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龔云表(上海美術館中德藝術項目負責人,著名評論家):
《在花園》,是鄧國源創作的一組水墨系列作品的總標題,基本呈現出他近幾年來的創作形態,也可視作他整體藝術創作風貌的一個縮影,值得人們細細咀嚼品味。
青青芳草,蒼翠欲滴;叢叢林木,生機盎然。鄧國源為我們營造的花園沒有亭閣水榭、石徑假山,只有不知名的花草林木,但卻在充滿畫面的參差離合、俯仰斷續的草莖枝葉中,建起一個個氣脈貫通、氣韻豐沛的精神空間。這些不求形似、介于似與不似之間的花草林木,已被賦予無分季節、超越時空的意味,成為一種生命的象征。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中的“道”,是生命奧秘的“玄之又玄”,充斥于整個畫面……鄧國源用虛實互生、黑白灰相間形成的空間架構,或數段分割的上下關系,使畫面布陣層見疊出,產生出引發想象的空間張力和廣延性。他通過對筆墨疏密、濃淡、長短的把握,尋找實中有虛、虛中有實、人工天趣合二為一的審美空間。從而使畫面中的花園不僅有著具體可感的繪畫語言形態,并且在人們產生情感共鳴的同時,感受到作品審美內涵和精神指向。
鄧國源曾醉心于彩墨的斑斕,但最終由“彩”向“墨”的回歸,由“丹青”向“水墨”的回歸,當視作是一種“燦爛之極,歸于平淡”,是回歸藝術本源和傳統精神的重新抉擇。他的作品真可謂是“滿紙煙云,元氣鴻蒙”。他充分調動水墨的豐富性和表現性,干濕互用,淋漓酣暢,斑駁錯綜;從水法帶動墨法,水浸墨暈,華滋渾厚;又從墨法帶動章法,開合有度,尋求疏密濃淡、通透連貫的虛實關系。鄧國源用他意蘊深厚的水墨暈滲和高度自由的水墨形跡,營造出他花園里“花枝低欹草色齊”,“草色遙看近卻無”那種流暢透亮而又幽眇朦朧的意境。氣韻出自筆墨,又與筆墨融為一體,在鄧國源作品畫面中一草一木所傳遞出的風骨、體勢、氣息和神韻,無不折射出他所賦予的精神性的文化內涵。通過他的創作實踐,也進而顯示出水墨繪畫樣式所蘊藏的無窮生機和無限豐富的表現力。
鄧國源正是以他振筆直遂、充滿張力、具有書寫性特征的寫意性的線條,作為他水墨繪畫語言的符號和他藝術的“生命的邏輯形式”。他對線條運用自如,得心應手,虛中運實,柔內含剛。他多采用骨法用筆,線條粗放渾厚,從而成倍地放大了線造型的結構功能和運行力度,使線條呈現出生成、展開、重復、加強的線性形式和富有音樂性的韻律與節奏,與畫面各個構成因素形成了蘇珊·朗格所說的“神圣的契合”。書寫性的線條幾乎統領著鄧國源水墨作品的整個畫面。換言之,他的整幅作品,就是鋪天蓋地的一種書寫。他的這種書寫性的線條所具有的抒情性和形式感,不僅“妙合”了自然,其濃淡、急緩、粗細、參差還表現出張弛的合一,使畫面空間充溢著生命的律動感。李澤厚曾把線條稱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即在于線條與色彩相比,帶有更強的精神性;它既是感性的、形式的,又是精神的。鄧國源水墨作品中那種由書寫而產生的結構形式和線條的生長關系,事實上已超越了自然物象的表面形態,而直抵內在構成的本質,成為他情感和精神的跡化。它所喚起的審美情感具有一種深邃的精神性和潛在意識,通過觀者的生命體驗得到“造物在我”和“天人合一”的審美意境。于是,鄧國源筆下的花園依然是花園,更是一個意境深遠、令人心馳神往的“精神場”。
鄧國源在德國及歐洲的藝術經歷,決定了他的水墨作品中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融入西方繪畫因素。這自然會使他與中國繪畫傳統之間處于某種若即若離的狀態。從鄧國源的水墨作品的形式美感中,人們不難解讀出一種以傳統意境表現為基礎,而在形式上對西方現代派抽象主義藝術的借鑒,以及中國傳統的筆墨氣韻與西方強烈的畫面構成因素相結合的嘗試。這是他經過長時間的艱苦探索,在藝術本體上所做的融貫中西藝術本體論的一種屬于他自己的新的闡釋。他的那些被宣紙承吸、墨分五色、水墨暈染的線條,無疑也融入了西方藝術的那種經過提煉和抽象的構成因子和表現光影的處理方法,從而成為他更加純化的情感的造型符號。林風眠所提倡的“中西調和”論,在這里得到了令人信服的體現。
貝阿特·賴芬沙伊特博士(Dr.Beate Reifenscheid):
花園在鄧國源的概念中是一個自足的包羅萬象的大自然。鄧國源理解的花園圖畫世界是一個由誕生到滅亡的自然體,一個自身完全和睦的整體。很顯然,他通過畫作來理解和闡述道家的哲學世界。
鄧國源用他獨特的造型花園來表達他對自然的見解,其實這個花園可以說又是一個經過文明加工的自然,有很明顯的美與丑的分界。在此的美丑不是美學上的概念,而是道德方面的概念,在鄧國源的作品里,深的和黑的是襯托淺的和不可測定的背景。風景在他的作品里不僅是安逸的田園景色,而同時也會是恰恰相反的狀況,至少觀者有這種感覺。在他無數的“花園”構圖中,鄧國源讓觀眾分享他種種的視覺跨越、他情感的起落、以至隨從他深深地沉浸于那博大無比的大自然的境界。
杰森·古德曼Jonathan Goodman(美國著名評論家):
鄧國源在處理與中國歷史和西方傳統相關的構圖時,巧妙地運用了中國的筆法風格來體現美感。鄧國源最近所創作的《在花園》這一系列杰作顯示了其高度抽象的思想,就如同波洛克在畫布上所揮灑的作品一樣。鄧國源高度現實的藝術意象來源于其自身文化所蘊含的力量。
鄧國源的藝術讓我們意識到藝術家也可以在堅持中國傳統藝術的同時巧妙地駕馭不同的意象。確實,鄧國源能在特定范圍內觀察我們所稱之的全局。中國水墨傳統如此的強大,使得他在繼承水墨的同時可以適時地去拓展它。正如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所說,每一個藝術家都需要創造。鄧國源正是這樣做的,在拓展中國水墨畫風格的同時,他保留了水墨畫的美感,甚至是美德。鄧國源的成就使得我們同樣可以思考他們的美德,這在當代藝術中是難能可貴的。
貝阿特·萊安芬夏德(BeateReifenscheid):
鄧國源是中西兩條傳統線路的重要調停者。他早已諳熟中國水墨畫,技法精湛;他的油畫同樣造詣深厚,色彩濃烈。現在他最新的創作方向是對空間占用的干預和裝置藝術。實際上,無需拋棄藝術家身份的“根”,鄧國源的水墨創作早已從中國傳統繪畫模式中蛻變出其一氣呵成的景觀空間。急速的筆觸,時而簡短緊湊,時而用不平整的、樸拙的干墨擦拭,時而又用飽滿的濕墨浸漬,喚起光影的游戲。他在每幅畫面中注入的關于風景的心境與真理,是唯有藝術家將自己完全融入時自然會產生的創作,每幅畫面也因此是徹底抽象的。在傳統繪畫中被經常提及并被充分發展的連續性概念,全然沒有影響到鄧國源。