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慕雙，世無雙

戴平

姚慕雙，世無雙。他是上海滑稽界的泰斗，全國滑稽界的一座高峰。1985年，他與胞弟周柏春去香港演出，被譽為“大陸超級滑稽雙檔”。后來，上海滑稽界的“雙字輩”出現了一批滑稽表演藝術家，但弟子中尚無一人能超過先生。

姚慕雙以“冷面滑稽”著稱于世，其表演的最大特點是冷噱。他在介紹自己表演經驗時曾說：“在這一系列場景的表演中，我都沒有故意地去進行嘻謔，而是將‘逼真貫穿在我的表演過程的始終。”“特別當演到‘喜時，要注意從主題要求和人物思想性格出發，掌握分寸，適可而止，做到合乎情理，挖掘內涵，正確體現，而不是毫無節制，濫放‘噱頭。”從人物出發，逼真表演，掌握分寸，又引人發笑，這是一種高層次的滑稽表演藝術。做到這一點，非常難得。

“冷面滑稽”的噱頭，是“肉里噱”，從人物出發，依照人物的性格和心理邏輯進行表演，自然貼切，而不是硬裝榫頭，或者是呵癢式地放噱頭，要真正做到李漁所說：“我本無意說笑話，誰知笑話逼人來。”仿佛一本正經，卻是句句逗人;雖然不拘言笑，正經里透出詼諧。姚慕雙善于觀察生活，抓住人物特征。在滑稽戲《出色的答案》中，他飾演“大爐工”老方一角，這個正直無私、鄙視邪惡的“老廣東”形象性格鮮明。“文革”中，廠里開批判會，造反派頭頭要老方揭發一位工程師的“問題”。老方說：“要講他的問題，三天三夜也講不完。”這個頭頭來勁了，夸獎老方有“深厚的階級感情”。不料，老方講的是工程師為科研日夜埋頭苦干的事跡，結論是：“人人都像他那樣，四個現代化很快就實現了。”造反派頭頭勃然大怒，要老方“靠邊”。老方又不緊不慢地說：“我靠邊了，鍋爐要爆炸，你等一會兒去加點水。”藝術家演出了正面人物的寓莊于諧，人們暢懷大笑，表現出喜劇的力量。

姚慕雙塑造的滑稽人物不全部是冷面的，也有熱噱的。所謂熱噱，即是指善于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運用重復、夸張、變形等手法，強化矛盾沖突，把人物漫畫化。1960年，他在滑稽戲《滿園春色》中塑造了一個表面熱情、言不由衷的4號服務員，有一句刻畫個性的敷衍性臺詞：“親愛的同志們，你們辛苦了，偉大！偉大！”他以為夸獎顧客“偉大”，就是服務態度主動熱情的表現，于是逢人便討好地說這幾句話。語言和行為的重復可以引起滑稽。18世紀法國作家巴斯加說過：“兩副相似的面孔，其中任何一副都不能單獨引人發笑，放在一起時便由于相似而激起笑聲。”這個4號服務員因在戲里和尚念經似的稱贊每個顧客“偉大！偉大！”構成了一個特殊的滑稽情景，結果反而把顧客都嚇走了。這句臺詞成了典型的口頭禪。1963年，滑稽戲《滿園春色》應邀進中南海演出，陳毅副總理一見到姚慕雙，也伸出大拇指說：“偉大！偉大！”可見這句臺詞給人印象之深。

姚慕雙對語言有特殊的敏感和模仿、再創造能力。在獨角戲《寧波音樂家》中，他將度、來、米、發、索、拉、細（1、2、3、4、5、6、7）七個音符用寧波話來演唱，構思奇巧，顯示了姚慕雙的智慧和幽默。如裁縫店師傅和學徒來發的對話是：“來發來發，棉紗線duo（拿）來，duo（拿）索棉紗線，duo藍棉紗線，勿duo細棉紗線，duo索線？勿duo，勿duo，……”這樣的應對，藝術效果非常好。臺上姚、周不動聲色地對話，臺下觀眾笑得前俯后仰。最后還把這些對話串聯創作成一首歌曲，真是一對天才的語言和音樂大師！《寧波音樂家》成為姚、周創作的絕妙經典段子，也是語言藝術創造的高峰之作。

有位哲人說過：“幽默是有情滑稽，是智力過剩的產物。”姚慕雙的學歷并不高，但他博學勤思，多才多藝，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有書卷氣的幽默演藝風格。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在當時普遍文化水準不高的滑稽戲演員中英語水平一只鼎。順著背26個英文字母不稀奇，姚慕雙能把26個英文字母倒背如流，有腔有調。他運用英語編出多種滑稽段子和笑話，也是令人捧腹。在獨角戲《學英語》《英文翻譯》中，姚慕雙用英文唱歌，周柏春和他搭檔，按中文的發音作“注釋”，令人叫絕。如英文歌中的兩句發音，搞成“餛飩吃了還要吃”“餛飩哪能下得嘎慢”。姚慕雙還抓住方言的特點，夸張模仿寧波人、山東人、蘇北人、浦東人學英語，用各種方言說“古特毛寧”（早上好）一詞，可謂一絕。“來是康姆去是谷，是叫也司勿叫諾。雪堂雪堂儂請坐，烘山芋叫撲鐵托。”這種洋涇浜式的英語，是一種大俗大雅、雅俗共賞、有文化含量的滑稽段子。

在滑稽界，姚慕雙這樣有學養、有品位、幽默智慧的藝術家，為海派戲劇文化樹立了一座豐碑。一切有志氣的滑稽人，都應當努力向這座高峰攀登。當前，上海觀眾最喜聞樂見的海派特色劇種之一——滑稽戲正在復蘇興盛，出人出戲，勢頭可期，相信姚慕雙老師在天堂里也會發出爽朗的笑聲。

（潘光賢摘自《解放日報》2019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