下記載：“癸亥六月，翁源賊酋凌珠、官祖政等作亂。”［16］105賊酋凌珠、官祖政與陳璘同為明朝嘉靖年間的翁源縣人，為什么陳璘會走上助力朝廷清掃寇賊，而他們卻走上與陳璘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官祖政的記載在史書中并不詳細，筆者無法得知使他成為寇賊的原因。而陳璘是一個“少倜儻，有大志。不事家人產”的青年才俊，擁有較為富裕的家庭條件，陳璘得以從事個人意愿的事業，再加上“膂力絕倫”的身體素質，“好任俠，結交多賢豪”的成長際遇，最重要的是他能在當時一派亂象中明辨是非，選擇了從軍剿敵，這種大是大非觀也是陳璘有別于蕓蕓眾生的重要因素。

綜上所述，陳璘早期忠義愛國、尚武報國思想意識的產生與其所處的社會背景、政治制度、社會崇尚教化以及其文化基因息息相關。正因為這些歷史環境和歷史機緣，使陳璘走上了忠君報國、殺敵御倭的道路。

三、陳璘早期軍事平叛的性質

陳璘早期軍事行動是從1562年陳璘獻計軍門助力剿滅潮匪張璉起，持續到平定羅旁軍事行動為止。此期間，陳璘的軍事活動主要是在廣東地區進行，且平定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地方武裝叛亂，包括翁源官祖政作亂、揭陽田心賊作亂、粵東大盜朱良寶以及大征羅旁等地方作亂勢力，其軍銜也從基層把總躍升為副總兵，成為統管一方的軍事將領。

后人在探究陳璘升遷這段歷史時，對其早期依靠鎮壓地方叛亂等軍事行動獲得升遷，褒貶不一。有人認為陳璘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如陳芳斌編的《陳璘史實與傳說》中，作者提到“有人認為，陳璘鎮壓的是農民起義，也有人認為，陳璘身為朝廷命官……當然要為朝廷的安定繁榮和統一大業效力，這是一個歷史賦予每一個人的使命”［3］6，這實際上是說陳璘鎮壓的農民起義是不得已而為之，從而也就肯定陳璘鎮壓的是農民起義。另一種觀點認為，陳璘鎮壓的是“民變”［21］。以上兩種觀點都涉及到如何評價平叛軍事將領的歷史地位和歷史功績的問題，更涉及到如何評價陳璘早期軍事行動的性質問題。

如何評價陳璘早期軍事平叛性質的問題，關鍵一步是分析陳璘鎮壓的是農民起義還是民變起事者，因而要對“農民起義”一詞有個正確解讀。傳統意義上的農民起義按《辭海》解釋是：“農民階級為反抗地主階級政治壓迫和地主剝削而爆發的武裝斗爭。”［22］地主按其剝削程度、財產多少可分為大中小地主。然而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農民起義一般發生在一個王朝的中后期，此時王朝統治階級是最大地主，常常給老百姓以沉重賦役，此時中小地主即閭右豪強，成為朝廷的先征收對象，待豪強不足時，才征閭左的農民。如秦末，此時的閭右豪強即地主便與農民同處一種地位，成為剝削對象。因而《辭海》對農民起義解讀就不完全準確，而應是民間百姓和大地主的矛盾，農民階級斗爭也就演變為民間反對朝廷、反對權貴的斗爭。當一個王朝還在按照它軌跡延續統治時，而民變起事者又以企圖建立政權、分裂國家版圖為目的時，作為軍事將領為了維護國家領土完整而進行征伐起事者就應有其積極意義，因而需客觀地評價平叛軍事將領的歷史地位和歷史功績。

具體到陳璘將軍的歷史地位和歷史功績如何評價的問題，或者說，如何評價陳璘早期軍事行動的性質問題，要從陳璘當時所處平叛的民變地區歷史環境、民變群眾的階層、陳璘本人所作所為等方面進行分析。

首先，陳璘轉戰粵東西北地區平定叛亂有維護地方社會穩定的性質。古代嶺南地區以山地、丘陵為主，地域之間聯系性不強，容易形成“占山為王”的現象。當地原住居民的民族成分較為復雜，主要有漢族和瑤族。同樣，從明朝中后期開始，大量流民涌入粵東西地區與當地的土著居民發生沖突，社會矛盾激烈。惡劣的自然環境加上大量的流民涌入，明中后期的嶺南地區地方性叛亂較多。這些叛亂者脫離了明朝政府的戶籍約束，沒有編戶齊名的身份，危害社會安穩。據此，明廷大臣們驚呼：“嶺表非我版圖矣。”［23］可見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民意義，而是地方民眾犯上作亂。

在這些地方性作亂中，絕大多數作亂者的身份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農民，以張璉之亂和羅旁之亂為例。張璉是廣東饒平人，原是庫吏，因有命案而加入當地起事隊伍，又因勢力獨大，歃血為盟為首領，其勢力發展到廣東、江西和福建部分地區，“縱掠汀、漳、延、建及江西之寧都、連城、瑞金等處，攻陷云霄、鎮海衛、南靖等城，三省騷動。”［24］勢力發展到 10多萬人，并建國號為“飛龍”，年號為“造歷”，走上了與明王朝對抗、自立為號的反叛之路，破壞社會穩定。明王朝嘉靖皇帝先派出張臬、馮皋謨等官軍鎮壓，后又遣都督劉顯、參將俞大猷率20萬官兵分6路圍剿。陳璘就是在這樣歷史環境下告別鄉里，獻策軍門，毅然投軍，走上維護明王朝統治、維護社會穩定的從軍之路。羅旁處于廣東肇慶府德慶州瀧水縣，是一個“猺”、“獞”和“狼”三種土著生活的地區。自正統年間開始，明政府一直難以對羅旁地區實行有效統治。到嘉靖年間，瀧水之叛成為兩廣地區最大動亂，故時人感慨“瀧，邊邑也。猺彝盤雜、難治，為嶺表最”［25］。在此情況下，到明萬歷四年，在以凌云翼為統帥，由陳璘等統率的十哨組成20萬大軍的進攻之下，羅旁之亂僅四個余月就以失敗而告終，羅旁山區和羅旁瑤人最終納入明王朝的實際統治之下。對于凌云翼收復羅旁的功績，就連當時名臣海瑞都嘖嘖稱贊。由此可見，陳璘所平定的粵東西地方叛亂，有保證國家統一、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

其次，從官府對嶺南地區的善后治理方面看，朝廷制定了相應的管理措施。以陳璘為代表的朝廷官員對后期治理工作進行了妥善安排。1577年瀧水羅旁之亂平息后，為了加強對該地區的治理，朝廷在此設置州縣。東山副總兵陳璘兼署東安參將，“善后建邑之初，聽民遷徙筑城，助功授田與世業”、“筑室分田，以世茲土”、“狼煙息警，山城如畫，行者歌，居者寧……”［6］113可見，與之前羅定地區的治安情況相比較，陳璘等人在鎮壓羅旁叛亂后所進行的一系列安置措施，讓當地民眾逐漸回歸到了安定的生活，穩定了明朝南部疆域的社會穩定。

最后，從陳璘軍功升遷的道路考究，平定嶺南叛亂只是自身“忠君尚武”精神的驅使。“二源賊悉平，就年授韶州所指揮僉事”、“隨督兵抵磜頭，擒張韶南、黃士良等，余賊皆降。于是，兩臺會奏公功，首膺欽賚白金云。”［26］從喻政《陳大將軍傳》中所記載的陳璘功績升遷軌跡可以看出，平定粵北以及粵西南地區的叛亂成為陳璘仕途升遷的主要途徑。從對陳璘走上忠君報國道路的原因分析中，可看出其自身擁有尚武精神。忠君報國的陳璘對于地方叛亂的平定不但是出于自身利益階層的需要，更是其“尚武”、“忠君”精神的體現。對于陳璘自身而言，平定嶺南叛亂只是自身“忠君尚武”精神的驅使，這種“尚武”精神還體現在陳璘積極參加抗倭援朝戰爭之中。

如何評價“陳璘早期軍事平叛性質”問題，體現了歷史人物評價的復雜性。“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評價歷史人物應當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從嚴格意義上說，陳璘所平定的粵東西地方叛亂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民事，而是企圖脫離明王朝、割據封侯、自立為王的地方勢力，因而關于陳璘早年的軍事平叛，就有鞏固國家版圖、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社會經濟發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