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勇
【摘 要】本文主要論述劉完素對于中風的認識,其論中風重視火熱的因素是其一大特色。并對其中風病認識的背景、病因、病機、治療等方面進行研究和整理,以冀對臨床診治起一定的借鑒作用。
【關鍵詞】中風病;六氣;火熱
中風病是臨床上以突然昏仆,不省人事,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舌謇語澀,偏身麻木為主癥的一種常見病和多發病,歷代醫家多有所論述。在唐宋以前,外風論是主流思想。金元四大家之一,劉完素畢生重視《內經》的理論研究,創火熱論。論述中風注重火熱病機,則是其一大特色。并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認識到中風發病的內在因素,更為難能可貴。下面本文將對劉完素治療中風的特色逐一展開論述。
1 論中風重火熱病機的時代背景與理論來源
醫學源于生活而又服務于生活,任何一個醫家、醫派的學術主張,都是根據當時的社會環境、醫療現狀以及時弊而提出的。歷覽各個醫學觀點提出的時代狀況,都能證明這一點。同樣的,劉完素以火熱病機為特色的中風理論的提出,也有著自己獨特的時代背景。宋末金初時期,戰亂頻繁,百姓流離失所,加之天災橫行,百姓生活困頓,導致疫病蔓延。這都對當時醫學的發展與創新提出了新的要求。然而,因為沿襲宋時的用藥習慣,人們仍使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的藥物治病。而當時的大夫,也都習慣性的使用書中的藥物,很少堅持辨證施治,酌情發揮。但用當時慣用的偏溫偏補之藥治病,效果卻是奇差。劉完素醫術高超,重視《內經》理論的研究,旁及易學及前代醫家學說,提出醫學的“法之與術,悉出《內經》之玄機”。劉氏結合當時醫學、社會狀況,精研五運六氣學說,在《素問·熱論》和《素問·至真要大論》中病機十九條的基礎上,提出“六氣皆能化火”、“五志過極皆為熱甚”等觀點,創立火熱論。并在此基礎上探究中風的病因病機。劉氏融合了唐宋以前的“外風”理論,以闡發火熱病機為特色,又提出“心火暴盛,腎水虛衰”致病,創內風火盛之說。在治療中風方面,劉氏仍師法前人,列小續命湯為第一方,同時創制大秦艽湯、三化湯、愈風湯、地黃飲子等方,足以說明他對中風病治療的深入研究與巨大貢獻。
2 中風的病因病機
2.1 中風總的病因病機
《素問玄機原病式》中對中風的病因病機多有散在論述。“熱氣太甚,郁結壅滯,氣血不能宣通,陰氣暴絕,則陽氣后竭而死。俗謂中,不過爾。或即不死而偏枯者,由經絡左右雙行,而熱甚郁結,氣血不得宣通,郁極乃發。若一側得通,則痞者痹而癱瘓也。”且臟腑機能的發揮,貴在氣血流通。“夫血隨氣運,則其中神志清利,而應機能而為用矣”。若因熱甚郁結,氣血不能宣通,則“神無所用,而不遂其機,隨其郁結之微甚,有不用之大小焉,是故目郁則不能視色,耳郁則不能聽聲,鼻郁則不能聞香臭,舌郁則不能知味。”至于中風突然昏仆,不醒人事,亦是因“熱氣怫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無所知也”。因熱之性易與有形之物相合,故氣血不能宣通,多因熱甚郁結所致,“如火煉物,熱極相合,而不能相離”,因此中風諸證皆因熱而起。《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病機論》中“凡病肝木風疾者,以熱為本,以風為標。故火本不燔,遇風冽乃焰。肝本不甚熱,因金衰而旺,肺金不能勝心火,木來侮于金,故諸病作矣”,是對中風病因病機的總結。指出中風病的發生,是以內熱為本,熱氣太甚,擾亂心神,郁結氣血不得宣通所致。
2.2 中風的具體病因
中風病以猝發為特點,其病因可分為產生內熱的因素和誘發中風病的因素。
2.2.1 產生內熱的因素
內熱可由多種原因導致,“過度溫飽,過食肥甘,激烈競爭等因素所造成的學習、工作、生活上的煩勞,精神上的緊張,情志上的不暢等。一方面,上述病因易導致食滯脾虛,濕困化熱,心火易亢,肝氣郁滯化熱的氣分熱;另一方面,氣分熱入里,灼傷陰血,煩勞傷耗陰精,致使陰血津液虧虛,從而導致陰虛血熱。”[1]這種在氣分或血分的伏熱即為內熱,且此內熱可虛,可實,可虛實夾雜。劉氏在內熱的產生上,根據當時內傷雜病的發病情況,十分重視情志對健康的影響,指出“五志七情皆為火熱”。 《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熱類》篇中說道“五臟之志者,怒,喜,悲,思,恐也。悲,一作憂。若志過度則勞,勞則傷本臟,凡五臟所傷皆熱也……七情者,喜,怒,哀,懼,愛,惡,欲;一作好,愛,惡。情之所傷,則皆屬火熱。”其化熱的機理為“形神勞則燥不寧,靜則清平也。是故上善若水,下愚如火。先圣曰:六欲七情,為道為患,屬火故也。”[2]
需要指出的是,劉氏在內熱的產生上,不僅提出了“五志七情皆為火熱”的論點,而且在此基礎上,聯系水火,心腎之間的關系,強調其可產生“心火暴甚,腎水虛衰”的內熱類型,并由此而導致中風的發生。“以水靜火動,靜則平,動則亂;潤萬物者莫潤于水,燥萬物者莫熯乎火,水生于金而復潤母燥,火生于木而反害母形,故火上有水則為既濟,水在火下,不能制火,為未濟。以心腎言之,心屬火,腎屬水,諸所動亂勞傷,以為陽火之化。一水不能制五志之火,所以心火易旺,腎水易衰。”[2]火旺水衰,熱乘金肺,亢則害,乘乃制,熱燥以為痰涎,神濁氣血郁結,而成中風病。“所以中風癱瘓者,非謂肝木之風實甚,而卒中之也。亦非外中于風爾。由于將息失宜而心火暴甚,腎水虛衰不能制之,則陰虛陽實,而熱氣怫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無所知也。”(《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火類》)
2.2.2 中風的誘發因素
中風病的產生除因于內熱,又多由一定因素所誘發。從中風總的病因病機可知,任何產生內熱的因素或使內熱加重的因素均可誘發中風病。因此不難理解情志過極可誘發中風。如《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火類》中“如中風偏枯者,由心火暴甚,而水衰不能制之,則火能克金,金不能克木,則肝木自甚,而兼于火熱,則卒暴僵仆,多因五志七情過度,而卒病也。”
結合臨床,中風病亦多因感受六淫誘發。劉氏提出的“六氣皆從火化”的理論則很好的解釋了“內熱”可因六淫的侵入而加重,誘發中風病。指出火熱為病能相兼各氣,各氣為病又都能同化轉歸為火。“風熱燥同,多兼化也。寒濕性同,多兼化也,性異而兼化者有之,亦已鮮矣。”(《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寒類》)說明風熱燥之邪更易同化﹑兼化。如《素問玄機原病式·五運主病》中“所謂風氣甚而頭目眩暈者,由風木旺,必是金衰不能制木,而木復生火,風火皆屬陽,多為兼化,陽主乎動,兩動相搏,則為之旋轉。故火本動也,焰得風則自然旋轉。”說明火熱與風為病可相同化﹑兼化。又如《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火類》中“所謂中風或筋緩者,因其風熱勝濕而為燥,乃燥之甚也。然筋緩不收而痿痹,故諸郁病痿,皆屬于肺,乃燥化也!如秋深燥甚,則草木萎落而不收,病之象也。是以手得血而能握,足得血而能步。夫燥之病,血液衰少也,而又氣血不通暢。故病然也。”說明風熱燥三邪為病可同化﹑兼化。從這個意義上說,正因為有內熱存在,才更易感受六淫而誘發中風病。如關幼波提出的“無內熱不外感”的外感病發病的基本病機。[1]劉氏在《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中風論》中據此以病情之輕重,病位之淺深,將中風分為中腑﹑中臟。“經曰:六腑不和,流經為癰。”故中腑者,多致經絡不通,而見六經之侯,病位偏于表。“中腑者,面加五色,有表證,脈浮而惡風寒拘急不仁。或中身之后,或中身之前,或中身之側,皆曰中腑,其治多易。”中臟者,乃是風熱燥并郁甚于里,影響五臟之功能,肺不主聲,心不主舌,脾不能攝津液而廉泉開,則口流涎唾,腎不藏精主骨,則骨弱肌痿不能舉,肝失疏泄,則氣血逆亂而瘀阻。“中臟者,多滯九竅”,竅道失養,則“唇吻不收,舌不轉而失音,鼻不聞香臭,耳聾而眼瞀,大小便秘結”,病情較重而難治。
3 中風的治療
3.1 中風先兆的治療
劉完素認為中風有先兆之證,“凡人如覺大拇指及次指麻木不仁,或手足不用,或肌肉蠕動者,三年內必有大風之至”,創八風散、愈風湯、天麻丸,各服一料為效,以大劑辛溫之品祛風散結,配以寒涼清熱益陰兼補氣和血之品標本兼顧,體現了“治未病”的思想,劉氏可謂以藥物治療中風先兆的先驅。
3.2 中腑的治療
劉氏提出“中腑者,宜汗之”,本證為風熱或風寒之邪侵襲,與內熱相化,束表阻絡,內熱郁結壅滯,氣血不得宣通而出現中風癥狀。故“若風中腑者,先以加減續命湯,隨證發其表”。小續命湯用麻黃﹑桂枝﹑川芎﹑附子等大量辛溫之品除風散結,兼清熱益氣和血之劑隨六經形證加減治療。太陽經中風,無汗惡寒者,麻黃續命湯主之,麻黃、防風、杏仁加倍,增強祛風散邪之力;有汗無風者,桂枝續命主之,桂枝、芍藥、杏仁加倍,以調和營衛。陽明經中風,無汗身熱,不惡寒者,白虎續命湯主之,石膏、知母各加二兩,甘草加倍,增清陽明熱之功;有汗身熱,不惡風者,葛根續命湯主之,加葛根二兩,桂枝、黃芩加倍,以生津舒筋清熱。太陰經中風,無汗身涼者,附子續命湯主之,附子加倍,加干姜三兩,甘草三兩,以增助陽之功。少陰經中風,有汗無熱者,桂枝續命湯主之,桂枝、附子、甘草各加倍,增強助陽祛風之功。“中風六證混淆,系之于少陽厥陰”,羌活連翹續命湯主之,加羌活四兩,連翹六兩,以增其通經引熱之功。其中,劉完素還運用針刺之法隨經輔助藥物進行治療,值得后世學習。
3.3 中臟的治療
中臟者,“多滯九竅”,表現為竅道不利,“內有便溺之阻格”,劉氏提出“中臟者,宜下之”,指三化湯以通其滯,正如其所言:“熱甚郁結不能開通者,法當辛苦寒藥下之,熱退結散而無郁結也。”三化湯以疏通壅滯為主,以通腑泄熱之法治療中風,并喻以急下存陰之意。且方中羌活為“支節痛太陽經風藥也”,在降濁的同時又顧及了升清,以復氣機之升降,同時兼顧了外風入侵的病機,此方堪稱后世楷模。[3]
3.4 心火暴甚,腎水虛衰所致中風的治療
由心火盛,腎水虛而不能制火,火熱生風,煉液為痰所致中風,在治療上以降心火、滋腎陰為主,少佐化痰為特色,代表方為地黃飲子。方中以熟地、山茱萸滋補腎陰,巴戟天、肉蓯蓉、附子、肉桂溫煦下元,引火歸元,石斛、五味子、麥冬補益肺腎之陰,金水相生,壯水以濟火,茯苓、菖蒲、遠志化痰開竅,交通心腎,煎加少許薄荷取其輕清上升之性以清利竅道,姜、棗以和中調藥。諸藥同用,標本兼顧,虛實同治,水生火降,水火既濟。此方為后世廣泛應用,影響深遠。
3.5 中風的愈后調養
劉氏不僅提出了中風先兆的防治,同時也對中風的善后調養作了詳細論述,指出用愈風湯治療“中風證內邪已除,外邪已盡”,以此來行導諸經。方以大量辛溫、辛涼之品輕清疏風通絡散結,配合行氣滋陰和血之品,寒熱并用,標本兼顧,不失為平和之劑,且宜久服,使結者通,虛者養,“久則清濁自分,榮衛自和”,諸經皆利。劉氏對于服用愈風湯,又主張隨四時之氣加減,如“望春大寒之后,加半夏二兩,通四兩;柴胡二兩,通四兩;人參二兩,通四兩,謂迎而奪少陽之氣也……”,如此“無使五臟偏盛,及不動于榮衛”,使久服而無任何弊端。如此用藥,值得我們學習。
4 中風治療宜忌
4.1 忌但用峻熱劑
因“風本生于熱”,服峻熱劑后雖有可能使結滯開通,但倘若結滯未開,則反而會使風熱轉甚,“絕其已衰之陰氣”。所以,治療中風忌但用峻熱之劑,若用之,必佐以寒藥以調之。“凡覺中風,必先審六經之俱,慎勿用大熱藥烏附之類。故陽劑剛勝,積火燎原,為消狂瘡腫之屬,則天癸竭,而榮衛涸,是以中風有此誡。”
4.2 忌妄用汗下
中風有在表者,有在里者,有在半表半里者。“在里宜下,在表宜汗,在半表半里宜和解。”治療中風時,要審其表里寒熱虛實,不可妄用汗下;用汗下之法,亦不可妄意處治。
4.3 忌臟腑脫泄
中風患者皆金不收,肝木旺,木又能克土,故治療中風定要調理脾胃,“大忌臟腑脫泄”。若不顧脾胃,“脾胃土氣虛損,則土受肝木鬼賊之邪,而當死也。”
4.4 小便不利者,忌用利水劑
若中風之人出現小便不利,則多是熱迫津出,津液外亡所致。若利其小便,則“榮衛枯竭,無以制火,煩熱愈甚。”應該待其熱退汗止,津液和,則小便自利。
4.5 忌用龍麝犀珠
中風之人,不宜用龍麝犀珠。“譬之提鈴巡于街,使盜者伏而不出,益使風邪入于骨髓,如油入面,莫能出也。”中風為邪氣引發,此類藥物不但不能發散,反致邪氣內閉,故不能使用。
5 結語
劉氏認為中風病乃是內熱郁結壅滯,氣血不能宣通所得。以內熱為主因,且此內熱強調多是心火暴甚,腎水虛衰,并可因情志過極而卒病。劉氏治此,以滋養肺腎之陰為主,佐金平木,金水相生,壯水之主,以制陽光。配以溫腎之藥,使陰得陽升而泉源不竭,佐以辛溫之品以化痰散結。劉氏并認為火熱為病可相兼各氣,與風﹑燥同化﹑兼化者多,所以中風病亦可因外感六淫所誘發。劉氏治療兼六淫者多用辛溫之品合寒涼之藥以祛邪散結﹑疏清郁熱為主,稍佐以滋陰。正如其在《素問玄機原病式·六氣為病·火類》中說“或云中風即為熱甚,治法或用烏附之類熱藥,何也?答曰:欲令藥氣開通經絡,使氣血宣行,而無壅滯也!然亦以消風熱,開結滯之類寒藥佐之,可以制其藥之熱也。”觀其所用藥,辛溫喜用麻黃、桂枝、川芎、荊芥穗、防風、附子、杏仁、蒼術、川獨活,寒涼喜用蔓荊子、甘菊、薄荷、石膏、大黃、梔子等,臨床宜消息用之。如此組方,值得我們學習。可見中風病類型復雜,臨床當辨別清楚,選方用藥勿犯虛虛實實之戒。
但劉氏針對中風病因強調以內熱為本未免有些偏頗,后世醫家對中風病在病因病機方面又有所補充。病因方面,中風病總的來說是由氣血不通所致,而導致氣血不通的因素除內熱以外,虛、痰等均可致。劉完素雖也涉及痰、虛等因素,但論述并不系統。后世醫家,如李東垣從氣論治,朱丹溪從痰論治,張景岳從內傷積損論治,使中風病因有所完善。病機方面,民清時期醫家受西醫學的影響,對中風的病機認識有所創新。代表醫家當推張錫純,他認為中風病可由“上升之血過多,致腦中血管充血過甚,隔管壁泌出血液,或管壁少有罅漏流出若干血液,若其所出之血液,黏滯左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右半身即偏枯,若黏滯右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左半身即偏枯。此時若投以拙擬建瓴湯,一二劑后頭痛眩暈即愈。繼續服之,更加以化瘀活絡之品,肢體亦可痊愈。”[4]此是血不循常道,溢出脈外,黏滯腦髓神經所致中風,并將病位明確于腦。觀建瓴湯組方,以降上逆氣血為主,“使腦中之血如建瓴之水下行”。總之,治療中風關鍵是使氣血流通,不離常道。“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可清熱,可化痰,可逐瘀,可發汗,可攻下,可補虛,可降逆。氣血流通,則使“元真通暢,人即安和”,中風不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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