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

伍勁標

讀文章好比喝一壺陳年的女兒紅，不去看作者的背景、名氣，也不用分析文章的主題，就是沖著文章里展現出的那一份干凈。

寫文章則如同品一杯炒青，要有一份干凈的心境。內心干凈，才能不慌張，不比拼，不著急，不求功利。為自己寫，為自己喜歡的人寫。

干凈的文字，字里行間，透著閑情。有了閑情，自然就有韻致、意趣。如彈著古箏憑欄遠眺的素衣女子，如身在云端低回盤旋的鳥兒，如比翼雙飛花間翩然的蝴蝶，如飄逸瀟灑臨波照影的白鷺。

干凈的文字沒有傲氣，默讀時如行云流水，讀出聲來則如琴韻悠悠。好比一個出色的朗讀者，只要攤開紙頁，發出第一個讀音，整個人從外到內就投入了角色，物我兩忘，眼前，心里，腦海里，都是正在朗讀著的文字。

年少時喜歡看戲，也喜歡演戲。還曾經在初中的一個暑假，瞞著家人，一個人闖進地區劇團去學戲。劇團的一位老演員對我很是青睞，不僅給我說戲，還讓我穿著小生的戲服試戲。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對戲服的喜歡，趁著老演員不在意，我穿著戲服走出了劇團大門。才走了幾步路，那老演員怒不可遏地追了出來，一把把我拽了回去。

過了好長時間，老演員才平靜下來，告訴我說，戲裝只能在劇團練戲或是上臺演出時才能穿的，出了劇團下了戲臺，紅塵滾滾，會臟了戲裝的。那時我少不經事，對老演員的話似懂非懂，后來經歷人生太多的舞臺后，終于知道，真正的戲里人生恰如那有靈魂的文字，是活著的，是干凈的。

《幽夢影》的作者漲潮說：“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可以這樣理解漲潮的話：山水除了大氣磅礴之外，還有干凈，是那種水碧天青、遠山如黛的干凈。我的一位文學導師也不止一次跟我說過，文字應該像山水一樣，自然，不做作，不矯情，干干凈凈。

干凈的文字是素面朝天，更是雨后青山纖塵不染。就像尋常人家過年一樣，掃掃揚塵，掃掃庭院，洗洗澡，洗洗頭。衣服新不新不要緊，但一定是洗干凈的，散發著太陽的香味的。

讀寫文字，就要有過年的心情，里里外外，都是干干凈凈的。

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過一個癖好，喜歡在入睡前靠著床背讀書，而且要讀那未被別人翻過的書。多么干凈的讀書方式啊，想想都是美好的——入睡之前，從頭到腳都是干凈的，再翻閱那干凈的書籍，讀那干凈的文字，那是一種多么優雅的意境呀。

最美的人，就是最干凈的人。干凈如秋水，悠然自來去。窗外是顛簸的俗世紅塵，內心，卻是一個用文字構建出來的冰晶琉璃世界。

（常朔摘自《黃山日報》2018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