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畬族服飾的審美文化內涵

龔任界

（福建工程學院，福州 350118）

畬族是我國東南地區具有悠久歷史和古老文化的少數民族。地處福建東北沿海，有著良好自然環境和深厚人文底蘊的霞浦，早在明末至清初時期，逐漸形成了畬族主要雜、散居地之一。一代代勤勞勇敢的畬族人民，繼承創造了包括服飾在內的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藝術，為我們留下大量具有人文價值和審美價值的文化遺產。本文試圖以視覺人類學和美學為研究方法，探析霞浦畬族服飾的審美內涵，揭示其深藏于物質形態下的審美觀念、審美原則和審美理想。

一、民族標識的衣裝密語

畬族自古就有“箐客”之稱，“織績木皮、染以果實、好五色衣服”是先民給世人留下的深刻印象①。霞浦畬族人民有著相當濃厚的圖騰、神鬼崇拜觀念，“盤瓠傳說”是這個民族的“思維元話語”，它對我們了解畬族人民的民族感情、生命意識、文化背景、審美心理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霞浦畬族是中華畬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服飾地方特色明顯，服飾式樣豐富多彩，是畬族服飾文化的重要類型，它伴隨著一個人從出生、成年、結婚到死亡的不同人生角色扮演。剛健凝重的霞浦畬族男性服飾，多以色澤深重的粗布為材質，衣著樸素簡單。日常服飾以“褐衣”為主；禮服為右衽大襟無領長衫，或胸前刺繡方形盤龍紋花樣，或于衣服衩口處繡簡單云紋、卷草紋等，結婚時佩戴紅頂黑緞官帽，穿圓口黑色底布鞋，禮服死后隨葬；此外，還有一款無領對襟短褂，胸前直列五枚銅扣，多于衣片連接處刺繡“犬牙紋”或“壽”字紋，顯得簡潔大方（圖1）。霞浦畬族女子服飾是霞浦式畬服的重要組成部分，整體服飾以靛藍、黑青為底色，式樣因性別、年齡、地域不同而有所區別，霞浦式女子畬族服飾分東路式與西路式兩大類，其形制紋樣既各有異同又相互影響，但無論哪類女裝式樣均為古典右衽大襟式小袖服，服斗有一至三池的彩色刺繡圖案。西路服飾可雙面穿、矮領，給人以文氣的視覺感受。東路服飾為復領、領口裝飾有兩顆紅綠相間的絨球，只可單面穿，服飾整體顯現熱情奔放的視覺效果（圖2）。霞浦畬服中的圍裙也極富地方特色，西路式形制為上窄下寬，呈梯形狀，底部邊沿以扇形弧線收邊，古代圍裙以人物紋飾為主，做工精細，隨著時間的推移，刺繡圖案更趨簡單明了，東路式圍裙有的索性以青綠色綢布代替紋飾，將它大塊面縫制在黑底布上，產生出一種新的審美形式。此外，畬族女性紅、黑、貼身肚兜和大裙、綁腿也各有特點，風情濃烈。（圖3）

作為“盤瓠”的后代，婚禮上的畬家女一定要佩戴形如金字塔狀的“鳳冠”，冠由銀片、垂簾、串珠、布料等組成，顯得神秘復雜，這種特殊的打扮來據說是承繼先古的固有范式，有著圖騰崇拜的懷祖意義。出嫁時新娘還要系上象征“犬尾”之飾的織帶，表示對始祖“龍犬娶妻”傳說的認同，體現了對忠勇善戰的“龍犬”與守信重諾“三公主”純潔愛情的追思。他們借用“鳳凰”象征“三公主”②，借用“鰲魚（龍）”象征龍犬，反映出畬民尊重歷史和趨吉納祥的審美主張。總體而言，霞浦畬服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無時無刻都在體現“盤瓠”傳說的原始崇拜。他們把本民族“盤瓠傳說”的生命密碼穿在身上，用身體的溫度去溫暖追思先祖，服飾成為這個民族生命標識的衣裝密語。

圖1

圖2

圖3

二、求滿求全的審美理想

面對外部世界嚴峻、殘酷的生活現實，畬族先民無時無刻都面臨著來自自然災害、生老病死的生存挑戰，生活的不盡如人意往往迫使畬族人民轉向自己內心去尋找幸福的期盼。正如黑格爾說的那樣，“人的一切修飾打扮的動機，就在于他自己的自然形態（人體）不愿意聽其自然，而要有意地加以改變，并在這種改變上，刻下自己內心生活的烙印”③。這種觀念反映到畬族服飾圖案色彩上，就忠實地傳達出“求滿求全”的審美理想。

“求滿求全”的核心是“吉祥”兩字。概其大意就是人們對世俗生活的圓滿企盼。“凡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是霞浦畬族紋飾的文化特征。吉祥主題常以借代、隱喻、比擬、諧言等手法進行演繹。如借三角連續的犬牙紋代表始祖“龍犬”；以狀元拜塔喻孝道；以瓶花代表平安富貴；以鳳穿牡丹來比擬對愛情的渴望；以“蝙蝠”諧音“福”等④。這些圖案歷經千年的積淀、傳承，成了霞浦畬族人民集體智慧的一部分。畬族婦女同藝人們一道，憑借獨特的天性愛好和審美趣味對服飾圖案進行創造，從而推動整個霞浦畬族服飾文化向前發展。

霞浦畬族人民還很重視把大量古代神話傳說、人物故事以及花草魚蟲等圖案刺繡到服飾中去，培養后代對自然萬物心存喜愛，起到了勸喻教化的作用，既培養了人倫觀念，又增強了審美能力，十分符合其民族審美原則。

三、自由達觀的情感表達

明萬歷《永春縣志》記載：“畬民巢居崖處，射獵其業，耕山而食，率二三歲一徒”⑤。畬族先民在遷徒過程中常常選擇荒無人煙的高山土坳或山坡，以草木搭寮安家，從事以狩獵、耕種等為主的生產勞動，自然賦予了他們賴以生存一切的同時也陶冶了自由達觀的民族性情。畬族人民崇尚自然、敬畏自然，形成了以自然為美的審美心理⑥。霞浦畬服始終按照本民族精神指引，將客觀的自然物象和主觀的生命希冀緊密地交融地一起，體現出與自然共生的自由達觀的民族秉性。

畬民面對四季變化，感受從耕種到收獲的喜悅，體會日月星辰、風雨晦明自然變幻引起的心靈感應，依照美的形式規律并結合民族審美的奇思妙想，把各種生命形態加以概括、提煉、夸張、變形，設計出妙趣橫生的自然紋樣。霞浦畬族大膽隨心的色彩應用，展示出特有的民族心性與審美，無論男女服飾他們都崇尚應用樸素的黑色和深沉的藍色為服飾底色，顯示其民族剛毅樸實的性格基調。畬族女性服飾喜歡借用大塊面的黑色青色來襯托局部造型繁縟色彩濃艷的紋飾，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和視覺沖擊力，折射出畬族女性率真愛美的性格，表達了她們在限制中歌唱的自由放達心態。

霞浦畬族人民長期養成了苦中作樂的生存態度，世代以古歌清唱為樂生手段，從另一角度也體現出畬族人民崇尚自然自由達觀的生命情調。

四、紋樣豐富的形式美感

霞浦畬族女性服飾和兒童衣帽都大量刺繡絢麗精美的紋樣，表現出題材廣泛、形態豐富、描繪生動的特點。如溪南半月里畬族民間收藏館展示的一件童帽（圖4），其紋飾包括盤瓠信仰、自然紋樣、抽象圖形、吉祥文字等，紋樣似乎包含了畬族圖案所有類型，真可謂內容豐富異彩紛呈。童帽整體以黑色粗布為底，造型以云頭如意紋和壽桃紋樣為主體構成，自然圖案除大量的花卉外，還有蝙蝠、蝴蝶、蜻蜓、玉兔等動物紋樣，帽檐刺繡六人一組場景式的歡快人物紋樣，更出人意料的是云頭如意紋的中心位置刺繡代表圖騰崇拜的鰲魚紋樣，左右兩邊則刺繡魚、蝦、烏賊、蝦蛄等海洋生物。充分顯示出霞浦畬族紋樣受地域、生態、文化影響的開放性的另一面。帽子的反面以如意云紋和巨大的“壽”字圖案為造型主體，同樣刺繡著各種祥瑞圖案。

面對內涵豐富形式多樣的服飾紋樣，霞浦畬族藝人在圖式布局上呈現出高超的駕馭能力。他們根據繡物外部的整體形態對紋飾進行合理安排，將紋飾以角隅、適形、單獨，二方連續等方式加以表現，藝人們往往打破時空的界限，也不去顧及現實與想象的差別。只憑借本民族的審美感受，以情感為基礎來統籌物象，圖形注重在情理交融中做到物我主客的和諧共處。霞浦畬族服飾紋樣在布局上采用一種線式的結構框架，給每個紋樣一個嚴謹的結構限定，使得繁縟錯綜的紋樣具有一條清晰的視覺流程，從而產生出一種活潑中的理性之美（圖5）。總之，霞浦畬族紋樣以情感為動力創造了形式美，以生活為底蘊創作了審美形式，巧妙地通過變化和統一等多種美學原則對審美理想進行自由的言說。

圖4

圖5

圖6

節奏與韻律也是霞浦畬族服飾常用的美學法則，一些幾何紋飾紋樣常以有序、有節、有度變化形成一種有條理的美，如犬牙紋、雷紋、萬字紋。而自然紋飾、人物紋飾則多采用重復、漸變、起伏、交錯等方法加以變化，從而產生富有情調的韻律感。在霞浦畬族服飾中，對稱與均衡也得到了較為普遍的應用。畬族圖案一方面來自對自然界的描繪，另一方面根植于民族精神文化的豐富想象。就自然界而言，花鳥、魚蟲、人體無一不符合對稱均衡原理，畬族把這一美學原則自覺地移入服飾圖案中。至于受吉祥心理支配的紋樣更是要求圖形成雙成對，如雙鳳、雙龍、雙魚、雙蝶等對稱均衡圖案紋樣，這樣充分說明了霞浦畬族求整求全的審美心理。

五、剛柔并濟的工藝承繼

無論是表現求滿求全的審美理想，還是表達自由達觀的情感訴求，服飾文化最終都將以物態的形式加予呈現。舊社會霞浦畬族成衣制作基本上由男性藝人來完成，這也是霞浦式服裝制作的重要特點。長久以來，在霞浦畬族內部形成了尊藝重文的良好風尚，向來敬重手工藝人，他們的口述歷史也印證了這一事實，即在分配獵物時，總要把動物身上最好的部位留給巫師、藝人和教師先生。據水門茶崗蘭新支師傅口述：畬族拜師學藝，要執行一整套嚴格的拜師儀式，場景十分莊重素穆。他們堅信學藝能達到提高人品、擺脫心靈邪惡的目的，是承繼祖先文化精神和民族技藝的重要內容。霞浦畬族工藝因為男性藝人的集體參與，使服飾與配飾工藝整體顯現出既粗獷又細致的剛柔并濟之美。其代表人物有董支祥、雷嘉回等。

霞浦畬族服飾工藝種類豐富，主要體現在刺繡、編織、飾物工藝上。就刺繡而言，他們憑借自己嫻熟的技藝，根據地方傳統審美趣味，結合東家財力喜好需求，哪怕是一方手帕，也都用心良苦地在造型、用色、運針上下功夫。霞浦刺繡，具有細密、平齊的、耐磨的工藝特點⑦。

作為服裝配飾的竹編“花笠”，是周洋、鹽田畬族代表性工藝品，畬族憑借山里豐富的竹類資源，利用240多條0.1厘米左右的竹篾編織而成花笠，顯得異常的精巧結實，美觀大方，豐富了畬族服飾的物質形態。霞浦畬民的銀飾用品，做工精細，種類繁多，匠心獨具，散發著奪目的光彩。銀飾工藝以靠近福鼎的水門、牙城最為著名，除了首飾、胸飾而外，畬家女結婚時佩戴的“遮面銀花”，堪為代表之作，整個銀飾以大小不一、造型獨特的風鳥、人物、蝴蝶、垂簾小紋飾組成，十分美觀大方（圖6）。據下水雷嘉回師傅介紹，目前霞浦境內從事畬族傳統銀飾的專業工匠已基本沒有。

結語

作為民族視覺符號的畬族服飾，集中體現了畬族人民強烈的民族意識和審美觀念。風情濃郁的霞浦畬族服飾，是霞浦畬民世代勞動生產中智慧與美的結晶，它深刻表達了霞浦畬民企盼美好生活的理想與決心，是研究畬族文化的重要資源，霞浦畬服作為區域性特色文化代表值得保護與傳承。■

注釋：

①唐羽.好五色衣服--早期民族融合的象征[J].民俗研究，1995（1）：42-45.

②漆小平.論畬族傳統圖騰文化在民間的作用[J].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3（5）：33.

③黑格爾.美學[M].第一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39.

④詹姆斯·霍爾.東西方圖形藝術象征詞典[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

⑤福建省編輯組﹒畬族社會歷史調查[M]//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327.

⑥藍炯熹.畬族家族文化[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282.

⑦俞郁田.霞浦縣畬族志[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