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意識的發端與日本法隆寺金堂的那場大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法隆寺位于日本奈良縣生駒郡斑鳩町,相傳建于607年,是飛鳥時代典型的木結構寺廟,寺內保存著大量的建筑及文物精品,其中金堂的壁畫尤為美輪美奐,是古代日本繪畫的杰出代表。金堂的四面墻上繪著四方天界的景象,也就是四方凈土的菩薩群像。壁畫采用線描與暈染的方法創作,立體感和真實感都很強,可謂曠世奇寶。不幸的是,1949年1月26日拂曉,金堂失火,珍貴的壁畫因此嚴重受損,并震驚全日本。
然而,福禍相依,雖然大火損傷了國寶,但也因此促成了一部在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保護歷程中有重要影響的法律文件——《文化財保護法》的出臺。其實,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不少國家都已經意識到了文化遺產被破壞和流失的情況相當嚴重。加之戰后為了恢復重建,又在原文化遺產富集區域進行大規模的開發,更多文化遺產消失于一夜之間,一些私人收藏的珍品也因為種種原因迅速流失,這些情況促使一些有識之士萌生了保護文化遺產的意識。
人類對非遺的認識和保護是一個從模糊到清晰的漸進過程,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這種非遺產保護意識尚未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廣泛重視。比如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第一條指出:“文化遺產”包括文物、建筑群和遺址三類,也就是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此公約明顯將非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排除在外。當然,各締約國也在不久之后紛紛發現了此公約的不妥之處,那就是人類文化遺產中那些不能歸入文物、建筑群和遺址的非物質形態的部分,其實面臨著比物質類文化遺產更嚴峻的形勢,消亡和被破壞的情況更嚴重。比如古埃及最大的巖窟廟建筑——阿布辛拜勒神廟就因為20世紀60年代修建阿斯旺水壩而被毀壞。該神廟有著3000年的歷史,是由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下令在尼羅河岸邊幾乎垂直的崖石上開鑿出來的。阿布辛拜勒神廟的建筑無疑是輝煌的,但更寶貴的則是其建筑技術和各類雕塑等藝術。有學者統計過:20世紀六七十年代,世界各國因為旅游和水利工程的興修而毀掉的文化遺產要大大多于兩次世界大戰中毀掉的文化遺產。附著在建筑上的、用文字記錄下來的非遺的消失我們是可以感覺到的,但那些僅僅流傳在口頭上的非遺則大多悄無聲息地從人類的歷史中溜走了。聯合國前秘書長加利曾發表演講稱:每兩個星期,世界上就會有一種語言消失,與之相關的傳統、創造、思想、歷史和文化也都不復存在了。
為了彌補1972年公約的遺漏,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先后在1989年和1997年通過了《保護民間創作建議案》與《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宣言》。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世界非遺保護進程中最重要的國際文件——《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就使用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2003年以后,很多國家先后加入了該公約,成為締約國。2004年,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批準我國加入聯合國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國由此成為較早加入該公約的國家之一。
199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決定設立“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在世界范圍內開展評審工作。2001年、2003年、200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先后公布了三批共90項“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中國的昆曲、古琴、維吾爾木卡姆藝術,以及中蒙聯合申報的蒙古長調民歌入選。有意思的是:世界非遺保護中逐漸呈現出一個比較明顯的亞洲熱潮。以中、日、韓三國為代表,越來越多的亞洲國家把非遺保護作為一種國家行為,并從資金、實物等方面積極支持國際非遺保護事業。
隨著人類對非遺理解的不斷深入和實際保護工作的需要,世界非遺名錄的呈現方式也發生了變化。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建立了“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當年有12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進入了此名錄,包括中國的羌族農歷新年、編梁木拱橋營造技藝、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其設立的目的在于保護那些瀕于滅絕的遺產。2009年,公布的還有“最佳實踐項目名冊”,其評選側重考量一國非遺保護工作實施的效果,顯示了非遺保護的成功經驗與案例。上述三種不同的世界名錄的設立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首先,它為非遺保護的急緩、重輕分出了層次,有利于針對不同類別的項目實施不同的保護措施,從而提高了保護的效率。其次,它為非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的保護在操作上設置了特殊的規則,使其與物質類的文化遺產的保護操作有了明確的區別,并由此強化了非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的專門性。至此,無論是從概念,還是保護方式上,人類非遺的保護已經走上了一條獨立的道路。
從1950年日本頒布《文化財保護法》算起,世界非遺保護已經走過了近70年的歷程,取得了諸多成就。但我們必須看到在人類發展狂飆突進的21世紀,經濟向文化滲透導致的文化商品化的傾向,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文化侵略和影響,城市化對農村和農業文化的破壞,以及文化的標準化對多元文化的破壞等實際上都阻礙了世界各國,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非遺保護過程。而這些問題又是人類文化發展過程中的伴生物,很難避免。因此我們判斷,未來世界非遺保護仍將遇到許多挑戰,發展中國家非遺資源不斷消失的現象在較長一段時間內依然存在。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隨著人類對非遺特點與價值的認識不斷深入,以及各國協同保護方法的深化發展等,世界范圍內的非遺保護道路將越走越寬,對人類社會和歷史的影響也必將越來越深遠。
(作者簡介:畢旭玲,博士后,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院民俗與非遺中心秘書長,研究生導師。上海民協理論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專業研究領域為民俗與非遺,曾公派訪學日本,先后發表過論文數十篇,出版過專著2部、譯著1部,先后主持和參與過多項國家級、省部級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