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齊

餐廳傍山而建,木頂木墻木臺階,木墻上掛一張老式木梨,木階上擺一只粗腰木桶,桶里裝著烤花生,免費供食客享用。一群外地游客耐心守在門外,等候服務(wù)小姐依次帶位。我到美國后第一次見到排隊吃飯的事,親切感油然而生。
斯蒂夫擠一下眼睛,示意我們跟上,然后喀嚓嚓踩著滿地花生皮,徑直登堂入室,跟這個哈羅一聲,跟那個拍拍肩膀。有人引我們在一張剛散席的桌旁坐下,手腳麻利地揀走狼藉的杯盤,換上干凈的桌布。我心情奇佳,躍躍欲試,拿起薄膜貼面的彩色菜譜,從容挑選了一個煎T形骨牛排(配蔬菜沙拉及烤土豆和小面包),外加一杯荷蘭海尼根啤酒。
斯蒂夫點的炸雞。雞是老美津津樂道的所謂“白肉”,價格雖比牛羊豬等“紅肉”便宜,卻據(jù)說有助于降低血脂什么的。
老萬研究地圖似的研究菜譜,遲遲沒有決策,害得女侍拿著筆和本干笑著,等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慫恿老萬點那道最貴的奶油扇貝,并用中文說:“看出來你今天特好學(xué),想大面積探討西餐文化之優(yōu)劣,但人家請客是為了友誼,咱就別宰得太狠,友誼第一宰人第二?!?/p>
“瞧你這宰字用的,忒辜負(fù)美國友人一片心?!崩先f合上菜譜,欣然認(rèn)可扇貝,同時給自己加了杯山露甜汁。
主菜接踵而來,熱氣騰騰,連盤子都燙手。左叉右刀,左叉右刀,別切了手,別張嘴嚼。我默誦著自編的吃西餐法則,盡量讓自己的姿勢規(guī)范化、紳士化。我來美不久,為了省錢,一般總是在家做中國飯,洋葷開得不多,頂大勁吃幾回快餐,所以特珍惜這次還算體面的正餐。雖然斯蒂夫并無代表二億幾千萬老美款待外賓的意思,我卻不時想起“祖國和人民就在你身旁”的莊嚴(yán)句子,于是努力展現(xiàn)一個來自禮儀之邦的、有教養(yǎng)的、見過世面的友好使者形象,手臂唇齒因而不能隨意運作,吃得自然很慢。
老萬吃得也很謹(jǐn)慎,頻頻用餐巾擦拭嘴角,盡管擦完了還得接著吃。祖國和人民可能也在他身邊慈祥地凝視著呢。
賬單出人意料地送來三份,一份放在斯蒂夫面前,另兩份放在我和老萬面前。我如夢方醒,回憶起剛才斯蒂夫并沒有明確說要請客,而是籠統(tǒng)地說,一道吃個晚餐,只怪我昏頭昏腦,成了自作多情的單相思。
我們的牛排和扇貝,價格與菜譜上的分毫不差,一共三十幾塊,足夠買三十加侖汽油跑八九百英里路程了。我立刻覺得牛排的味道不甚理想,餐廳裝潢也缺乏情調(diào),唯有烤花生值得回味再三。
老萬邊掏腰包,邊用中文說:“化悲痛為力量吧,笑一笑,你倒是笑一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