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眉

常有某某畫家多次登上某某山作畫的消息,但馬健的作品與自然的關系是典型的書齋山水。書齋山水的概念與對景寫生的山水畫不同,書齋山水是指畫家觀賞自然中的山水之后,回到書齋中記錄下所見,后來則發展到直接摹古,從前輩畫家的作品中汲取靈感,組建自己的山水圖式。在我觀念里,書齋山水本質上與盆景是一致的——都是對自然人為地截取與組合,由此構成可控、可把玩的自然。書齋山水與盆景都包含了對于自然一種變態的趣味追求與喜愛。因為他們熱愛的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變形甚至扭曲過的自然。然而這也是一種美,這種美由古至今流傳長久。馬健顯然是對于董其昌、特別是四王一路趣味的延續,也帶有宋代山水畫格物致知的靜謐,這種趣味還更多地表達了對過多裝飾與繁復審美的追求。
書齋山水可以是雄渾的,也可以是柔美的,也可以是平淡天真的,而馬健的作品則于復古中增添了一層暗黑氣質:淡墨渲染的背景中錯落著幾枝翠竹,翠竹在背景的籠罩下,好似要沉入一場輕淺的幻夢;青綠山水間點綴的樹木張著小爪子,捕捉與吸收自然的靈韻;干筆淡墨的山水,留白中隱藏著深深的湖泊,波紋里是一個個水滴形的秘密。馬健的暗黑氣質在于不僅表現自然,也凝望自然背后的神秘。當你凝望它,它也凝望你。
馬健工作室的家具十分考究,與他在山水繪畫中的趣味一以貫之。我甚至聯想,馬健作品中的暗黑氣質是否也來自那只哥特式酒柜的靈魂、或者那只雕刻有家族族徽的黑色壁爐中的火的精神?紅色的墻面,藍色的窗簾,彩色玻璃畫風格的臺燈,離開這間風格強烈的會客廳,才是馬健嚴肅創作、勤奮繪畫的工作間。也許馬健內心也有過這樣的分裂,在觥籌交錯的場景中,在他玩物玩世的表面下,是一絲不茍的藝術態度。
離開馬健工作室后,那把宮扇上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久久地留在我腦海中。撲面而來的是移動中的山巒,模糊、類似虛焦的背景,中心是一枝勾了一半的小樹,樹葉剛剛長好的早春中,霧氣蒙蒙。我突然感到馬健內心的純潔與一點憂郁,非常清淡、偶爾顯露,微風吹來、吹去、吹散。毫不遺憾。
馬健最愛的裝飾品是高橋的羽毛項鏈和一枚羽毛戒指,我現在依稀回憶起在他工作室聊天的時光,色彩斑斕的家具變得迷離,他項鏈上的金屬羽毛仿佛漂浮起來,拂過春風與午夜的空氣,停留在那個看得見山河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